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前的师父为他露出一丝笑:“鹤去啊,为师,在泰安的时候,从未告诉你,为师……无时无刻不以你为傲,以你的绝漠刀……为傲……”
我回来了师父,让你骄傲的黄鹤去……我的命途,原来不是“黄鹤一去不复返”,而是“此地仍余黄鹤楼”。
虽然他也知道,莫非可能会离去,但他余光扫及那个孩子,总觉得那孩子会回头的,因为那不仅是他黄鹤去的儿子,也是师兄白鹭飞的徒弟,这些年他最耿耿于怀的是师兄没对他认错,可是师兄早已通过教育莫非长大补偿,师兄教出来的孩子怎么会差,“师兄,如果我没记错,你也做过‘海上升明月’的掩日吧……师兄,对不起……”师兄的命,却是我断的,那就该我亲自来续。
访旧半为鬼,与那些该释怀的人早就可以释怀。既然天意将他送进幽凌山庄,那该解决的事也顺带着从源头一起解决好了!他情之所至,一刀用尽全力,满山枯叶飞旋:“绝漠才是我的刀,不在宋阵又如何,谁说就要去金阵!行端坐正,百口莫辩也是万敌不侵!”狂吼这句,是想震醒那个若干年前一时没想开的自己,不慎却把这一局的优势瞬然夺过,北海龙大惊之下遭他力压、断絮剑不由自主脱手而飞。
莫非原还被这话震在原地只觉暮鼓晨钟,忽见自己来到此间的目的居然落到眼前,想也不想滚了一转拾起这属阳的断絮剑,下一刻也是本能地就与几步之遥的莫如相互靠近双剑合璧,这十余年来虽然合作次数少,夫妻俩怎会连一丝默契都没有?然而谁想到他二人才刚接触,轰然巨响竟将彼此都震开老远,惨烈地摔跌在地一个当场昏迷一个也束手就擒……
一瞬而已,胜败轮转,北海龙退后几步捡起断絮剑来,数十麾下早已将莫非莫如擒拿,一干人等,顷刻与黄鹤去、林阡、柳闻因泾渭分明。当是时,黄鹤去等人精疲力尽又投鼠忌器,北海龙又调集增援尽朝此来,为首的那个正是他用来控制全庄的毒兽……这场景明显不宜硬拼,必须走为上计,以待林阡柳闻因恢复。
黄鹤去衣袍一拂,霎时林中只剩烟雾,近前水面上却留几道涟漪,北海龙再清楚不过,这是他看家本领,是一种叫做“潜龙游”的逃遁术,竟帮着他们那些人一起跑了。
“明日此时你不现身,则此二人杀无赦。”北海龙厉声说,却做两手准备,当场教亲信们开始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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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如在瓜步堡坞江边就被常牵念打得伤势不轻,如今又遭这突如其来的剑锋震伤,自然是当场就昏迷不醒。
昏沉中知道身陷囹圄,久之才想通那是为什么,为什么和哥哥一合作就排斥,因为断絮阴阳两剑相克……
身受重伤,烧得迷糊,隐约有人撕开衣衫、蘸了凉水,贴在她的额上,像若干年前一样……她本能地依赖上去,这本来就是他应该给她的温存:“哥哥……”
“如儿……”莫非曾最怕看见她的脆弱,他也曾发誓不会让她流一滴眼泪,可惜天意弄人害她脆弱和流泪最多的也是他。
“哥哥能否不走……”现实和梦境交错着,她明知道不可能了,却趁着那女子不存在,所以不想松开手,“如儿也想忘儿了,咱们一起回去看他……”
“如儿……你告诉忘儿,他有个不称职的父亲,回不去了。”新立场的坚定,不止是和州的蒙冤,更有邓唐的蒙冤,静宁的蒙冤,林阡什么时候才会真的为他平反?在那之前,他都没有再做莫非或掩日的资格,既然路都堵死了,那便只能继续探索黄明哲的命途。
莫如不知何时醒的,就在他说这句话的过程里,身体渐渐地自主,眼睛缓缓地睁开,目光却慢慢地空洞,适才还对他撒娇的面容僵得和冰一样冷,此后就与他长时间陷入了相顾无言的沉默。
“如儿……”莫非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明明那样深爱的妻子,为何无法停止再三伤害。
“我如今才懂,哥哥为何从不曾告诉我,你的石头上刻着什么名字。”莫如惨笑一声,终于开口。
“我记得某天曾有农夫经过,也看到了我之所见,我问他雨祈莫如的寓意,他说,人世间的很多事情,与其记得,莫如忘记。”莫非面露愧色,“过去很多年了,我怎还记得这上面的字……”
“好一个记得雨祈、忘记莫如啊。”莫如噙泪,“既然你与她是上天注定的金玉良缘,那我便只能接受这兰因絮果。”
狠心说的同时,泪水瞬间就模糊了她的双眼,忽然记得这地方他们也是来过的,那年北海龙王的爱妃被杀,他看到那唯一一个刺客用红剑,而她偏偏看见那刺客用绿剑,各执一词,相持不下,从那时起他们就注定原则相悖。
发着高烧的她,此刻终于决定放弃他,放弃他的一刹却又寻回了脆弱,放声大哭,只因为光阴的那一头,忽明忽暗的幻梦里,那个名叫莫非的少年吵完架后还柔声哄她:“早知这么凶险,我真不该带你来。”那个名叫莫如的少女拼命擦干眼泪摇头:“不,哥,我是自愿和哥哥一起来,我想回去,也是要和哥哥一并回去!”
