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刻意强调的“房内”,和独孤的“房外”一字之差,却暗指独孤好像更像个闯入者更应该被问责。
“我是她丈夫。该你回答了。”独孤剑锋更加凌厉,招式愈发残乱,却端的是形散神凝。越是各家招式之公认短缺,就越难在现有框架的桎梏下打破它。浪荡子先是一愕,看独孤面不改色,哈哈大笑:“说得好,我信!”笑了一笑,贪嘴又喝了口酒,同时再进一刀歪歪斜斜。
可以说独孤目前拥有的双剑法体系几乎招招式式都无解,浪荡子虽然有撼动它们的资本,以及比任何人更容易打破它们的能力,但毕竟从资本和能力上升到成就需要时间的积淀:理论上,如果独孤用同样的招式和他重复打上七八遍,无需内力胜过,甚至不用看清,他盲着都能破;但实战中,独孤是绝不可能用同样的招式就这么一直重复着和他打个七八遍任他破解的。
浪荡子虽然能打破一些招式,但要在区区一场实战里将独孤所有招式全部推翻简直比登天还难。单是想撼动某个招式,浪荡子都要集中气力打一块并且作出些牺牲,若是全要撼动,那要牺牲多少小损失?累积起来也够他重伤了。就连全部撼动都难,还想什么全部打破?而且独孤越打越顺畅,连贯着几千几百剑一齐涌上,浪荡子根本没那闲工夫各个击破。
纵观全局,大半情况浪荡子都只是采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十招内大约有三招撼动、一招破解这般的攻守兼备,三招为全力防守,仅三招是完全进攻。不过浪荡子一旦攻击,也都是些见所未见的奇招怪招,同样是非同小可的绝世刀法,纵使独孤武功得天独厚,并不敢对他怠慢分毫。
浪荡子刀法疏狂恣意,毫无工整严谨可言,是以有些招式极易破解,有些甚至漏洞百出,然而他酣战过万,腾挪辗转,无论攻守,竟无一招一式类似,竟好像打出去就再也不用了,浪荡子似乎瞧出独孤的惊讶,笑道:“打出去的招式,泼出去的水,老子这一辈子,就没用过一样的刀法。”
好一个狂妄的打了就忘,可知这流水的招式给任何一个门派都能流芳百世。
浪荡子不信任何一刀不会被破,当然不会留下它们,每一个瞬间划过去的招式,在那时没被破就已经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和生命。因此浪荡子的刀法才是真正无懈可击。
浪荡子给独孤清绝的震撼前所未有,而独孤清绝的出现何尝不给浪荡子重重一击:他的路数和映人很像,似乎脱自独孤家族,却又甩开独孤家族十万八千里了……
杀气交错间,冰雪、树石扬起的漩涡内,一时混沌只见正中的两把刀剑,一双战魂,独不见人。
剑光挥夜电,刀气震霜天。
又不知过了几万几千招,直打到风雪已消,山天泛白,远近隐隐烟火之色,他们才从这大汗淋漓里醒觉,适才不太像过招,到真像在神游。
“不错,不错,世上能胜我之人,你是唯一一个。竟然是个小子……”浪荡子气力难继,见独孤还有盈余,加上守比攻多,必须承认内力和刀法,皆是逊了独孤三分。
“承让了。阁下究竟何处高人?”独孤暗生不祥之意,怕他是和岳离齐名的高手堂,但言语之间,还和他一样带了三分江湖中人的惺惺相惜。
浪荡子半刻都没答他话,闭目养神,不知在想什么,独孤于是也调匀内息,算着时间,应该是回玉儿身边的时候了。
“哈哈哈哈,内力虽输了,轻功还不见得。”那人睁开眼睛,忽然大笑三声,说,“追得上我,再告诉你。”还未等独孤应答,他便像知道独孤必应似的,一溜烟跑去好远。独孤未作迟疑,运起独孤轻诀,飞身追赶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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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后的清晨,天空中浅蓝色被铅灰隔成一段又一段,铺延在空中。
站在高处,整片树林都在独孤脚下摇曳,树梢积雪星星点点飘落下去。
不得不说,那人轻功果然一绝,独孤半道竟是跟丢了他,可见夜间他是见独孤能紧跟、故意停下和独孤比武,心理或与独孤一样,求个对手。若真想要躲独孤,也不是没有办法。
那人笑着离去,显然是心满意足,人生得一对手足矣的感觉。想来求败已久,必然称霸一方。
独孤伫立在制高点,一边寻找着他可能的身影,一边思索着要不要就此放弃,却在那时,看到不远处有人在林子里跑步……
原地踏足地跑步。原来正是那个怪人,认为已经甩开了独孤,确实也已经甩开了独孤,是以不再对独孤找到他抱怀希望,然后就自顾自地在原地跑起步来。
独孤隐藏行迹,屏息凝神,一点点地接近过去,他自然想彻底验明,这个和自己各有胜负之人,对玉儿和盟军没有任何威胁。
那人一边跑一边在喊着什么,跑得泥雪乱飞,真真像个疯子,百步之内,精心去听,方可听到那低沉却疯癫还急迫的叫喊声:“小蝶,小蝶,小蝶……”一直重复,无数遍。
“原来是他……”独孤一怔,此人不是金人,是东山国的故人,不在冷飘零麾下,多年不见,也许已经归属了丞相府,难怪会称呼玉儿为丞相那么自然,出现在玉儿房外或许是因为发现他、初衷是要引出他和教训他,却未想引出这样一场旗鼓相当的较量。
故人。那年也是落雪的季节,独孤也是这般带着窥探的心理靠近同一个大叔,想听他到底在念叨什么,只不过那年,独孤身边还趴着一个玉儿。
…“原来是姑姑的追求者吗……”
…“可是你的姑姑她,不是早和别的男人走了么?”
