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心念一动:驱邪是她用来对付暗处小人的,镇魔却是可以干扰我与饮恨刀交流的,前者是她久病成医的摸索,后者难道只是她闲暇时候的自娱?
然而她眼神、面容、语气,无不对他极尽真诚,片刻后他收起思虑,相信她对自己没有恶意,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他不可能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带着她和仇伟一起闯荡,披荆斩棘、冲云破雾,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离开那枣林和邪曲范畴,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他三人并未回归来时路,反倒走到个连燕落秋都不曾见过的、人迹罕至之险远处。
“走偏了,但是应该已经在外面一层。”黑暗中,燕落秋判断方向之时,眼神迷茫却明亮。
走偏了,于是才喘息片刻,竟又临云山雾海,却比适才要沉厚、阴湿、昏黑、动荡。再不见枣林风光,换来是山路坎坷,令林阡有种从浓云井走到空虚径的落差感。
“跟着我。”风霜凛冽,步步趋险,身经百劫,他不畏惧。
他原是像命令麾下那样要她跟在他后面走,她却曲解出另一种涵义,一笑,嫣然:“跟定你。”
“”他蹙眉,冷肃。
“枕云台。”她仍带笑意,伸出纤长的手指,借着稍纵即逝的天光,读出他身旁不起眼的路标。
这地名,却不像冷月潭那样存在于当地人的地图,这石碑,明显也是私人所立,林阡上得前去,俯身仔细查看,在“枕云台”三字之侧,依稀还书刻了一行小字,“业炎与红莲终老于此,恨天下不见两狂生耳。”
“原来有一对神仙眷侣在此隐居,丈夫叫业炎,妻子叫红莲。”林阡立刻明白。对于他来说,这种隐居生活似曾相识却远去多年了。
燕落秋却噗嗤一声笑出来:“隐士不都该心如止水?看这两人狂妄的性子,隐得了几时?”
林阡一愣,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辛稼轩,隐居也几十年了吧。
“会不会邪曲原是他们弹奏?他们是这片林子的主人,杀我的目的,不是向谢清发复仇,而只是要惩罚我擅闯?”聪明如燕落秋,竟比林阡更早想到了这一点。
“不无可能,留神注意。”林阡点头,饮恨刀全副防御、没有攻击:如果是这样,林子的主人只为自保、不是敌人,昨晚射杀燕落秋的、和破坏火行阵的,都另有其人。
无暇思索,怕只怕此番节外生枝,业炎红莲夫妇误解他们擅闯,为了教训他们而奏弦、布阵,但音调和迷宫无不凶险,远超一般惩罚,难道是要他们付出出不去的代价
林阡当即抱拳,对着身后的枣林致歉:“两位前辈,林阡今日不慎误入,并非存心擅闯、打扰两位清修,还请两位见谅,我等这便出去。”
久之,却无半点回应,说了大概十次,山中空有林阡声音回荡。连对话都不愿意,何况原谅。
燕落秋在一旁狐疑:“奇怪,有人似你一样,连说十句都一字不变的么。”
对方对他的解释不理不睬,很显然真的如他所料,是存心不让他们走,所以不肯解除迷宫阵,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探寻。
千回百转,路越走越短,山重水尽,倏然见一扇拱门,在这昏暗世界的尽头敞开,彼端光线充足,分明出口无疑。
一息之间,山川树木全都好像被什么抽离走,两边的画面变得灰白而死沉,天地间只留下一条笔直狭窄的路,闪烁迷离。
提醒林阡和燕落秋,他们只有两个选择,向前或退后,若一倾斜、跌落到两边灰白色的云雾里,便会被其下藏匿的机关吞噬、死无全尸。
“很厉害的幻象。”他望着路两边的云来烟去,暗自嗟叹,若是心浮气躁一些,真有可能从此刻正越缩越窄的独木桥上掉下去。但又容得下心平气和?历尽艰辛已经看到出口,却眼睁睁看着通往出口的最后几十步路越来越陡直至消失,那恐怕是天底下最绝望的事。
“两边都有机关,但前面可能更多,所以,只有后退这一个选择业炎和红莲一直没理会我们,是铁了心要我们留在这里常伴他们?”燕落秋也看出端倪。
“前面既是出口,便一定有险阻,不过不陪他们,你且跟着我”林阡习惯性的主公口吻,原还对凶险付之一笑,说到跟着我三个字却觉得有些不对、赶紧改口,“且看着我攻破。”
看他尴尬改口好像脸上还一红,燕落秋芳心大悦,放肆一笑:“好,不陪他们,小阡,无论留在这里还是破阵出去,我都常伴你。”
