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过宣纸,大概看了几眼。
江南临江傍海经济繁荣,相比其他地区更有先天优势,眼前的这张纸上,不仅涉足了银楼、茶行、客栈,酒楼,还有香料、丝绸、陶瓷等物,可谓是遍地开花。
不过在这其中,又以茶行,丝绸为主。
而这些,偏偏同水路贸易相连,能以茶丝等物到契丹换来马匹。
她将目光放在水路贸易之上,倒是精准。
她将宣纸放下,又看向红缨,“还有别的么?”
红缨又道,“城中的坊市多在南城,比如专门卖银饰的都在银行街,卖花的则是在花行街,以此类推,多为手工作坊集中之地。”
“城中除江宁首富苏氏之外,另有两家比较大的商贾,一是杨氏,二为张氏,杨氏专为织锦刺绣,更是南唐内连年选定的皇商,张氏同苏氏一样,各行各业多有涉猎,不过都不如苏氏的产业强大,其他的商贾便不温不火的夹杂着三个家族之间存活。”
她点点头,又仔细想了想。
一般来说,初入此地,应从小处着手,慢慢做强做大,可江宁却不一样,江宁的繁华有目共睹,又有苏氏杨氏张氏三家鼎立,要想出头十分的不易,可这却是最稳妥的做法。
还有一种则是,骨头专捡大的啃,若是他们能从苏氏身上分一杯羹,便更容易显露人前,站稳脚跟。
毕竟刚踏入江宁大地的人就敢跟本土首富干上,光这噱头就足够抓人目光。
因此昨日,让红缨去打探江宁城中的生意状况之时,她便专门提醒了红缨让她留意江宁苏氏。
“说一说苏氏。”苏拂将手中的宣纸放下,看向红缨,江宁苏氏才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红缨应声,将她打探来江宁苏氏的消息一一说来,“江宁苏氏嫡系一脉以苏瑁为长,苏扬为幼。苏瑁是苏氏一族的族长,其长子二十有二,名为苏沅,打理着苏氏关乎制茶业的生意之事,次子不过十八,名为苏瑜,喜同外出经商的车队四处奔波。苏扬作为苏瑁的弟弟,则是打理着布料的生意,其长子苏恒,同苏瑜的年纪不相上下,打理着苏氏酒楼产业,次子苏良年纪轻,不过十岁左右。”
江宁苏氏传承已近半年,除嫡系子孙外,族人多不可数,一般都在苏氏产业中做工,可令人称奇的是,苏氏并没有人在朝中做官,虽说可能是家族无做学问的料子,但世上捐官之风盛行,苏氏却因没因此就往朝中送人。
关乎苏氏之事,红缨打听出来的不过大概,具体事宜,还需慢慢挖掘。
不过红缨一下子说了这么些事,苏拂需要细细咀嚼,挥挥手,便让红缨先下去了。
倒是苏昭见她凝眉细思的模样,却仍旧站在一旁,看向她道,“阿姐,这生意之事,你尽可交给我做,不用如此劳累。”
她闻言,舒缓了眉头,指了一旁的凳子,让苏昭坐下。
这才道,“阿昭,你不愿沾染生意之事我是知道的,既然你不喜欢,我又何必强迫于你?”
苏昭听她这么说,眉头一皱,还是道,“我可以为了阿姐……”
苏昭话还没说完,便被她打断,她认真道,“别因为我。”
“阿昭,从我将你带在身边时,便未曾想过让你为了我做些什么,我只是想你能按照自己的喜好,自由自在,不论读书也好,练武也罢,全凭自己的喜好做事都是再好不过的事。”
“我之前并不确定你对生意之事喜欢与否,可就凭在长乐府,朱朝篡位后,倒卖米粮之事,你便极为不喜,我就知道,生意之事不适合你。”
苏昭听到这里,也安静下来,低头想着什么,等抬头再说,竟是连自己都不确信,“我可以学的。”
苏拂摇摇头,接着道,“世人有句话,无商不奸,并非是说商贾之人都是奸佞,而是说成大事者,必要有手段,你想富贵通天,脚踏实地自然是不够的。你若想诚实待人,童叟无欺自然也可,但可能自此会一直停步不前。”
苏昭没有说话,想必还是不大懂。
她也不欲多说,只是提醒道,“一件小事,往往蕴含着难以捉摸的真理,只需你多看多想才有体会。”
说罢,她稍稍叹息,又道,“关乎生意之事,何时你真有了想要做生意的这份心,再来寻我也不迟。”
她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苏昭自然也懂了。
又见她看着方才红缨递过来的宣纸,苏昭沉默着,从这屋子里离去了。
她将视线从宣纸上离开,想起方才苏昭的申请,不由叹息,苏昭难得的一身正气,虽头脑聪明,却不能为商贾。
可这样的人,又适合做什么呢?
苏昭如今不过十三岁,不急,他总要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她独自待在屋中写写画画,不知过了多久,红缨在门外道,“高阳回来了。”
她伸手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肩膀,语气淡然,“让他进来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
从一早高阳出门至如今,已过了四个时辰,天色还未黑透,他便回来了。
高阳进了屋,便将自己今日所得成果如数禀告。
江宁东西南北四城,其宫城在江宁的中心,南城多为坊市,东城多为富人集聚之地,西城则为官员府邸,北城则是百姓所居之地。
而他们所在的的一家客栈,只是西城与北城的中间位置。
往西走则为贵人府邸,往北走,则是市井之处。
若是租借宅院,按月来说,东城是北城的十倍不止,同是一座两进两出的宅院,北城需三贯钱,东城则需五十贯钱左右。
他们既要在江宁站稳脚跟,就必定要在富人集聚之地东城落脚。
明日便由他们在东城寻了宅子,签了租凭契约就是,至于银钱,只有花出去,才能再赚回来。
高阳分别在东城和北城看好了院子,结合过苏拂的意见之后,第二日便拿着苏拂给的定金到东城租院子去了。
高阳这一去,临近午时才回来,且手中拿来了租赁房屋的契约,这一切才算是办妥。
他将租契交给苏拂,才道,“现在搬过去么?”
