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还来不及说话,他看见她脸上那几条印子好像被提醒了什么,急忙抬手查看阴阳锁,完全顾不上这抬手的动作会怎样牵连全身伤口会怎样疼痛,他只知道他发现腕上的阴阳锁消失了他晴天霹雳他不愿相信!
尽管,他本应已经做好了吟儿死去的准备。
阴阳锁没有了,意味着他应该不会动辄入魔了,那么红樱的滞留倒是没什么危险了,可吟儿她……
“洪山主……”红樱发现了他的异常,小声地提醒着。
他呆呆地看着手腕,竟忽然大哭了起来。
“那天你走之后,他们怕你再去杀戮,慌乱之下,将盟主的尸体,扔到了宫门……我听说的时候去找,却没有找到……”红樱知道他为何哭,轻声道,“听京师的侍卫军说,他们也很后悔,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只是那日根本没有其他想法,只想早点把盟主送到你可以找到的地方。离他们,越远越好。”
“哈哈哈哈。”他悲哭的同时忽而狂笑,从未显露过的脆弱,“我总说自己要救小吟,一意孤行,一定要带她到西夏,却自以为是,反复不停在害她,最后还把她送给了一个庸医,不,送给了一个败类……我哪里是为了救她,我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我哪里一心记挂着她,林阡他会把她扔在那里?!”心绪不宁,充满自责的他反复捶胸,他带她出来大错特错!红樱原还看着不敢上前,却看他动作幅度太大脖子上绷带泛红,一惊之下,慌忙上前将他按住。
按住他的同时她用尽全身的气力,柔声对他劝慰说:“不,不是的,洪山主是为了救盟主!因为金宋间别的大夫都不会救,洪山主已经是挑了一个自己觉得最好的,只不过好心办了坏事而已,谁会知道那个大夫沽名钓誉、人面兽心……后来发生的事,洪山主也不想的,只是阴阳锁发展到了那个地步,会连身边人都不记得了,洪山主自己,都差点就没活成……”她劝的同时他在她身下仍然不停不断地挣扎,听到阴阳锁才安静下来,死一样的安静。
是的他输了,输给了阴阳锁,事实证明阴阳锁到了最后的一个阶段他是朝着要吟儿死的方向发展的,所以他那天半个早晨毫不受控地屠杀了中央侍卫军、京师戍卫队近千人,越杀越畅快。
他杀的,全都是无辜,甚至是他和李纯祐约定过的,需要保护的人。
李纯祐有罪。他们有什么错?
用不着红樱告诉他,他也知道,西夏的中兴府,从那日起陷入了全城的恐慌。万众期待的皇帝和国师珠联璧合,竟然以这种大屠杀的方式收场,最该拯救西夏的那个人。先于侵略者血洗了西夏,西夏国还有什么前景可言?提前进入了人心惶惶的末日。
他的小吟死了,他和李纯祐也反目了,他成了西夏全民的公敌,他还欠了林阡一笔血债……他忽然间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他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就算只有吟儿一个希望他站起来,那他也要为了她站起来”?现在连她那唯一的一个都被他害死了!“从吟儿开始一个个地弥补”?她第一个就没弥补得了!
吟儿好像说过还有祁连九客那些兄弟,可是现在的洪瀚抒怎么见他们?他比先前还要没脸见他们,先前不敢见他们是怕杀了他们。如今更害怕他们和他一样在西夏被人人喊打。
原先还想用守卫西夏的功绩来证明自己恢复了,还希望从这个西夏皇宫站起来重振雄风,现在发现,多可笑的一场梦,想拿来洗白的东西再抹黑了一笔,想站起来的地方跌得更重。
还要抵抗什么命运啊??事情只会越发展越糟。
那害人不浅的阴阳锁,现在倒是已经解了,可是是用吟儿的命解的。吟儿说她很希望。从西夏皇宫离开后,他能走出逆境完全振作。为什么,刚想振作,却又犯下这滔天的罪恶?!就算以后不会再被阴阳锁控制动辄入魔,可这已犯下的罪他真的已经无力赎。
对不起小吟,你花了那么长时间才扶起的我,又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该怎么走。我不是没有勇气去尝试,而是努力试过了却发现徒劳。
阴阳锁和他,其实是一起死了,谁也没有赢谁。
尽管最近的他不再有可能乱杀人,可他已经完全被悲观笼罩。
一蹶不振。自暴自弃,无比悔恨。情绪完全倒了回去,倒回青铜峡之后的那段日子,甚至比当时更不振——
在世外桃源里他潜意识里好歹还存着吟儿和西夏两个希望,如今这两个都被他连累或毁灭;在世外桃源里他是故意要堕落,可在西夏皇宫他明明想要奋起……
没什么比有梦想却被毁灭,想奋起却被打压更惨烈,更令人绝望。
借酒浇愁,醉生梦死,除了这样,还能怎样?
