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不仅军师所遇跟想象中不一样,品章也不知道,这几日对白碌的袭扰,打得对不对……”赫品章坦诚跪坐他身旁。
“这几日,打得对不对……品章,你还能这么想,还是有救的,有救的……”谌迅语无伦次,却露出欣慰一笑。
明明这狱中条件并不艰苦,赫品章却发现谌迅自己把自己折腾成了不似人样,见此情状,不禁心里一酸:“军师……何苦把自己……糟践成这副摸样……”
“品章,所幸还有你,你还是清醒的,你知道怀疑这几日。然而,却又能如何,谁能逾越主公,帮他做下决断……品章,你,你总不能背叛主公啊……”握紧赫品章的双手,谌迅用尽力气却带着哭腔,不住咳嗽。
是啊,他与主公想法不一样,他无力去改变主公,可是如何能背叛主公?!这只是赫品章日后才会遇到的,他谌迅今时今日就遇到了。
一心一意辅佐,只得到临阵的冷漠一瞥,曾经出谋,终成泡影,多少恩怨,随风而逝,“主公……他已放弃了老主公,我,是时候放弃他了……”谌迅身子一歪,竟呛出一口血来。
“军师,保重身体……”赫品章眼见知己如此,泣不成声。
如谌迅预计得一样,赫品章离开后不久,苏慕梓曹玄的捷报便纷至沓来,何等光彩,他们的合作者是金军,无论是否潜在。
谌迅没有被苏慕梓依言凯旋后治罪——庆功宴方一摆下,便传来军师在狱中去世的消息,是病死或自尽,方式都不重要,原因恐怕还是苏慕梓那一眼授意,他自己生无可恋。据说曹玄是最后一个见过谌讯的人,没能劝得回,老军师很固执。人生最悲哀事,便是你挖心掏肺为之付出的人,最后不认可还掐灭了你的理想,你不肯低头,就只能决绝地以死明志。
“可惜得很了。”另一厢,作为败军之将的榆中海,获知后慨叹明珠暗投。纵观谌迅一生,算无遗漏,如遇良主,大业必成。
“苏慕梓毕竟‘外宽’,而赫品章实际无过失,故而离间计需要兼施;但谌迅就不一样了。他们理想不同,无需推动,注定分道扬镳。”——先前陈旭军师料事如神,预言成真,他们果然分道扬镳。
然而这对盟军尤其对林阡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林阡你不是想要去吸纳另一半不愿降金的苏军吗。但谌迅之死冥冥中给了林阡当头一棒,这些以谌讯为代表的苏军,宁可死,也不会想到去投奔苏慕梓的敌人,去融入意识形态完全不符的义军……暂时,也没到一半。
况且此刻林阡不是胜者,没闲暇去考虑优待俘虏。
榆中经此变故,半数城寨已被苏军和金军瓜分,所幸盟军兵马伤亡甚少。然而地盘锐减是不争的事实;此消彼长,楚风流完全脱离困境,与十二元神会师后更反败为胜,金军迅速占满了定西西部以及临洮大部分地区。
平素林阡可以化解各种危机,但此役令他险些无从救起。辜听弦的抽离堪称一箭双雕,离开了不该离开的榆中,和洪瀚抒冲突到了不该冲突的石峡湾,着实令形势晴天霹雳的同时雪上加霜。
所幸林阡还是处变不惊当机立断调整布局。才隔空将榆中损失降到了最低;亦在第一时间着郭子建巩固了白碌叶碾大本营的守御,使海、林美材、郝定等人到此时还有掎角之势可依;除此。由于及时分拨石硅予沈钊杨妙真,方免去了石峡湾被洪瀚抒倾轧。洪瀚抒这一人战力,堪堪费去了盟军千军万马才能抗衡。亏得保住了石峡湾这一枢纽,白碌叶碾和林阡之间的联络才未遭切断。
可惜,因洪瀚抒和辜听弦打破平衡,林阡和寒泽叶再如何勇谋兼备也无法力挽狂澜。双双战败于齐良臣司马隆,林阡与寒泽叶、百里飘云等人或轻或重都有负伤。再远一些的莫非,更是数日以后才传来音讯,那段时间,完全游离在定西战局之外。
风水轮流转。将近半月战火纷飞,终于换盟军被金军和苏军由西、南、东三面倾轧、围困于定西县中,盟军兵力主要分布于天池峡乱沟北,白碌叶碾、石峡湾、会宁西等地,不到昔日二分之一,值得一提的是,盟军北面,是如今敌我未明的祁连山兵马……
不错,辜听弦的错误之举,动摇了祁连山和盟军的同盟关系!
大局既定,战事稍缓,盟军进入陇陕以来从未有过这般恨这八个字。
只因从前这时都是在论功行赏,而如今的定局,定的却是他人的局,自家兄弟,损失不言而喻。
任哪个都没想到绷了这么久的平衡会这么崩了,苦苦攻防好不容易看到一丝曙光竟以这种意外终结!