“”因这称谓前所未闻,他愈发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意识到那是出口、遍布虎穴龙潭的出口,何惧之有?然而也考虑到,他若是强行攻破可能对红莲和业炎造成伤害,故而再度抱拳对背后枣林诚恳说:“两位前辈,林阡不愿与无辜动武,何况此番擅闯确实是林阡之错望两位谅解,直接解除这迷宫阵。”
他倒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可惜仍然不曾有半点回应,半晌,阵法依然在,还愈演愈烈,再迟疑,他三人便无立锥之地。
“吕梁战势紧急,林阡必须从此出去,若有破坏,得罪了。”他再度行礼、致歉,方才持刀而行,她紧随其后,目光变得冷酷:“何必道歉,若有破坏,也是他们不识抬举。”
短短二十步路,空气一步步冷,盛夏走到严冬。
二十步一过,当即有杀气从光亮处涌入,震耳欲聋,裂石穿云,定睛一看,竟是无穷水滴汇聚,泄洪般堵住出口直朝林燕二人灌,那场景,可谓满门是水,冲得人无处可站,退一步却万丈深渊。
林阡右手将燕落秋拉住站稳,左手长刀比这更早便劈砍出去,生生将这水阵的猛烈攻势反推,霎时,呈现在燕落秋眼前的景象,便是丈高水浪被整体打回,更还被硬生生嵌进了一座山,驱逐、镇压、阻断。交接处,只落了几滴露珠,分毫未沾到林阡衣上,适才还以为性命之忧的她现在只是感到鼻尖一凉。
“过分。”燕落秋看这么快就化险为夷,笑嗔。林阡高估了这些水滴,以为和南石窟寺一样能有音调,因此是不遗余力去打,结果其实只是个水阵,虚惊一场罢了。他却不敢怠慢,凝神看那水滴,相当冰冷还冒着寒气:“避开这寒气,以免被冻伤。”
“好,啊”燕落秋与他并肩而行,只比他快了这个凝视水滴的半步,他话未说完,却就听她惨叫一声,猝不及防,循声而去,那扇门外突然跳下一个老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燕落秋擒拿。
“业炎前辈?”他之所以猝不及防,一是因为防御全给了背后,背后的枣林和枕云台有人隐居,那人既是隐居不愿见人、怎会守在这出口与他相遇?二是,这老者速度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快
燕落秋也并非轻敌之人,奈何适才那水阵排山倒海,若非林阡刀法厉害她早已丧生,虽还有功夫去赞林阡的刀,却也禁不住心惊胆战,所以边回答他边喘息片刻,哪想到又一场攻袭接踵而至?这白须老者一袭黑衣两撇小胡子,其貌不扬,矮矮胖胖,武功却比此刻的她要高强,她顷刻被擒、挣扎不得:“放开我!”
“臭小子,还好没信你,说十多遍并非存心擅闯,还要不依不饶往里面来!”老者冲着林阡满脸怒容,“我都已经弹琴、布阵、逼你走,你还要全力以赴闯进来,怎么着,赶尽杀绝吗?!”
林阡和燕落秋都是一惊,环顾四周,恍然大悟。
身在此山惹的祸。
原以为他们到了外面一层,其实却是越走越深;
原以为离邪曲越来越远了,其实却离此人越来越近;
原以为这扇门是个为了惩罚他们、存心限制他们的出口,其实,是个为了斥开他们、故意阻止他们的入口
穿过这扇门,这里分明是处名叫“墨香居”的洞穴,是迷宫的最内层,业炎和红莲真的是隐居不愿见人!一望无际的墨香居,地势有高有低,花树水石齐全,才该是他俩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地方。
还来不及彻悟邪曲的源头真是这老者,林阡连忙解释这天大的误会:“前辈,我们是真的想出去,可是,身在此山,错认南北”
回忆起当时他抱拳对外面说绝不往里面闯、说完却继续朝里面闯的举动,想要赶走他的业炎红莲居高临下看在眼里能回应他才怪,而他却以为这种不回应代表了他们想把他拖在这里、从而更加相信这里是出口,双方的误解恶性循环,可是错误的根源在他,错得也太离谱可笑了。
“前辈,我们素昧平生,可别认错仇家。还有,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天下早不再只有业炎红莲两个狂生了,他林阡才是天下第一大狂生。”燕落秋笑,老者这才回头看她一眼,饶是他年过五旬,都不禁怔了一怔,即刻避开头去不看。
“小子,破我琴曲的人,是你吗!”老者敌意稍敛,仍然面带怒色。
“是。”林阡注意到他动作奇快无比,不知何时已将燕落秋双手以索捆缚,燕落秋初还挣扎,谁料越挣扎便越紧。
“不知刀法与我谁强!?”那老者狂笑一声,将燕落秋朝后一推,明明是一掌向林阡劈来,到林阡面前却是刀光一闪。
好快的刀!叶文暄、尹若儒弗如!
