“跟坏叔叔说,这辈子,我什么都不悔,只对他有愧……他说得对,答应他的话,常常做不到,可这次,他不能怪我啊,是小牛犊不好……他,他不必给我报仇,金人……并无对我不起。”她抹去茵子的泪,柔声说,“快逃吧。茵子,你们……”
“盟主!”鱼秀颖却摇头,“我再去寻,一定能寻到!不能让盟主就这样死了!”
恰在这时,回报传来:“金军将领是护**、凌大杰!”
不是邵鸿渊,那就还有一线生机!吟儿一喜,喜悦过后,却知凌大杰虽不冷血,武功却和邵鸿渊相当,这里谁人能敌……
第1013章 小牛犊;小火炉()
“已经杀过来了?!”鱼秀颖一惊,当即提起琴来,“不管了,跟他们拼了!”她武器素来为琴,亦能通刀剑。初次相遇,她就是个在济南的酒楼里、密谋刺杀完颜永琏和岳离的“弹琴女子”。
“……站住!去送死吗!”吟儿极力喝止,看着她的琴,忽而灵光一线,“秀颖,你会弹曲子……可是擅长?”
“嗯。”鱼秀颖知她这种关头不可能是随便问问,是以认真点头。
“甚好……”吟儿隐忍着疼,侧过身来,摸到石子,在地上艰难画起,“金军临近,你便照着这曲谱……弹。若音太高,不必弹完……但弹的、每一个音……都不准错……”汗珠不时滚落,落在眼睛里,又酸又涩,可是吟儿知道,这是打败凌大杰的最佳方法。
一切都感谢她的父亲完颜永琏,在陇陕的地宫内,遗留给她一本惊世绝伦的琴谱,当时,林阡是凭其中一首《花间醉》恢复战力,而她,却借这一曲《战八方》冲荡开了一大群军兵。
尽管,现在没有那把珍稀七弦琴,但只要这音律重新升起,升起在凌大杰的耳朵里,就有一种必然可能——凌大杰听到后会记忆重回当日地宫,那次他追击林阡和吟儿不成却反被林阡杀伤……而凌大杰近身将领,定然也会因这杀人乐曲而心存阴影,不敢再近,怕有魔邪!
虽然吟儿没有完全的把握,但形势危急,茵子他们是生是死,就在此一搏了……
默完曲谱,吟儿油尽灯枯,连鱼秀颖有无弹琴都不知道,神智从那一刻真正迷失,心跳,也逐渐放慢趋停,又一次,像在关川河旁,像在天阙峰上,像在石之迷宫……那几次,同样是性命之忧,但有林阡抱着自己,现在,现在吟儿却觉魂魄支离,看不见林阡在哪里。
所幸,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像黑暗至极的冰窖里,瞬时吹入的一簇火星,稍纵即逝,却那样暖——
“吟儿,活着,活下去。虽然,我一个人就可以承担这一切,但是有些事情,一定要两个人一起,才能办得到!”嗯,原来这里是寒潭,那天我刚睁开眼睛,却又差点睡过去,就是那天,林阡你给我下达了一个,很难很难完成的命令……再难完成,也要试。
“真的很难想象,吟儿将来带孩子的情景……其实吟儿自己,还是个孩子啊!”哼,原来你也不信的,不信我可以完成……小猴子,却终究没有完成。
“吟儿,我需看见你好。”好一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啊,明明很喜欢孩子,却开口闭口都不要……你不要,我也需给你。
“吟儿,三个月后,便是正月。你陪我一并,回泰安去过新年。我娘她,定然很喜欢沂儿。”忽然,吟儿觉得遗憾,今天她才发现胡水灵可以劝服,可现在兵荒马乱的,跟胡水灵虽聚又散……她走了以后,他该如何与胡水灵释怀……
一声惊雷,漫山遍野,天际如被撕裂,吟儿震醒,神智倏清,本能反应,“胜南……”
“别怕。”却听一个冷静的声音,竟和阡一样能给自己安定感。
“别怕,怕就更难生了。”
吟儿分明听清,这个人是谁,胡水灵,是她……
吟儿浑噩之间,也看见不远处有火生出,茵子她们正想尽办法在烧水,这边医具虽简陋却好歹是有的。琴声早已不在,吟儿大惊“秀颖”,却听秀颖应了。秀颖奔上前来看她,眉梢眼角俱是喜悦:“盟主,那群金军不知怎的,竟止在那边不敢靠近。方才竟还退了,你说奇不奇,盟主真本事!”