除了伤心失落,捶胸顿足,最多的心情,必是忿忿不平,尤其是对,辜听弦!这罪魁祸首,按罪当诛!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呵,这情境可真熟悉,辜听弦其实你也见怪不怪了。
陇陕这群盟军,真可笑,打胜仗都是你们的功劳和我辜听弦的分内,战败归咎就全是你们站在道德制高指责说是我辜听弦的错!!
于是这一日谁都看到被带到林阡中军帐的辜听弦,伤痕累累却双目炯炯,倔强抬头挺直腰杆,无一丝认错道歉迹象。
混战在石峡湾长达半个月,辜听弦及其亲信曾经落在祁连山的手上,终于被林阡用正巧在盟军这里的孙寄啸换回,还是趁洪瀚抒睡得正香祁连山由蓝扬做主的间隙。
作为被交换回来的俘虏,辜听弦脸上却保留着一贯的骄傲,这硬气,这神色……教任何看到他这样的人都势必不依不挠问罪,这几乎是一定的……他要是换个姿态回来就不会这样……但那还是辜听弦吗。
“我军伤亡,城寨丢失,此刻困境,辜听弦,你十条命都偿还不清!”萦绕耳边的大抵是这一类型的话,在林阡与他交谈之前,便几乎有人剑拔弩张,杨妙真和石硅赶紧制止,因他二人从山东之战就知道,这番情境下,林阡根本不可能归咎问责,而首先应当安抚、合拢军心。可是,这是辜听弦,不是杨鞍,他会合作?只会火上浇油——
“是不是要把我绑起来,送到洪瀚抒那边去?”辜听弦站定之后,背着林阡对那些忿忿不平的战士们以挑衅的语气,这句没有主语的话同时却主要是对林阡的试探。
“辜听弦,榆中、会宁都丢了大半,寒将军受伤、莫将军音信全无,石峡湾这里也一败涂地,差点和叶碾切断关系……就因为你的忘乎所以,擅离职守!”沈钊尤其愤然。
“我是无缘无故擅离职守的吗?!如果我成功了,就不是错,好吗!”辜听弦理直气壮。
“你到还有理了?!”沈钊气不打一处来,“你离开前难道考虑不到这些风险!主公布局原本万无一失,你竟自作主张不去遵守!硬是为了私事离开榆中,竟还把洪瀚抒引到石峡湾来!”谁会想到石峡湾这里会被辜听弦拖来洪瀚抒袭扰?石峡湾驻军在盟军中算是战力最下,说到底不是林阡估计不足,而是这辜听弦难以驯服。
“哈哈,为了私事把洪瀚抒引到石峡湾,沈钊,师娘是你弄丢的,怎么不见你去救!”辜听弦反唇相讥,师娘是谁丢的?如果不是你沈钊气急败坏,洪瀚抒会轻易抓得走她?
“勿再怪责听弦,这件私事终究是为了我,起因原是我。”林阡到他二人之间,拆开他俩的同时道歉说,“这场战之所以败,根因也在我,是我与听弦之间缺乏沟通所致……”按住辜听弦肩膀,示意他下这个台阶。
“私事怎么沟通?唉,也罢,既然主公都给他说话了……”沈钊嘟囔了一句,这话却是一语道破,战场上,本应公私分明,辜听弦却没懂。沈钊因为林阡示意已经收敛,转身时多说了一句,声音原也不大。
“怎么能怪师父和我,明明应该怪你自己!我就不会像你们这样,离开了师父就打不了仗!”听弦冷嘲热讽,蹬鼻子上脸,一席话说得原本让步和林阡一起给他台阶下的沈钊脸色煞白:“你……”
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在辜听弦左脸,瞬间震惊了原还得理不饶人的辜听弦,以及在场除林阡之外的所有人,这与林阡上一刻的态度截然相反。
“将他下狱,闭门思过。”只听林阡淡淡道,仅仅睥睨了一眼,竟不愿再看向他。
辜听弦诧异地捂住脸颊,凝视着林阡背影,眼眶里都有泪在转,倔强如他,愣是睁了很久,干了也不让它掉下来。委屈,不解,愤怒,伤感,一并交集在这目光里。
只是这种倔强与往常不同,往常,是头也不回掉头就走,这次,明明不想走,却也料不到林阡会打他——原来林阡也因为这次战败憎恨他吗,原来也觉得就是他做错了所以连累了盟军吗。可我为什么觉得,打败仗是因为这里有些人太弱了,不能帮师父应变和分担!
