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性子里有这样一种天然的不甘束缚,一句不羁的戏言,令凑巧听到的独孤残,从此立即挑中了他独孤宁,“宁儿,由你来练这残情剑法,为我独孤家雪耻。”
雪耻。是独孤家族的耻。只因族人作奸犯科,世代习剑于京口北固山的独孤氏,竟然会败在临安一个姓冷名奎的捕头手里,本该独步天下的回阳神功和残情剑法,轻而易举输给了一双名不见经传的冷铁掌,从此只能一路流离,常年避居边荒。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而独孤残却用了二十多年。并非只为了雪耻,而更为了让独孤家的剑法名扬四海、纵横天下!所以卧薪尝胆,只为精挑细选。独孤宁一直是孙辈当中的凤毛麟角,奈何独孤残看他与玉儿两小无猜,只恐他是情种,担负使命不得——众所周知,欲练残情剑法,首先必须斩断情丝。
独孤残的心中,于是一直没有人选。莫名空虚多年,直到那个春日,看到独孤宁能够狠心掐断风筝的线……
当然,这些,都是独孤宁他多年之后才得知真相的,带着族人的希望和爷爷的理想背井离乡的那个秋夜,入夜前他还在和玉儿堆叠落叶,言笑晏晏……
来不及告别。
从此成长于京口,练残情剑法,习独孤轻诀,修回阳神功。
十年。为打遍天下无敌手,同时可以向临安的名捕冷家复仇。
却令独孤真的觉得不值,今时今日的名捕冷家,根本连给他独孤家提鞋都不配。武功最强的冷逸仙,还是个趋炎附势、好色之徒。在三年前的庆元党禁,倒是借故大放异彩了一番,对手是被朱熹株连的文人书生,仅此而已。
三千多日夜,光阴流逝如滚滚江水不可断绝,谁在岸边都力不从心也于事无补。
我尚且无法适应变迁,留在家乡的玉儿,你又该如何生活。
轻折杨柳,秋水望穿,青鸾信杳,丁香结愁……可与那些歌赋同?
直到那夜在北固山顶、乾坤一隅,迷雾中走出一个似仙似幻的鹤发老人,述说他来自于风烟境中,告知我在我离开之后,玉儿误解我不告而别,得了一场大病便性情大变……
不久之后,于海州刺史的府邸,惊鸿一瞥。
没有错,是玉儿,“花容月貌,毒术高超”。你的亲姑姑胡蝶,也是无影派摄魂斩的传人……
果然,性情大变,判若两人。
砖墙上的野草花随风摇曳。
一个昼夜,终于蜮儿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寻常的农家小院,起身,徘徊,武功不再。厉风行实在不愧为点石成金,摄魂斩的功力现在不到一成,几乎无法发挥。
这里是哪里?望着脚下空荡的山谷,白云滞留如凝烟。
“玉儿,你醒了!”当背后有一个声音袭来,她敏锐地立即带上防备和敌意,转身当即要以剑锋拒之。但一个瞬间,忆起昏迷之前救她人的声音,虽然心智并不成熟,好歹却也分得清敌我,没有恩将仇报。
但她完全陌生的眼神和波澜不惊的表情,真是对独孤的恩将仇报。
独孤虽不擅察言观色,却都能体会得到这种陌生感,真实到恐惧。
她不是很爱说话,眼睛却美丽地仿佛就在问他,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我这是在哪里。
这明眸他却捉不住了吗,这梨涡他却触不到了吗,这前缘他却续不了了吗。
梦逝。往事她一概都记不清……
“记得已经不甚清晰?是啊,玉儿生了一场大病,所以不认得我。”都是命运在捉弄!
然而他独孤清绝,怎可能会对天命屈从?!既然她记不起,那就把她和自己牢牢拴在一起好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边与她生活,一边帮她回忆——用他一直不曾忘却的记忆。
都是高深剑法之外的细枝末节,为何事事都那样的刻骨铭心……
玉儿,趁着今夕帘外雨涨风狂,可记得有一年夏季电闪雷鸣,你陪我在后山一起冒险,被困在一处无人居住的洞穴,入夜了你嫌冷睡不着,问我,独孤哥哥是何时喜欢玉儿的,我说,刚刚喜欢的,玉儿呢,何时喜欢的我?玉儿娇俏地笑,调皮地说,待会儿再喜欢!
