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一回,今次总算实现,虽然还是临时的……”
“我不是那样的完美……”岳离长叹一声,他知道,三个年轻人多半已经不信他。
“不。天尊就是那样的完美。”紫檀微笑,回忆,“天尊、晓笈与我,同年出道,比武场上分别给曹王、镐王、郑王招募了去。从此,便踏上了不同的命途。”
“一样的命途,都是效忠主上。”林阡认真插嘴。
“唉,可惜天尊还有主上,紫檀,再也没有了……”紫檀眼圈一红。
“紫檀前辈……”林阡前一刻还释然,这一刻被紫檀一带动,忆起沙溪清忽而也悲从中来,有再多话想劝都是如鲠在喉。燕落秋一直留意着他的情绪,当即到他身边,轻轻将他扶稳,劝慰他和紫檀:“溪清此生,当惯侠客、过足酒瘾,结交到最好的知己、见识过最奇的神兽,无悔无憾。他如今英魂应是仗剑天下锄强扶弱去了,此刻或许正枕剑醉卧西湖一叶小舟之上呢。”
林阡听了进去,自是开解不少,紫檀除了欣慰之外,眼中却有一丝恍然,与其做王孙贵胄,不如仗剑天下,棹临西湖、倚楼吹笛、煮酒听雨,那痴话,原来竟有人懂,只可惜,配得上他的都有主了……
“哈哈……最奇的神兽。”忽而传来白虎的声音……林阡一愕,往巨浪后寻找那庞然大物的身影,却许久无果。又听得几声引起注意的咳嗽,才发现那小得不能再小的东西正趴在燕落秋的肩上,仔细打量,慵懒地仅睁了一只眼,分明正睡觉呢。
“不参战,来什么?”林阡本来是怕它不济受害,破阵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来陪我秋儿,用得着你管!”白虎凶巴巴地,不识好人心。“原来猫妖里也有侏儒。”铁汉薛焕,向来不关注奇闻琐事的,一双粗手还是把它捉起来仔细看了看。“什么猫妖!坏人,放手!”白虎气不打一处来。“哟,猫妖还有脾气?”薛焕豪爽笑,完全不知白虎吃了他的心都有。
深渊既尽,殿阙紧承而来,乱石崩裂,黄尘纷飞,紫檀不免多关心了那主攻此阵的女子一眼,果不其然,抱琴纤腰弄月,抚弦长袖舞风。琴法高超,譬如“我醉何如?去!”说不尽的风流倜傥,打得每寸土都见势而散;琴律高亢,譬如《狂浪》,即便是不懂旋律之粗人,也觉胸襟开阔、惟愿附之以长啸。
这里唯一和风雅沾边的岳离,才懂她琴中荡摇浮世之感,据说还只是第一段罢了,直把太行的携冀拥晋、睥睨豫鲁、引黄河于天倪、携风烟上霄极,发挥得淋漓尽致。再一转瞬,望她琴端还有暗器频发,手法高妙,无一击空,岳离放下心事客观看待,实在觉得这女子全方面与林阡相配,若他年轻时遇到这么个红颜知己,又何必在旋渊阵里只回答出个男人来。
闯完土阵,五人或付出或受累,都觉状态下滑得厉害,唯有第一关就累得差点倒下的林阡,此刻状态反倒成了他五人之中的最佳,好在下一关正是他需揽下的木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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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阵”,与前四关不同,是林阡第一次见。
上回在第四关时他们就遇到了折返的谢清发,那本来就是林阡设计好的,不需要进这第五关。这一战却因为不知渊声会否出来,所以算不到到底在何处与之相遇。一切都是听天由命。
听闻木阵极短、没几步路?说得轻松,那是当初转述给他的沙溪清经过之时阵法并未开启罢了。此刻阵法在侧,横向确实没几步,纵向却给出万顷体验。五人被眼前局促空间里拥挤的树木胀得眼睛生疼,破阵伊始就发现他们连立锥之地都没有。那些树木虽然靠近交错,却各有各的空间互不干扰,甚至在见到外敌的第一刻,它们被一阵风吹醒了枝叶,突然疯了一样地进一步生长蔓延,填充进你以为不可能填充进去的空间,如果没有,那就长到你身上……
“砍!”岳离、燕落秋异口同声,林阡只有一个破阵方法就是赶紧不惜一切代价砍树……他们生,他就灭,比力道,拼速度。
但这些树木同仇敌忾,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所以只要开砍就是你死我活,稍一停滞、才想转身、略微退缩,都会被缠死、活埋、击穿,非得抓紧时间砍出一条最快最干净的路才行。
在那里,岳离和紫檀先前错付薛焕的赞赏,又一股脑儿地随着燕落秋还给了林阡。他刀柄雷霆乍惊,他刀身沙场开拓,他刀脊山天翻飞,他刀尖列星如注,甚至都不需要他四个出多少力,便跟着他快狠准地杀开了一条夷敞大道。
“小阡他,是个天生的能教险境变安居的人……”燕落秋说完,紫檀点头,岳离薛焕却都没说话,没说话不是不承认,而是因为想到了那个人,那个他们自觉跟从了十年甚至几十年的人……
其实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完颜永琏,跟着他并不会有多通达的仕途,很多人不知道所以只是稀里糊涂地跟从了,很多人却在第一刻就明知道还是坚定不移地跟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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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对完颜永琏的“遗言”,需要和他在旋渊阵里说的另一句相连:“浩浩世途,是非同轨,齿牙相轧,波澜四起。公独何人,心如止水,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岳离在旋渊阵说他喜欢的人“心怀天下,悲悯苍生。”其实可以顺着和尚的话译作:“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那也正是凌大杰直白的“王爷,您是我们每个人的信仰所系”,是陈铸热血的“王爷,从今往后,让我做您手中的剑,护黎民,守家国”,是轩辕九烨冷辣的“挡王爷路的人,我都不会留”,是楚风流隐忍的“作为长女,我竟连幺妹都不如,对这父志,彻彻底底地背叛了”,是薛焕直肠子的“如果天尊真是为了王爷,那我薛焕蒙了三个月的冤又算什么?”