…“是啊,姑姑为了追求情爱,竟连国王的地位都不要,走了已经七八年啦,这个大叔,却仍对她念念不忘……心中还是有些羡慕姑姑,她背后竟有个如此痴心之人。”
光阴似箭,今夕何年?其实很多事情却一点都没有改变。
那人对胡蝶如此痴恋,不知在这场政变里又扮演什么角色?不过有否嫌疑,且告诉林阡等人商量去吧。
独孤棋逢对手原就胸中快意,又因回头就能见到玉儿而激动,一路疾行,均在制高,一时兴起吟啸,送目远眺,却在离主村范围的烟火色越来越近时止住了脚步……
那不是简单的烟火色。
眼前一切,令人触目惊心……(。)
第1310章 雪夜寒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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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送走江西八怪后约莫半个时辰,林阡便得到了童非凡通过阿香送达的暗号。
“怎样?”吟儿忙不迭问。
“今夜子时,松海接应。”林阡压低声音。
“好!”吟儿喜出望外。白天童非凡答应林阡寻找机会释放童非常,没想到效率如此之高,这么快便可以实行。
“胡弄玉果然是没有想到童非凡会另有算计。”厉风行暗叹林阡这拉拢势力的眼光和本事。
“毕竟是隐居世外的人,人情世故又懂得多少。”金陵叹道,一旦找准对手薄弱之处,瓦解其防备可谓势如破竹。
“‘事情’可以计算精准,但算不准的是‘人’。”林阡如是说。
“不过,我看那童非凡和描述中的胆小怕事不太像,他被我们劫持时明明临危不惧,此刻与我们交流,为了避开胡弄玉的视线,也为了取信我们,甚至不惜把阿香姑娘派上用场,如此聪明……”吟儿理智起来也是很缜密的。
“他是有想法的人,所以才更加会和胡弄玉同舟异梦。”林阡淡然一笑,排解吟儿忧虑。
“独孤哥哥……”子时快到的时候,胡弄玉带着沉醉的笑睁开双眼,斜风冷雪里独孤宁怀抱的温度还不曾消散,他的容貌姿态也终于和年少时合二为一。
“独孤……?”懒懒伸手,朝那缕灯光看,摇摇晃晃,模模糊糊,她脸上仍然挂着他喜欢的笑,柔声想叫醒他,此刻他理应随便搭个网,睡在她屋子里,那张网她也准备好了。
然而这热情,这欣喜,这羞涩,终于都随着她起身摸索、触摸冰冷、应答无人时而一点点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困惑、惊疑、认清后恐惧——
“独孤哥哥,不是答应我了吗,不走了啊、”她轻声呢喃,极尽痛苦,无力再爆发情绪,手狠狠按在墙上,想以此来支撑自己,却因此失去力量。
欲哭无泪,想喊却哑,那消失了一晚的仇恨重新淤积于胸,久散不开,愈演愈烈,蓦地她手本能抓紧,指缝里泥土像刺般扎进心扉,感觉不到疼和堵塞,只有苦涩,一直蔓延到眼眶:“独孤哥哥,独孤哥哥,为何又要再欺骗我一次!”