他连要不要继续存在都犹豫。
“小吟?不,不,你是玉莲……不,是红樱,红樱……”他醉在桌边,像一滩烂泥,三遍之后,才将眼前人辨识清楚,她扶着宿醉的他要去他住的屋子,他沿途吐了三回她一直在他身旁照顾,然后,伺候他清洗、睡下、井井有条。他再醒来的时候,身上已换了干净衣服。
尽管她不像吟儿那般有一堆大道理可以讲,她只是默默地在一旁服侍着他,相似的面容,相异的方式,却相同程度地让他不敢死。
不敢死。他死了他对得起她?他放弃了然后把摊子丢给她?当她这样的重情重义。
为何每次他想放弃的时候,都有个红颜知己在身边,拉住他不让他轻易气馁……
只是红樱,这不值得,因为我洪瀚抒,自己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若我不放弃,我坚持下去,我也不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什么。
难得一个相对清醒的情况下,他听到了关于血洗皇宫事件的完整言论,整件事仿佛是梦一场,听上去就像另一个人做的。
舆论中说,凭万御医的医术高超,并不是不能治国师夫人的病,是因为夫人和国师之间有此消彼长的限制、治好夫人会害死国师,故而夫人自愿放弃,恳求万御医不必治她,并贡献出自己以毒攻毒试药,制造出皇上不治之症的解药,救国师也救皇上从而救整个西夏。这些情节全是合情合理的,公众包容和支持万御医,也尊重和感激国师夫人。
但国师因为痛失所爱不肯接受当场发疯,国师不肯相信万御医的辩解和好言相劝,不识好歹地摧毁了万御医辛苦制造的解药,还丧心病狂地因为误会就亲手虐杀了万御医。如果只是这样,这件事还不过是个罗生门而已,但洪瀚抒后面进行的针对无辜的大屠杀几乎已经证实了神医无错,罪过在他。他精神不正常,他嗜血狂魔,他杀人如麻。
关于国师夫人不是国师妻子的那句真相,在这千万人的血案中显得那样苍白,根本没有半点流露出来。现下舆论四起洪瀚抒人微言轻,负罪在身本也没办法开口发话,李纯祐之所以敢这样冤枉洪瀚抒,是因为预料到了洪瀚抒辩解无力,根因却是他知道吟儿已经死了,已经没有阴阳锁的洪瀚抒不会发飙,只会痛悔,只会颓废。
李纯祐现在牢牢控制着舆论,难道还是在期冀洪瀚抒会爬回到他身边去,道歉承认不对,甚至摇尾乞怜?
小吟,对不起,你被借猪净血了。纯净如你的死,复活了一个凶恶的魔鬼,可是,现在魔鬼的名,却完完全全在洪瀚抒这里,而与那个真正的魔鬼,无关。
“李纯祐……”宿醉不醒,在心底刻着这样一个姓名,他忽然真希望阴阳锁还在,让他忽略了所有的良知、忏悔和痛心,刺激他产生出杀尽一切的决心、气魄和力量,头也不回地和这个罪魁祸首同归于尽。(。。)
第1243章 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2)()
又一个长夜过去,他终于醉出了事。在一大盆水霍然浇醒他的同时,他忽然发现他一手拎着个彪悍的大汉一手操着酒坛在轰砸,那大汉五大三粗却毫无还手之力,早已头破血流大呼小叫着求饶。
这一幕,真习惯见到啊。
“恶魔!禽兽!洪瀚抒!”待那大汉终于被松开却丢了半条命的时候,人群里有围观的群众认出了他来,一个不畏死的女童,长得真像囡囡,她第一个喊出了这样的句子,引起一大群人义愤填膺的跟风。
是的,再怎样乔装打扮,他们会认不出曾经贴在门上的守护神?曾经贴在门上如今却被撕毁的守护神!
换以往他必然暴跳如雷,现在听到却登时眼神一黯。
当从救星沦落为灾难,他终于要面对这种他不敢承认他是洪瀚抒的情境……
为什么竟又想杀人!?烂醉的时候怎么也一片空白不记得要杀人了?!他来不及去管要不要承认洪瀚抒的事,惊愕地提起这罪恶的手腕——
原来阴阳锁还在!?只是潜伏地更深了,没有印记,没有征兆,教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犯罪!
“还在,还在!”顷刻他感觉到阴阳锁有锁紧的趋势,无所谓公众的指责他忽然由衷大笑起来:太好了,太好了,小吟还没有死!!