一关之隔,金铁声、厮杀音,清晰可听。正在谢清发修炼处的渊声闭目养神倒还淡定,渊声门徒十八反十九畏却分明慌乱。
“是林阡、岳离等人。”他们不太认识宋金每一个人,但这两个姓名足以叫牢狱中的林美材和海逐浪喜不自禁,尤其林美材理所当然的口吻:“这林阡,倒是快点,饿死我也。”报应啊,她为什么要饿完颜璟的肚子?这下可好自己被抓了。
“想吃菜还是想吃肉?回去后立刻给你找来。”海逐浪饶有兴致地问,他听闻想吃菜的生女儿,想吃肉的生儿子,很关心。林美材老实回答:“我听闻有种刀谱,不是靠练、而是靠吃,既能填饱肚子,又可进阶刀法。”海逐浪先是一愕,笑:“只怕生出来之后,进阶的刀法全被孩子带跑了。”
不同于他二人的谈笑自若,完颜永琏却是难得一次神色凝重。
因为听到“岳离”二字。
“王爷知道了?”王爷怎么可能不知道。
薛焕楚狂刀失窃,当时与他同在南山的岳离,本来就该是金军中的第一嫌疑人,只不过谁都觉得身为天尊的岳大人怎么也不可能做对不起王爷的事,加之林阡是劲敌和受益者、世人皆知的掠夺者,又和燕落秋有着莫须有的暗通款曲关系,金军无论如何都会将林燕二人列为头号嫌犯、众矢之的。
所以,那段时间与其说控弦庄全体齐心协力寻找真相,不如是在找林燕的蛛丝马迹去吻合他们想要的“真相”。可是就在调查的过程中,竟然,居然,发生了岳离和林阡在桃花溪单打独斗以致九天剑断的奇闻!那时的林阡论实力远在岳离之下,据说是靠燕落秋以二敌一。至于那么好的机会、为何岳离没有通知控弦庄一起抓奸,岳离说“没来得及”……
完颜永琏对岳离的解释是全盘接受的。岳离之于他,是徐辕之于林阡,根本就是他的替身,战略、兵法、用人上的另一个自己。完颜永琏如果不在场,岳离是金军的总指挥,岳离怎么可能背叛他?
更何况这些年来无论是曹王府、镐王府、郢王府、郑王府、武卫军,哪个势成水火的阵营,不管是和尚、谢晓笈、卿旭瑭、紫檀、纥石烈执中,哪对见面厮杀的仇敌,都无一例外对岳离敬重、惦念,或与他知己至交,因为他是他们心中的武圣、君子,岳离怎么可能说假话?
六月决战之后,他们与五岳谈判失败、失望走下黑龙山时,薛焕叹息“白来了”,完颜永琏却笑“有收获”“有人说得上话,只是没说而已。他将来有大作用。中天,你且告诉他们,那人是谁。”结果得到岳离一句:“王爷,中天竟愚钝不知……”那是他第一次发现有古怪。一向与他心有灵犀的岳离,要看透丁志远是五岳的不安因素,并不难。居然大失水准,有何缘由大失水准?
从来不怀疑,一旦注意到,自然意识到岳离是比林阡嫌疑更高的罪犯,谢清发灵堂上,赵西风人糙理不糙:“林阡是他薛焕的头等大敌,焉能轻易潜入金营偷刀,金军还对此一无所知?!若真是刀失窃了,也只可能是他薛焕的熟人犯案!”“万老三,大哥在南山遇害之时,林阡在北山同谁武斗?如果战报没错,是和你万演自己吧!”田揽月也说:“有几个绝顶高手能伪造出薛焕的刀法?”
然而,那段时间发生了完颜永琏对陈铸的冤杀,他强说陈铸的一颗赤子之心是假,怎能再解除对一个知己的绝对不疑?