吟儿这才松了口气,却知这不是本事,不过是急中生智、救命之举。凌大杰此刻,很可能是满怀疑虑、甚至心有余悸、所以才退兵的。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想确定金人撤去了多久,大队百姓逃离到了何处。
“已是下半夜了,约莫……丑时了吧。”鱼秀颖看了看天。
“嗯……啊!”吟儿这才完全放心,再也强撑不住,疼楚哭喊起来。
“再用些力,孩子已经快见头了。”胡水灵告诉她。
也便是,快见到这个小牛犊了……她与它生死相依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要见到它本人。这种感情,真的前所未有,尽管这感情好像挺幼稚的……吟儿悲喜交加,但却还差一步。
那小畜生,偏不肯这么容易出来,又过了好长一会儿,众人见吟儿疼得死去活来、却始终得不到那一声啼哭,众人都快急煞了。
“唔……就叫它……‘寤生’好了。”吟儿稍有清醒,微笑着调侃。
“真正的寤生,哪是这么轻易。”胡水灵满头大汗,却也被逗笑了。
“娘亲……可否答应我一件事?”吟儿忽然请求。
“……什么?”胡水灵虽与她初遇,却见她除了腹部哪里都瘦,大体知道她不止怀孕还有其它伤病,因此意识到她可能想说不祥之语,先沉默了半晌,后语气中带着些排斥。
“我刚出生不久,娘亲便去世了,一直没有得到她的照顾,竟不知娘亲是怎样的,更不知、如何为人母。胜南他,就更加不懂了……”吟儿真心说,“可是,我没娘亲,胜南有啊,可以教我,如何把这个小孩带大……试想,生它就这么不易,更别说,带大它了……”
“我……也不是个合格的母亲。”胡水灵叹息一声,似被吟儿勾起回忆。
“是,至少在胜南眼里,一直是。”吟儿坚定说,“其实,胜南一直想找到娘亲原谅他的证据,可是,娘亲一直不给他机会找到,胜南平日那么聪明,这次完全因为心虚,更因为,娘亲不肯见他哪怕一面……可是,即便是史书上、真的寤生与他的娘亲,都有地下黄泉可相见……”
“……”胡水灵却沉默未给回应。
吟儿满头虚汗,却笑:“小牛犊真幸运,来到这人世,第一眼见到的,是它的奶奶。它的奶奶,会答应,跟它爹爹和解的,是不是……”却在那时,声音渐次弱了下去,脸上也是全无人色。
“是,我答应你!但是这份和解,你需看着!”胡水灵见吟儿脉息微弱,立即上前来稳住她,一字一顿,“令胜南坚决不肯向我低头的女人,不该连这么简单的一关都过不去!胜南若打回来,见你不在,我与他仍不能和解!”
“我……需看着……”吟儿觉阵痛如惊涛般,却是在这时力气一松,像有什么东西,和自己脱离了开又还隐约连着,同时,一声啼哭如雷贯耳……
真是如雷贯耳啊,等你很久了……小牛犊。听到它的声音,吟儿虽即刻瘫软,却觉得无比意义,任何痛苦,都烟消云散。
少顷,吟儿气息开始恢复,眼睛却还不大好使,急问:“它……它可好吗,健全吗?”
却听得胡水灵“啊”了一声,吟儿心里咯噔一下:“怎!怎么!”她真怕它缺胳膊断腿,甚至是个怪胎!
“当然健全!好壮实的小子!”胡水灵笑起来,“就是身体有些热,便跟个火炉似的!”
“给我看看!”鱼家三个妹妹、茵子齐齐奔了过来,轮番说,“好可爱的宝宝!真像盟主!”“不,像盟王!”“废话当然两个都像!”“确实跟火炉一样热!小火炉!”
“真的,好好的吗?”吟儿满足笑起来,虽然体力全无,心情却是空前好,模模糊糊能看到个蜷成一团的小东西,小牛犊,又多了个小火炉的绰号。
跟火炉一样热是正常的,因为吟儿出生的时候,由于柳月中寒毒而体冷,所以,小牛犊在火毒环境中生长,必然要具备很热的体质才能抵抗。除此,吟儿最担心的,还是它缺胳膊断腿,听他们这么说,终于放心了。
“好好的!一定要快些让盟王知道!”鱼秀颖说,不远处的将士们,老早听得了这声经久不衰的啼哭,纷纷凑过来问她们是男是女,听得主公有了继承,全然欣喜,溢于言表。
“还要让盟王知道,娘亲也在。”吟儿握紧了胡水灵的手,只觉拥有了太多幸福,那时胡水灵已替小牛犊擦洗干净,正将它抱在她怀里,吟儿也由女眷们帮忙清理了,待自己头昏稍微好点,可看到小牛犊胎发细长,眉目清秀,吟儿笑,将来必是美少年……天明之际,吟儿实在累了,终于沉沉睡去。
第1014章 昔如沙;指间沥()
寅时许,天外村近。
这里心情最沉重的,自是胡水灵无疑。
过去的回忆,眼前的景象,反复重叠;旧相识的离去,新生儿的降临,百感交集;藏在心里的真感情,放在脸上的假冷漠,无法分离。
一切心绪,皆与胜南脱不开关系。