可是,这也意味着,现在还滞留在他身边的红樱,以及在他病危时收容他的这些村民,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他的钩下亡魂……
百味杂陈,百感交集,百念挣扎。
竟呆呆地站在那里。还没来得及再想再说,这些村民已经纷纷涌上,提起他们自卫的工具来打他。
他这坚厚的身体,其实倒扛得住,万没料到,那个时候她会冲上前来。挡护在他的身前,陪他一起受这苦难:“别打他!他身上有伤!他只是喝醉了!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见她也在这乱棍之下受伤,一时冲动他一把将她抱紧,手也碰触火从钩意欲逼迫他们住手,她大惊失色当即握住他手将他劝阻:“不要!”四目相对的刹那,他被她坚定的眼眸锁住,杀气竟忽而被她镇压。
对,不要,不要她成第二个吟儿!
西夏皇宫的那一幕幕陡然重现。他总算清醒过来——当时他面对的大半都是高手,现在全是脑热的平民百姓!
可能也因为要打散他们并不艰难,所以瀚抒这次才没有轻易就癫狂。
情知理亏,他唯能带她一起,逃离这个寄宿的村落。
舆论这东西,果然皇室操控最拿手,他们尤其善于文过饰非,瀚抒只能接受名比实强。何况,他也没什么“实”。他今非昔比。
从今往后,他都是被通缉的罪犯。
红樱却说,无论是不是罪犯,天涯海角,她都跟着他。跟定了他。
“小丫头,你能做什么?只会拖累我。”他希望她走。不想伤害她,因此要她离开。为了她能活着,也为了她不被人人喊打。
“我能照顾洪山主!”她微笑,固执着,明明是反驳却温柔如水。他一愣。那笑容,那自信,和凤箫吟几乎一模一样。
“没关系,确定小吟还活着,我不会放弃,也不会再醉酒,你不用担心……”他继续劝她走,当阴阳锁还在,他身边的人总是最危险的。
“洪山主,就这样不想见到红樱?”她面露忧愁地问,楚楚可怜的样子,令他想起祁连山里的玉莲,一时迷惘,竟忘记答她。世间就是有这样的一种有缘人,任你脾气再差,见到她时连发怒都不忍,更因为她忧愁或一笑而忘记抗拒。
“可是,红樱真的很想陪在洪山主身边——红樱到西夏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洪山主啊……”红樱素来文静少言,鼓足勇气说出这样的话等同于剖白了心意,多事之秋她放不下他、只想分担他的忧苦!瀚抒心念一动,完全想不出拒绝的话,实则,他也不希望她走?实则他需要一块浮木陪在他身边?可是他怎能这么自私!他随便一个举动就可能害了她啊!不行!不行!一定要赶她走!
骤然之间,手腕竟是剧烈缩紧,瀚抒难堪承受,脸一抽搐,面色惨白地弯下身来。
“洪山主!”她一见瀚抒痛苦就知发生了什么,急忙去取随身药箱,极快就找到了林阡曾通过她给瀚抒缓解的药。
总算,有借口可以留下了吗。
命运对他洪瀚抒,真是一直在开玩笑。
阴阳锁的剧情反复多变就跟小人一样,令他当时想以死谢罪唯独担心红樱、靠手刃李纯祐的决心才勉强不自尽,而现在又想赖活着只为找到吟儿、也许能够从吟儿寻到转机否极泰来也说不定……
手腕收紧的痛苦他时隔多日总算尝到了,看到红樱随身携带的物,他知道那是林阡给的药,林阡的人一定也找到了吟儿在给她针灸,于是阴阳锁的此消彼长只能以服药和针灸的方式温和地平衡着。
然而这几天吟儿的病情得到了极好的控制,而洪瀚抒又以为阴阳锁解了没什么戒备,所以受苦受累的全都变成了洪瀚抒……
如此,也好。
为了给劫后重生的吟儿过几天好日子,也是为了训练克制自我的能力,他对红樱说能不服药便不服,刻意地抑制着所有的不良情绪,宁可承受本不属于阳锁的苦累折磨。
或许就该这样,命运越压迫,他就越该反抗,阴阳锁的威力越强,他就越不放弃要打破它!
陡然间,对生活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希望,从人生的最低谷反弹,顽强地继续着挣扎。
伤病缠身的这几日,竟更加对红樱产生了些许依赖。离不开她,有她在果真能缓解许多。身心都是。
即使是流亡逃难,他每天都能吃到想吃的,穿得干净整齐,睡得舒服安然,行得惬意而不寂寞,对于流亡之人来说。这本就足够,他很满足。
甚至这一路,他觉得根本不像在流亡逃难——
很开心,长途跋涉,这么温馨的末路。
“红樱,你是个好女子,日后谁娶了你,是他的福气。”
她给他做饭,为他洗衣。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他也是个复杂的动物,她对他有多好,他嘴上一句带过,心里却一直重复着。
他脸上渐渐恢复笑容他不知道,他只发现自己竟破天荒主动地学做菜了,尽管只有那么一次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