夜深人静,他不止一次告诫自己,岳离和谢清发不可能合作,因为谢清发和岳离怎么会勾结?不可能是真心,唯一可能是胁迫。如果说谢清发手里握着一个秘密的把柄,岳离就得有需掩盖的污点,换作任何一个别人都成立,宠辱不惊的岳离,可能有污点?!
“青鸾来这么久了,实则,王爷本就是要动河东的。”青鸾这颗棋子从陇陕落到河东,要动燕落秋那就必须查出谢清发之死。查了许久,大海捞针,不仅没发掘到林阡和燕落秋的私通证据,反而只得到一个岳离形迹可疑的结论。怕是只有青鸾那样的细作,才会把岳离都纳入考虑。
岳离,擅离职守过?是上天逼着我完颜永琏再拿办一个知己?可是,那把断了的九天剑,因为是我赠的他不肯换,宁可断着,打不过谁都不管,直到找了奇人异士将它焊合。环庆的火楼上,渊声的袭击下,那个扶着我的岳中天,明明可以躲开,却因为躲开后我必受伤而半步未移!那样一个甘愿将命交托给我的人,会为了一个把柄就做对不起我的事?!
除非,那把柄,也是有关我的?不能让我知道的。错得离谱、祸害过我、会在我知情后将我伤得更加体无完肤的?
难道是月儿?不,不会。谢清发和月儿不会有任何交集。
“不错……谢清发之死的真相,也是时候浮出水面。”前日他与岳离对弈,故意说了这样一句。
从这句话出口以后,岳离就心神凌乱,大好局面不到片刻投子认输。
“王爷,您从未输过,不觉得索然?”后来凌大杰送他赴战。
从未输过?不,若是连你,岳中天,都不值得信任,我要怎样去胜林阡?
旋渊阵里,终于可以坦诚相见。
“最是想喝,薛晏泡的茶。”“去个清净之地,下棋品茗。”这两句,都没有问题,你和薛晏曾是我的左膀右臂,你二人的共同爱好,下棋和喝茶。“心怀天下,悲悯苍生。”那说的是我也是薛晏,一个主公,一个部下,都是知己良朋。
旋渊阵的最后一关,要他们三人分别分享一个故事。狡猾的和尚说“从前有个人……”岳离也是借梦来喻:“梦见那个杀人的恶魔渊声,他也许真的如他所说,是被冤枉的。当年他掳走薛晏的妻子,并不是真的要杀他们,毕竟他是个医者……”
渊声,被冤枉?怎么可能?当年打遍河朔无敌手,好胜求战几乎癫狂,为了逼迫薛晏和他比武,掳去薛晏的妻子是事实;一时失心杀害薛晏妻子抛尸是事实;定罪之后频繁入魔是事实;暴戾拒捕滥杀无辜是事实。每件罪名,都是人证物证尽在。
三十载陈年旧案,若不是负责破案之人,谁会把细节记得清楚?完颜永琏也仅仅记得,薛晏见到爱妻尸体时那悲痛欲绝的样子,他当时不懂为何淡然处事的薛晏竟然也做出自尽相随的冲动之举。那时候的高手堂没有一个不被薛晏感染、悲他所悲、义愤填膺要将渊声捉拿归案,由于薛晏的儿子还有一线生机,所以岳离封寒凌大杰等人分兵去追捕,最终岳离带回来男婴尸体以及见过渊声大打一场却被他逃脱的消息,岳离说,渊声临去之前已略显魔性对他冷笑咆哮:呵,耻辱有什么要紧,名誉有什么要紧,你强了谁能辱你!
正是因为岳离那无人不信的供词,才使完颜永琏亲手将渊声之罪坐实。更因为岳离提及渊声还讲了一句“只有天下第一,才能不受人欺。”“要与天争地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令完颜永琏预见到渊声还想掀起更多的祸乱,于是与渊声共同触发了那场历时整整一月、千军万马剿杀一个魔头的山东之战……
三十年后,完颜永琏原还想辩,我的判断、我们的决定,哪里错?渊声确实是个有目共睹的灭世之魔。但岳离却在这旋渊阵里才开口,强调了那男婴当时发着烧而渊声是个医者的细节,诚然那有可能是你在今年南石窟寺事件发生后才想通的,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渊声可能是被冤枉的,岳离你当年就知道。可是你作为薛晏的知己、作为我的绝对不疑,你在当年出于种种原因说了假话,亲手将渊声推向了万劫不复。渊声本来可以不用入魔,我大金高手原也不会死伤惨重?
他完颜永琏何许人也,听完岳离的再三强调之后,一通百畅,心底雪亮,所以,给谢清发的把柄,是和渊声有关?谢清发那时十岁不到,镐王府并未倾覆也在查案,确实可能有过目击!
王爷,该您讲故事了。旋渊阵里,和尚和岳离,都带着期待的神色。
而当时他观察着他二人忠诚的样子,忽然为了臆测感到抱歉、愧疚、伤魂,可是为了昔年枉死的兄弟战友和如今的麾下,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