林阡暗自叫好,叹为观止,老者与他开战时还是单刀对砍,三回合便已是双刀厮拼,五回合袖中又添飞刀,一瞬战局中只见一圈圈弧光一行行闪电混乱流窜花样百出这敌人的速度前所未有,令林阡难以预测他会有几把刀,从何时何处出其不意、出奇制胜,唯能以不变应万变,沉着应对。
他遇到武功捉摸不透的敌人向来如此,哪怕被对方先声夺人、初始他落在下风,饮恨刀在十余回合内,节奏都完全听凭心念、发挥稳定到连一丝波动都没出现过,待到二十招时,身心还一直沉淀,气力亦始终稳衡,三十回合后,短刀习惯了对手的速力,长刀亦探清楚对手的路数:老者速度如电,刀法特色却偏阴柔。或许要感谢老者速度奇快,使得其大半刀法林阡在短短三十回合的时间里就阅尽了。
阅尽即拆解,反击即必胜!
兔起鹘落之间,林阡一改先前的一攻一守、稳扎稳打,转而以同等速度、同等力道、同样招式朝着老者发动攻击:全用最快速度、最雄厚力道、最刚猛招式,无需一心二用,双刀以阳克阴。
老者刀法越来越快,风驰电骋亦不为过,他以风袭则阡以雷飙,他以电掣则阡以火扫,锋芒毕露,力道强悍,时时刻刻迎刃而解。
燕落秋被老者推跌在地上,衣裙也被洞中水染得微湿,却因为要看这刀而完全忘记坐起——
只见他刀下浩瀚无垠的杀气,裹挟整座墨香居遍地繁花相随,
暗自心惊,轻叹:“可惜这世间有情的花,偏爱飞向那无情刀下去”
那老者眼看林阡片刻功夫就挑开他两把长刀击飞他七八飞刀,不甘示弱,须臾也祭出一招和适才截然相反风格的、刚强热烈本不属于他的刀法,如血如火冲入林阡设防不足的左肩,然而燕落秋惊呼声未落、惊魂未定时,林阡饮恨刀已经拦过这一击并且早不在原地逗留。
老者变招快他的应变也快,显然早就发现老者意图,为了对付老者这突然之间的刚猛一击,他这刀“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是顷刻调用、以柔克刚,但燕落秋缓得一缓都没能捕捉得到,他竟也有这种风格的刀法?然而就像从没存在过、立即回到一开始的“倚天绝壁,直下江千尺”,双刀之攻势不绝,便如山与天,正以水势倾泻!明明他因为速度不足被老者占据了主动,可是这般气势岂能不令老者惊愕而反客为主。
“滔滔何穷,漫漫安竭”燕落秋喃喃自语。饮恨刀那般重,被他挥那般轻,明明赋予山天意境,却竟打出了水的印象?一恍惚,岂能得知他本来不是水的意境、山天印象?
当是时,老者尚在震撼,饮恨刀已然反击,好像在说,你招放完,轮到我了。
接下来这老者再没有任何亮色,尽管他不认输、全力以赴、奇招迭起不得不承认,自那招以后,他被他敌人招招式式压着打,他阴柔刀法熟稔、刚强刀法生硬,所以想要追求突变就非得打得时好时差,而他这敌人,一手轻一手重打得出神入化,水在左火在右,风在下电在上,万物在内万刃在外,少年性情丈夫气概,有少年沸腾热血有主公气定神闲,他怎么打?砰地一声,这一刀下来厉害得要命脖子都要断了,老者大吼一声:“等什么,快吹啊!
他是在对谁吼?林阡才刚意识到还有个妇人在侧,侧路便倏然响起一曲带着异族风情的箫声,轻轻对着战局一擦而过,却像是毒液蚀心一般,莫名压住了林阡几分气势,老者方才转危为安、狼狈地从他刀下滚了一转逃生,却是立刻又把燕落秋一把拉起退后:“别过来!”
箫声出现的暗处角落,悠然行来一个道姑打扮的妇人,四十多岁,和老者的气急败坏俨然不同,她神情庄严持重,想必那刚强刀法本属于她。
她显然不想与外人打交道,是以看都不看林阡,第一句便对老者说:“你看他刀法高强,真像杀我姐姐的那个人,是他吗。”
“箫吹得不好,记性也差了么,他和那个人长得可有半点相像?”老者白了她一眼,应该是相信了林阡和燕落秋的误闯解释。
“哼,把琴弹成浆糊了,也好意思笑你救命恩人。”妇人清冷回应。
林阡一怔,听他俩你来我往几句,只觉爱侣之间哪是这般互相羞辱?
“你在他琴下试试,看看你的箫会否吹成鬼哭。”老者冷笑。
林阡继续一头雾水
燕落秋喘息不过片刻,就被那老者一刀锁喉,林阡急忙回神,老者狠狠道:“要她命就收起你的刀,与这婆娘比试一场,我到要看看她能吹几时!”
“哼,一定比你弹琴久。小伙子,就与我比一场,证明这老汉他不如我!”妇人把烛梦弦从燕落秋身上解下扔给林阡。
“好!你们别伤她。”林阡看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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