她恨啊,恨那个不守信用,误了她一次又一次、却偏偏令她无从追责、看见他就忘了伤疤、于是给机会重新来过却给机会重新伤她的男人。
恨不由衷,爱瞬间就反扑上来,排山倒海,压得她无处容身。
恨前缘太美好,今生忘不掉……
只能疯了一样地推开门推开窗,把这屋子的一切都和外界打通了,通了又如何,新鲜的空气里,到处都是纷纷扬扬的雪,每一片都提示着它曾经滑过木芙蓉花,每一片都提示着它曾经落在账本的“玉”上,每一片都提示着它曾经见证了他紧紧地抱着她。
每一片雪里都有他,洒落在整个稻香村,又让她再一次无处容身,胡弄玉惨叫一声,拔剑而出飞身而上,在半空里胡乱发泄,杀红了眼,雪花像火药爆炸般四处喷发,她和他的感情像一场迷蒙的梦,早就破裂,越挫越伤,脸上的泪水汹涌而出。
沉浸在这宣泄中太久,却无论多久都不觉得久,只有这样才能不感觉压迫,才能把四肢百骸的痛苦转嫁。
舞剑之时,这整整一个庭院的雪界限明晰,全都落在她周身几丈,自行空出一个圆圈。
“丞相!”背后突然响起人声,她眼神一厉本能自保,这一剑裹挟半个锋刃的雪一并斩向来人。
“是我。”胡中原脸上饱含震惊和遗憾,几乎徒手拦下,“丞相,你又练剑了。”印象中,胡弄玉这样疯狂练剑的机会不多,但每发生一次每控制不了她情绪,所以印象深刻。
“发生什么事了?”她努力调整心绪,努力理清思路,努力把神态动作都恢复到平素。
“童非常和师云才……逃走了。”胡中原犹豫要不要说。
“什么?!”她的身体已经克制不住要去追。
“我已遣人去追,定能捉拿归案。”胡中原以长辈的身份关心,“丞相,先添件外衣吧。”
“他们如何逃的?!”她终于有少许冷静,提剑而行,边走边问。
“看守的士兵说,童非凡前去探视,忽然童非常等人就一涌而出,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动,混乱中被童非常等人逃了出去,后来才知道,原是童非凡被童非常打昏,身上的钥匙被抢夺。”
“童非凡,是被打昏,还是自己送上门?”她虽慢了一拍,却是立刻想到。
“丞相英明。”胡中原也怀疑这一点,“只是他不曾公然反叛,或许只是为了弟弟,是以我们不应与他反目。”
“事先也没见他有多兄弟情深!”她冷笑。
“好个林阡,没法豪夺,便这般巧取。”胡中原叹惋。
“胡未灭和殷氏兄弟,更要严加看管,童非凡也不准接近。”她冷笑一声上马,“师云才既已逃跑必然准备充足,你派出去追的人手只怕不够。速去通知戴琛和独孤映人,紧随我来。”
胡中原看她英姿飒爽,似已从适才悲愤中走出,点头的同时难免放下心来。
“原先有把握林阡站我这边,结果他被感情蒙蔽了双眼,原先有把握童非凡站我这边,原来也没有,江西八怪,看来,哼。”胡中原没有看到胡弄玉通红的双眼,苍白的面容,和走火的心情,“独孤哥哥,原先有把握你一直在我身边,可惜你也不在。”
子时,松海,阡吟等人等候良久,迟迟不曾与童非常、师云才会合。
争分夺秒,七上八下,神驰天外,好像能听到半里之外的马蹄或脚步。
冷飘零目前人手短缺,阡吟等人又是胡弄玉的重点防御对象,为免打草惊蛇妨碍童非常放人,阡吟等人才未上前线而只是接应。
松海这里,是接应的第一站。只有那前半里路,要靠他们自己逃。
事实上,如果只有一群发现不对劲、被打得狼藉不堪之后、仓促间紧跟过来的追兵,其实并不难战胜和甩开,林阡早已让童非凡把最佳路线告知了童非常,由于胡弄玉必然始料未及,就算她碰巧醒着,只要不在狱旁都很难追得上。
却何以这短短的半里,这么久还没结束?
吟儿焦虑之时,下意识拨去头上飘过的雪花,借着火光随意一瞥,却发现颜色好像有些古怪,定睛一看,哑然失色:何以不是雪,而是青色的碎片?
“那是什么?”冷飘零一愣,金陵冲上前来:“小心有毒!”
吟儿大惊急忙扔开,来不及看金陵为自己解毒,循着青色碎片飘落的方向,看到像有无穷无尽的烟气……
“不好。”林阡知道事情生变,当即向松海之外飞奔而去,冷飘零神色微变紧随其后。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空青蓝色,美丽却悲剧。
松海区原有十数户人家,如今家园全成断壁残垣,正在废墟与尸骸上方升腾的不是炊烟,而是寒毒。
沉沉死气,蔓延在童非常和师云才与阡吟会合的必经之路上。
一步之遥而已,却被寒毒付之一炬!
众人冒着中毒危险进入此间,眼前景象如人间炼狱。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有手无缚鸡之力无辜受害的稻香村村民,也有身负武功却惨死暴力之下的东山国逃犯,因为寒毒寒性太重,有武功和没武功其实无异,一旦置身其间,便如冻结一般。
灾难来袭不过一瞬,过去也才半刻而已,他们被寒毒和雪一起冻僵的身体终于融化,和着血肉一并往下滴淌,整片区域都能嗅到腥味。所有的院落房屋,都如被火烧得焦黑,实际却都是因剧毒腐烂、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