蜮儿冷冷听着,面无表情,漠不关心,只是偶尔看一看帘外的雨,似在等候它们飘进来。
玉儿,有一次踩到一只毛毛虫当场吓哭了,将我叫过来打它,可是找寻了半天都没找到那虫子在哪里,结果发现,正巧被我踩在脚底下了……
蜮儿听得笑起来,但不是笑他,而是笑故事里的玉儿。是啊,终日与虫打交道的她,怎可能不笑这种幼稚的“当场吓哭”。
玉儿,还记得我们一起去偷挖地里的红薯想烤来吃,结果被庄园的主人发现了还放出狗来追,我拉着你一路跑,把它们甩得远远的,终于脱险了之后,玉儿你很开心地说太好了逃出来了,继而举起布包对我得意地说:“挖的红薯都在这里了!”可是这么一举,才发现布包早就破了,红薯都在逃跑的过程中一只一只地漏完了……
蜮儿似笑未笑,若有所思。
小时候的玉儿,真是个迷糊、娇嫩、可爱、小姐脾气的丫头。
长大后的蜮儿,竟与唐飞灵同样的,被金人成功改造。难怪风烟老人要说,你独孤清绝开始犯起跟肖逝同样的错。
但他是独孤清绝,不是肖逝第二,绝对不可能是……
毋庸置疑,一定还有转机!独孤斗志陡涨,蓦地攥紧了拳。
过往泛黄,现实滚烫。
独孤的出现和蜮儿的沦陷,令金宋双方都意想不到。
计算之外的战况。来自开封、海州、河间、京兆四府的所有兵马,如今已经根本不可能称作是“在找小王爷的同时来打林阡”了,根本就是把这些分成两半,军队全送给林阡的眼皮底下剿灭,而高手则直接交到了独孤的剑锋之前清除!
风吹草动云飞扬——
柳峻耳目最多,最早找到独孤,东方雨则父女情深,后脚追了过来。
独孤的领地,岂能容他们入侵。
轻而易举打败柳峻,冷笑讽了他一句“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直讽刺得柳峻面红耳赤、羞赧难当。
没想到东方雨的战力比从前竟削弱了一半之多,独孤诧异之余只道他是苍老所致,叹:“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亦刺痛得东方雨椎心顿足、不堪回首。
从前看似力能逆天的南北前十,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南北前十?恐怕也就两个第一还入流了!”连战两场,胜负分明。独孤漠然评判,无人觉他狂妄。
独孤清绝,他缺席已久的抗金联盟,多年来旁人都生死倥偬以报效,他却仅凭几剑就足够震惊!金宋双方明争暗斗的这几年,互有得失负势竞上一向胜负难辨,此番因他入局,孰优孰劣竟是一目了然!
“独孤一剑,足抵千军万马。”得此神将,林阡如虎添翼,整片黔州所有金人本就都在他棋局之中,如今有些地域甚至无需一兵一卒就可以破敌无数。要驱除外虏、荡平穷寇,实在堪称事半功倍,完完全全掌控之内。金南前十自顾不暇,又哪有闲暇再找小王爷。
“却不知思雪她,到底和小王爷去了哪里。为什么会突然就人间蒸发。”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吟儿一直被困在第七关没有一点进步,最近常常犯嘀咕显然很为思雪挂心。
确实,林阡也猜不透为什么小王爷完颜君隐会忽然间人间蒸发,他虽在金南只排第九,布阵作战却堪称绝无仅有,亦是阡难得一见的好对手,莫名其妙就这样携林思雪消失了,还累得完颜永涟派出这么多金军将领远道而来寻找他,难道真如外界传言对战争失望之极、头也不回就离开战场?
而其实,吟儿压根儿没有帮别人挂心的资格,她就像被第七关下了魔咒,到这里为止就再也出不去,几十个日夜过去,寒食花早已完全与她身体融合。融合了,也就意味着失效了。
“怎样?今天可有思雪她的消息?”然则,在他每次终止兵戈褪去战甲、回到她身边的时候,她都必会问出这句话。她可能从向清风口中得出此地兵力云集,从而嗅出了事态的严重关系着思雪的安危。
林阡却无法回答她。林思雪和小王爷在哪里,就连金人也毫无头绪。
连最一心一意寻找小王爷的陈铸,都没有任何他们的音讯,更何况那群用心不专的败军之将。
第553章 世事无常()
六年二月,战事从起始到终结只花了十余日,期间未曾经历过半次起伏涨落,情势可谓跳跃性一气呵成。之中缘由,不必多说。
“曾经你都说‘二月注定不是好季节’,现如今,独孤大侠帮你打破了这个魔障。”吟儿笑着对林阡说。最近寒潭内的剑拔弩张消减了不少,她对战势的推敲向来聪明绝顶。
这天林阡归来之时,也确实难得一次地喜形于色,林阡向来不会过于表露真情,她一见如此,便猜一定又有大战告捷。近日来,厉兵秣马早就想一展身手的开封军、瀛海军、海州军,无论从前在金国是怎样的百战不殆,都接连被李君前、厉风行、莫非所领盟军打败,初露锋芒就遭重创,再无祸害黔西可能。阡现在表现得比以往还高兴,显然这一战胜得比以往还大。