在帮吟儿清理时她能看见吟儿身上有多少伤,胜南身上的伤必有其千倍之多,难以想象那是怎样的惨酷,除此,今天她也见到了吟儿的武功、气魄以及急智……她胡水灵,怎会不明白,这两个人,都是从一路荆棘里走过来的,鲜血淋漓却生死不弃,所以,不仅是爱侣,更加是战友,是世上最为相契的彼此,情比金坚之类的词语已不足以去比。
怎不接受他二人一起?她对吟儿,本来就没有敌意,从始至终都不曾有过。
刺杀辛弃疾的失败,使她确实忿恨过,但忿恨的只是胜南一个,没有吟儿。为什么要有吟儿?之所以要杀辛弃疾,是因她一贯认为,山东义军的解体是由太多原因造成,而不应顺水推舟完全扣在张安国的头上——那么同样的,她也不可能那么不分青红皂白,把属于胜南的错全部都推给吟儿一个人。
所以,冯张庄之役中的“恩断情绝”,确实彻头彻尾只是一场戏,之所以称吟儿为“贱人”,不过是她想激怒胜南,潜台词是,“快走”,而已。
那傻孩子,却听不懂。也许,是因他的心里,存在着太多对和解的憧憬,所以当时不能接受半点残忍,又也许如吟儿所言,他理亏、心虚……他竟信以为真。
好,就应该信以为真——因为按着胜南的个性,若发现她是假意屈从金人,定会不顾一切将她救出去。
林阡在事后曾觉蹊跷,如果娘有什么苦衷,为什么在说谎的同时不对他使眼色——可是,若当时使了眼色,她真被他救走了,张家的人怎么办?林阡势必要赢大局,她却必须注意细节。
胡水灵考虑得很周全,当时情境,虽胜南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只怕也会忘乎所以,何况那晚胜南确实也一度失控……饮恨刀,那兵械带邪性,当年张安国也对她讲过,林楚江的双刀,会引他走火入魔……
曾共事于耿京义军,她对林楚江、云蓝皆敬仰,与易迈山、黄鹤去亦交好,对辛弃疾、白鹭飞都礼遇,亦奋不顾身地、爱上了那个名叫张安国的男人。张安国……爱上他时,他还不是叛徒,是义军将领之一,不输给他们任何一个,当然配得起她一方侠女。那段战地时光,虽然艰苦潦倒,却真值得怀念……
所有情谊,尽止于四十三年前,闰二月。耿京死于偷袭、兵将群龙无首、济州义军解体。短期内,阵亡者,降金者,溃散者,充斥山东,波及河北、山西。除了这些人外,还有一种,是无路可去、无奈降金者。
很不幸的,张安国就是金军诱降政策下、串通同伙作案、对耿京放了暗箭致死的变节分子之一,最早期也是最关键的投降者,因为他的原因,胡水灵甚至连阵亡、溃散的资格都没有……
也许凭她的见识不该看错人所托非人,她原不信他会为了贪图赏赐就卖了主上,她更不信那个牢不可破的山东义军居然会分裂解体……但任何人,再怎样睿智聪颖,当时的见识也只局限于当时。
年少时,理想总是那么高,而阅历是那么少,阅历若多了,理想也不会那么高。
也是多年后她才了解,为何当年出卖耿京的叛徒那么多,愿意降金的远不止张安国一个,甚至有些还跟定了张安国;为何耿京一个人的死就会导致山东义军的全面崩溃,整个大局没有丝毫的转圜哪怕林楚江易迈山那些高手还活着——
外因,是金朝当局从一而终的介入;内因,是山东义军本身就不坚定!都是草莽时,人各有志,渐有了成绩,自我膨胀,最初是因苦难才聚到一起,一有了战胜的曙光,便筹谋战后如何论功行赏……耿京死在那个义军最有前景的关头,义军有前景其实就标示着它的末日到了。
人最想要什么?苦难的时候是想要有口饭吃,他们知道不跟金人打就没有饭吃,当然拼。等到了有前景的时候,他们知道不跟金人打也是可以有饭吃的了,那么就打不打也没关系了、自然产生战斗惰性。但这时候他们最想要的还只是有口饭吃吗?胃口早已被撑大了啊。金朝当局,从前不能瓦解他们,到此终于有了诱降的空子。
这个前景,这个空子,这个转折点,就是耿京义军受南宋朝廷官职——南宋朝廷可以给的,金朝当局一样可以给。你一旦杀耿京成功,你便是最大的功臣,与你现今在义军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名利、权力、女人,总有人率先心动,再影响更多人心动,如此以滚雪之势,还愁凑不出一支暗杀的党羽?
山东义军全面崩溃,与其说是群龙无首,不如说是私心作祟——不仅在那个盛极而衰的鼎盛期,战斗力开始减弱、暗斗心逐步升级,暗杀耿京水到渠成;更关键的是,从耿京死后到义军解体的那个后期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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