林阡,昔日功臣,你好像还欠着功赏。怎也和曹玄对谌讯一样,面对着真情真意,竟回报铁石心肠的决绝一眼。(。。)
第1253章 兵火辗转常相伴(1)()
林阡将辜听弦下狱并严令闭门思过,众将欢欣之余还觉处罚不够。辜听弦一直强忍眼泪瞪着林阡背影,许久两人都没对话林阡也未转过脸。
将士们上前要押辜听弦下去,听弦一如既往倔强起身,居高临下的目光横扫过他们,一字一句盛气凌人:“不用!我自己会走!”说罢昂首阔步,头也不回。
便这么离开了好一会儿,那倔强,那硬气,还留在中军帐里不肯消散,仿佛过了很久辜听弦都还在。只是原本颓废失落的石峡湾兵将们,到此刻俨然士气有所恢复、愤愤变成了解恨,提醒林阡,听弦已经走了。
很多时候,人只是要找到个发泄的工具,就足以甩开一切缠身的烦恼。然而,林阡不希望战败后的大军是以这样的方式来恢复军心。
“这场战败辜听弦难辞其咎,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公私不分、擅离职守、祸及全军,原本罪不容赦,然而,念在他先前给盟军立下汗马功劳、此番铸成大错亦是无心之失,便先将他下狱,让他闭门思过,若然无效,再加重刑罚。”他先说这句,是回答那些窃窃私语、嫌对辜听弦处罚轻的战士们。
“是啊,辜将军毕竟是功过相抵……”妙真接茬,提起辜听弦的好。若不论这一战的罪过,听弦在这几个月的功劳着实是盟军第一,足以教很多不服的人闭嘴。
“闭门思过这处罚,对别人是轻,对辜将军而言,俨然算重的。”百里飘云随寒泽叶一同退到林阡身边,此时顺着林阡的意思往下引导,众所周知辜听弦把一口气看得比命还重。闭门思过已是将他锐气大挫。
林阡点头,对他二人报以欣赏与感谢之意:“如我所说,听弦固然有罪,战败根由却是我与他之间缺乏沟通,加之他所为私事毕竟在我,是以他是从犯我是主犯。罚他前功尽废、下狱悔过。便罚我夺回失地、戴罪立功。”
此语一出,众人忙道主公言重,看林阡态度真诚恳切,众人归咎之意也少了许多,平缓了心情再想,实则这次剥夺了辜听弦先前的所有战功,对他来说真是严刑。
“主公,夺回失地,算我一个!”石珪话虽少。却极尽鼓舞,不似妙真和飘云那般聪颖,但随性一句就帮林阡把士气拉回到正路上来。
“不错,当务之急,不是归咎。不管该罚不该罚,罚再重也于事无补,不妨随主公杀出重围,共同度过眼下这难关。”沈钧点头。一贯沉稳。
“辜听弦丢掉的榆中,杀了辜听弦也夺不回;不如咱们抢回来。也好教他别那么横!”沈钊的那些石峡湾兵马虽然不是精锐,倒也并不像辜听弦说的那样离开林阡就打不了仗,沈钊性情中人,没在乎辜听弦的嘲讽之意,但也记下了辜听弦的看轻,此刻笑而号召。热血沸腾。
虽败不馁,军心凝聚,盖因地盘虽失兵马仍在——林阡在应变之时强调了这句宁失千城不失一人,有人何愁无地。
便因身旁士气的分毫不降,教连日来一直和何慧如被安顿在后军中的凤箫吟。曾错觉盟军是打了胜仗势如破竹。
不过林阡的迟迟不来、以及和小牛犊的无法相见,还是提醒了吟儿,很可能那些日子林阡还不曾脱困,与她相隔着几重金军。
“贼老天你塌了吧!”骂出这句时的吟儿,完全没有意识到,当时来为难她的敌人原是辜听弦及其亲信乔装,他们遇到的第一道险阻,就是她的拒捕、以及和孙寄啸心有灵犀的剑术合作。
终还是把她从洪瀚抒的手里硬生生夺了出来,救她回石峡湾他们却需浴血奋战,给沈钊杨妙真引起意外的血雨腥风,令会宁西的林阡非得调遣石硅来救,从而林阡缺失兵马,遭到齐良臣趁势反压……冥冥中其实还是得靠林阡救她……好在,林阡寒泽叶还是把齐良臣司马隆挡在了定西县外,然而这半个月盟军与金军之间的战斗难以想象是多惨烈。
“腰上的伤,又加重了吧。”她问樊井,答案意料之中,不能帮林阡的忙,只有把从西夏带来的药给樊井鉴定,才从樊井的只言片语里,听出他伤势不比因伤退居二线的寒泽叶轻多少。
后来陇右局面初定盟军顺利会师,但林阡理应还需整顿兵马、安抚军心,日理万机,故吟儿从十一月等到腊月,他近在咫尺都从未回来过一次。
在又一日牵挂的心情中醒来,吟儿掀开帘帐,看营外下了一晚的雪终于堆积,空气清新,好是高兴,便暂时抛开了林阡往雪地里走,正欣赏和呼吸着,忽看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见到她后明显也放慢了脚步。
她没想到不想他的时候反而他来了,一时间步子都不知道怎么迈只能陷在雪里,笨得要命就知道在心里狂激动,明明想笑还紧张地连句话都说不出——这哪还是口齿伶俐的凤箫吟啊,这分明就是林阡那个傻小子嘛!
她不必走,他越行越近,脸上挂着淡静自若的微笑,目中则尽是疼惜宠溺之意,然而还差十几步、他俩彼此都可以看得很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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