“独孤不仅帮我打破了这个魔障,恐怕也要帮你打破一个魔障。”林阡点头,笑答。原来,喜形于色是为了她?虽然披带戎装,却跟战争无关。
“这是?”吟儿不禁怔住,看他从怀中小心取出几株药草,层层包裹,重视得很。
“是独孤指引我寻得的寒毒‘梅上青’。吟儿一定想不到,独孤的家乡是无影派的发源地,陵儿的母亲胡蝶便是出自那里。”林阡微笑说,“以陵儿的母亲对付陵儿,一定足够见效。”
“独孤……家乡……蜮儿……”吟儿狡黠地笑起来,“我……想知道过程……”
“过程?哦,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最近金人与我们作战已经足够艰辛,竟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惹独孤,我思前想后,个中未免太过蹊跷,金人就算是为了救蜮儿越挫越勇,也不该用这种不怕死的自尽之举。据此我近乎可以断定,他们根本不是要去救她,而是想去杀她!于是我便告知独孤,定要在控制她的同时保护好她的周全。好在金军最近已经在开始撤离,蜮儿的危险总算日渐减少,纵然如此,独孤还是要加强警惕。”林阡认真地赘述起这个发现寒毒的过程,“后来,我们便逐渐叙起云雾山的故交之情,独孤一听说你中了火毒,立刻就指引我去寻梅上青。适才给慧如、陵儿、宁孝容她们都见过了,都说这药草的寒性比冰虫和寒食花还要强……”说话间,已替她将药草溶在备好的温水里。
“停停停!我要知道这个过程做什么!?我问的是独孤和蜮儿的过程啊!他们两个,可有进展吗?”吟儿没良心地打断,非但没感动还把阡的辛苦和得之不易给跳过了,一心一意对独孤和蜮儿的感情刨根问底。
“……原是问这个过程?”林阡这才会意,皱了皱眉,“自然有进展,至少我察言观色,那蜮儿的开心不像有假。他二人现在,基本可以放心。不过我在独孤的周边还是部署了些兵力,我不希望独孤有一丝一毫的折损。”边说边把药碗递到吟儿嘴边。
“独孤大侠那般厉害,需要什么兵力保护?”吟儿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轻笑一声,“若没有他,你这场仗可能要再打几个月吧……竟还小看了他?”调侃之余,乖乖喝药:“咳咳,好苦!”
“吟儿,谁都会有弱点,谁都会有脆弱的时候。”林阡监督她把药咽下了,才继续说独孤的事,“虽然金军多已溃败,但毕竟高手不少都在,蜮儿本是众矢之的,独孤又是杀戮无数,一定是金人的重中之重。就算他用不着保护,也总不能孤军奋战……这种时刻,我们都应在他身旁。”
“杀戮无数……对啊,独孤他志不在抗金,可还是杀了不少金人。”吟儿点头,叹了口气,随他一起走出营帐,看向寒潭这一望无垠的浓阴雾气,其间不知又是多少枯骨哭泣。
“独孤有他自己的追求,却也赞同我们的理想。”林阡淡淡一笑,“云雾山的北伐抗金之约,本不该缺少了任何一个。”
她微微一愕,抬起头来看他,掐指数起来:“盟主、独孤大侠、宋堡主、天哥、文暄师兄、糊涂鬼、瀚抒、陵儿、宋贤、吴当家。”
“去!谁是糊涂鬼?!”林阡佯怒。
“可惜的是……他不会回来了。”吟儿忽然低下头去。
“怎么不会。”他扶住她双肩,凝视她眼眸,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哪一个。
“吟儿,世事无常。你看那戴宗与闫砜两位前辈,因为寒家四圣的排名先后,向来都彼此看轻相互对立,川北之战之时更是内部分裂使得泽叶雪上加霜,现如今,不还是握手言欢、战友之谊了?”林阡指着不远处的闫砜和戴宗说。两位老将白发金甲,在雪中痛快切磋武艺,自是如阡所言异常融洽,刀剑无眼,招式有情,雪花在锋刃旁狂舞不休。
“嗯……希望如你所言……”吟儿心情才总算恢复。也难怪她时常抑郁,整整半年没见过阳光了。
“果然实力不相上下。”林阡远看这番切磋,双方功力一目了然,此时再忆独孤造诣,饶是他也不免心惊。
戴闫二人比了许久终于不了了之,立刻有兵卫端着准备好的热酒送上去递给两位刀客。
“咦,你之前那个兵卫呢?”闫砜看这兵卫是新来的,奇问戴宗。
“调遣走了。”戴宗脸色不自然。
“何以要调遣走?所犯何罪?”
“并非犯罪。只是不能再留身边。”戴宗脸色继续不自然。
“发生何事?!”闫砜追问,不撞南墙不回头。
“还不是凤箫吟那个小丫头给我乱调皮捣蛋!害得我颜面尽失!”戴宗火冒三丈。原来是因为上次挖坑事件,之前那个兵卫后来每次见到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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