光线从天窗释放,尘埃在风中飞舞,她曾嫌幽凌山庄的每日每夜都枯燥乏味,可现在想重温半刻都真正回不去了。
“别哭了,如儿……”看见这样一个几乎要哭晕在地的莫如,莫非心早软化、眼前脑海充斥着他初次教她握剑的样子,即便如此,他也始终不曾透露立场的转圜。
莫非审时度势,原以为北海龙至少要提审自己一次,那样一来自己就可向他求得断絮剑,然而令他意料之外的是,一旦有黄鹤去的出现,北海龙眼中根本揉不进任何别人,这一天一夜几乎所有的精锐、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对黄鹤去的搜索和防备里。
一天一夜,足够林阡和柳闻因休养生息,也足够黄鹤去作出劫狱的部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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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得不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在他们三个劫狱的前一刻,发生了两件猝不及防的意外,其一,雨祈不见了,确切地说是在柳闻因的眼皮底下被人掳走了,那人来去如风,只留下一张纸,散发着诡异的香气:“这夫婿理当好好教训一番。”
柳闻因读不懂,林阡却陡然想起,那个面容俊美、笑起来酒窝邪恶的西海龙王:“林阡你要记得,若有一天你变了心,我会杀了那个第三人,然后再杀蓝玉泽,把她们的尸体带给你看。莫非,你也是一样,谁让你们都该是我夫婿呢!”
“这是何意?会先杀雨祈,再杀莫如?”闻因惊疑。林阡也不知道。
另一件意外却对他们有利,原来,北海龙一心一意追捕黄鹤去,激发了某些人的黄雀在后,他们趁他的精锐和注意力不集中时,出其不意对他发起了政变。正是东海、南海两个龙王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树欲静而风不止……”黄鹤去叹了一声,原本还想悄然来去不惊一草一木,却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和血雨腥风,想来,叛军和正规军已然冲涌在北海龙的殿堂里——虽然他和林阡都只有微薄的印象,东南两个龙王和北海龙确实貌合神离。
“事不宜迟我们兵分两路。我去江天之界救人。闻因,你与黄大人趁乱劫狱。”林阡知道黄鹤去已经把曹王府亲信安排妥当,这些眼线,人生地不熟不会乱跑所以做不成眼线,将来他们还大部分会因为此番“同生共死”而成为黄鹤去的死忠和分身,不禁叹息此人的心思缜密。
让柳闻因和黄鹤去一队,除了江天之界毒蛇太多,还因为他不希望她靠近,尤其是这种大梦丸发作过程里不知是癫是醒的状态,他必须拒绝任何一个女人的相伴。
又一次,来到那个洞口缠绕细蛇、四周遍布毒蝎的险境,九年过去了,唯一不变的是饮恨刀依然在握。
“哟,是这个夫君先来了,看来要好好地宠幸你。”清脆的声音响起,带一丝调侃的笑意,隔得远看不见她脸,却依稀还是少女打扮,却根本应该和黄鹤去差不多大年纪!
“昔年这老妖妇有二十七条巨蟒,被我杀了四条、莫非杀了两条……还剩二十一条。”林阡闭上双眼,在心里计算,“至多二十一刀。”
第1466章 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从青冥色洞口走进江天之界,血腥宛如被山壁释放而来,浓淡有致地充盈了视野。它们,理当属于昔年那些想出山庄却葬身蛇腹的可怜人。杀人不眨眼的妖妇西海龙王一袭红裙、眉目含情地睡卧正中央石上,闻听林阡杀了看门的小蛇进入此间,莞尔舒展,蹙眉娇嗔:“夫君,总不喜欢好好说话。找罪受。”微微抬手银铃声响,四面陡然凶险齐聚。
“恬不知耻。”林阡手持饮恨双刀,逢迎群蟒,进退从容,险地守稳,急处猛攻,“将那公主交还给我!”
纵横九州如他,早不是九年前的初涉江湖,当年要废九牛二虎之力方能勉强击退的巨蟒,如今只消一劈一砍一拦一扎,四条便立竿见影在同一时间往四面溃散,无论哪条都被他杀得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她又不是你的人。”西海龙带着“多管闲事”的愠色。
“是我麾下的人。”林阡继续挥斩,势如破竹到近乎嚣张的地步,令她依稀看见了沙场上他的一路向北安营扎寨。
“你的麾下?哼,是吗。”西海龙一愣,冷笑一声,竟好像对莫非的离去了如指掌。
如果林阡没有猜错的话,四大龙王不仅躲在暗处知天下,而且拜九年前的自己和莫非所赐,如今对突然闯入山庄的外人根本有着比往年严格的监视网,莫氏小苑附近闯入了什么异物、什么来头、什么对话,哪怕躲躲藏藏遮遮掩掩,还是这么快就调查到不少,所以他刻舟求剑了,这一带委实已经不适合外来人休养生息……
“是不是,容不得你说。”他原以为至多二十一刀就能将此地荡平,始料未及却又犯了刻舟求剑的错,毕竟他有伤在身,而群蟒比昔年厉害!西海龙只是稍稍换了个姿势,那群巨蟒当即听令集结,训练有素地暗嵌阵法向他抵挡,令他才困一条便被掣肘、才伤两条就遇夹击、才顾四条更遭车轮追打,最终,它们因为无法将他绕缠捆绑,而选择二十条一同向他倾轧,遽然在他所立之处围起了铁壁铜墙。
这洞窟本身狭窄,蟒蛇们又是庞然大物,二十条弯弯曲曲挤得绕得他越来越没地方站,战局可谓密不透风、举步维艰,更何况它们毒汁吐得到处都是,全喷在这密闭空间令他呼吸困难。
便算是这样的局促和拥挤之下,林阡都是鲜有的平心静气,攻守兼备稳扎稳打保持不败;不败却也难胜,敌人的配合比他想象中还要天衣无缝:二十条巨蟒,身体或还会交汇摩擦,但它们的头从各个意想不到的地方乍一冒出来都是从不打架,偏偏很多条都是令人窒息地同一时间出头……如是,率然不绝着攻击,高速运行着压迫,膨胀收缩着躲闪。
它们的表现活像一个非人的绝顶高手,同时拥有二十把移动的难测的杀伤武器,体型虽臃肿动作却灵活。碍于它们攻击性强,林阡必须先守后攻;碍于毒汁和毒血的压迫,林阡反攻时也得铤而走险;碍于它们穿梭极快会突然变瘦变细,林阡有时明明看到它们就在眼前、才刚出刀要砍却倏然差了毫厘……
电光火石之间,忽见雨祈被一条白蟒横空卷着悬在半空,处境不言而喻极度危险,西海龙之所以给他看见正是欲令他心理受到干扰!他虽然不是莫非,莫非也未必还是他麾下了,但他横着一条心设身处地,就把这公主当成吟儿打,无论如何也要先救人!所以毫不犹豫加紧攻势,即使心念受扰也在所不惜……
只是那一瞬心口又一次发麻,不知是因节奏紊乱还是想起吟儿——真把对方当作吟儿?怕是你林阡会救不下!不及再想那个无论何时都会被他放到最后一位却无怨无悔的女人,林阡左手险些被一条巨蟒咬中害长刀脱手而去。可惜对于那劲敌来说,最可能得胜的地方恰恰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林阡一惊回神,长刀瞬间回击,雷霆般砍在那巨蟒头上,陡然那巨蟒无路可退、脑袋被震得粉碎,临死却不忘狠狠咬了他一口。
然而,表面看两败俱伤,却以林阡破局而中断,这二十条巨蟒明显是一个整体,突然变作十九,自是茫然无措了一忽,当然,这茫然皆因哀痛而已,顷刻群蟒又化悲愤为力量,以更快速度、更强力道向林阡围攻,只待将他于此处四分五裂。
他战力却也不曾因为中毒受伤就减低,反而被燃烧中的大梦丸激得发飘,走火入魔的边缘他连眼神都是火烧的红热,谁将谁四分五裂还不一定!
“夫君,夫君……”西海龙最先察觉不妥,隔了老远轻唤几声,“我给你的刀谱,不是这样用的……”
“休要叫我夫君!”他穿梭于这群妖魔鬼怪之间和他在金宋战场上委实是一样的暴走状态,避我者生挡我者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然则杀人一万自损八千,很快又死两条巨蟒然而他身上也添了新伤,远远望去他根本早已经体无完肤。
“好了好了,不打了,我让你走好吗?负心汉却必须留下,黄鹤去也非死不可。”西海龙立即求和,她口中负心汉当然是莫非。默默关注天下大势的她,不会不知道阡吟的感情,却很明显选择性地忽略了,又或者说一叶蔽目不见泰山。
“西海龙,你可知你还在这里胡闹、你大哥已经被东南龙王夺权?”林阡骤然找回一丝理智,意识到西海龙对政变毫不知情。
“胡说八道些什么……”西海龙果然一愣,轻笑,“那两个人?没自己打起来就不错了。”
九年前,正是西海龙告诉林阡,幽凌山庄里每个武者剑上都下了毒咒,各人都必须服从自己剑的颜色、听命于各自的主人。当时云烟领悟说,这是个很好的防止叛乱的方法。不过后来林阡想过,任何规矩的设定都是因为要去约束,越严酷越说明问题的严重。换句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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