苏拂摇头,“不急,你先去渡口找一个力夫,就说需要搬东西。”
高阳虽然疑惑,但并没有多问,应了声方要调头就走,便听苏拂叫住他,又仔细道,“是名瘦瘦干干的少年,人很安静,不论想什么办法,将人带过来就是。”
高阳点点头,只听苏拂又道,“那个少年家中应该有别的人,必要时提一下也可。”
高阳应了声,又离去了。
等高阳走了,她才在屋中想着之后要做的事。
高阳听了苏拂的吩咐来到渡口,不用细找,在渡口做力夫的人都是身子壮如牛浑身力气十足的,瘦瘦干干的少年,除了柳诚怕是再无别人。
渡口有船临近,柳诚安安静静的待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别的力夫朝码头过去。
高阳瞧着他,倒觉他有趣的紧。
想来苏拂也是见过柳诚的,当下再无异议,直接踱步到柳诚面前,低着声音问道,“小哥,有活计上门,要做么?”
柳诚听见有人同他说话,慢慢抬起头来,等入目的是一位面生的男子,而这男子一口不太流利的中原官话夹杂着闽地的口音,他便知道,寻他的人不是本地人。
柳诚防备心渐重,漆黑的眸子有如被遮上厚厚的屏障一般,不能使人轻易看穿眼底。
“不去。”柳诚站起身,生硬的道了一句,便转身向别处走去。
高阳没料到为了生计发愁而到渡口做力夫的柳诚却是个有脾性的,但竟此闭门羹之后,他便没有上前继续劝服柳诚。
高阳跟在柳诚的身后,瞧着柳诚身上的粗布衣裳,衣裳是有破洞的,却未曾加上补丁,原因无非只有一种,家中无女眷,又无银钱到裁缝铺里去,而裤脚出已磨得发毛,从中露出瘦骨嶙峋的脚踝,而脚上那一双布鞋更是磨得不像样子。
可就算如此,柳诚身上的破烂衣裳却是极其干净的。
高阳顿了顿,又跟上柳诚的步伐,“家中不仅你一个人吧!”
柳诚听了高阳的这句话,下意识的停住脚步,片刻,柳诚偏过头,眉头皱起,冷声道,“关你什么事?”
高阳已经习惯柳诚的语气,索性开门见山道,“我同主子初次到江宁府,本是住在客栈,竟日刚租借了一个院子,需要找一个搬东西的力夫,我见你是个实诚的,才想着要你过去,你就算不想过去,可你可以挨饿,你家里的人可以挨饿么?”
看柳诚此事的表情,高阳的这句话定然是说到柳诚心里去了。
柳诚咬牙,终究是松了口,“酬劳怎么算?”
高阳见他松了口,面目也缓了下来,随即道,“一日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相当于铜钱两千枚,他至少要在渡口搬卸货物几百次才能挣到这么多,更何况他再渡口基本上找不到活干。
若非有些船上的管事看他可怜……
柳诚想到这里,摇了摇头,想将这种想法摇出去,他不可怜,一点不可怜。
高阳见他摇头,还以为他不同有,正想着加价,却听柳诚道,“我去。”
这二两银子,足够他们两人每日用粗茶淡饭一个月都饿不着,虽然知道这人过来寻他定有猫腻,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要去。
高阳见他答应了,心情稍好一些,带着柳诚从西城门直入,雇了马车到一家客栈去。
高阳先进了客栈,柳诚跟在身后,在客栈的门外稍一停顿,才抬脚走进去。
只是刚一走进,客栈的伙计便过来拦住了,“你不能进。”
柳诚停住脚步,没有说话,倒是先来的高阳走到这伙计面前,道了一句,“他是我新雇来的力夫,帮忙搬东西的。”
客栈伙计没有松口,咬紧牙关不让柳诚进。
“为什么?”高阳却有些不懂了。
客栈伙计面目不屑,“他是罪臣之后。”
说完这句,一直沉默的柳诚此刻更沉默了,不仅更沉默,这会儿更是转身就要走了。
“那他有罪么?”高阳还未开口,从客栈里面高处飘出一个声音,应声看去,却是蒙着白纱的苏拂,那一身素色的锦袍挺拔的身子,却不能让人轻易忽略。
罪臣之后自然是无罪的,不然也不能像今日这般自由了。
伙计不情不愿的道了一声无罪,只好将柳诚放进来了。
方才听红缨说看见高阳领着少年进来,却被客栈伙计拦在了门外,她才从楼上下来了,这会儿客栈伙计退去,她透过白纱的眼睛才看了高阳身旁的柳诚一眼。
她没有告诉高阳柳诚的名字,但渡口仅有这一名少年,大抵高阳有不会找上门。
“上来吧!”苏拂抛下一句话,又沿着楼梯走上去了。
高阳带着柳诚上楼,一边道,“她就是我的主子。”
柳诚还被方才的身子扰乱着思绪,听高阳这么说,又沉默的低下头去,随着高阳一起到了楼上。
高阳敲响了苏拂的屋门,红缨过来打开了门,请了他们两人进去。
柳诚跟在高阳身后,定定的看向坐在凳子上的苏拂,很是肯定的道了一句,“我见过你。”(。)
第一百六十八章()
♂
她乘船渡江到西城门的渡口,柳诚见过她一点也不奇怪。??
她没有着急开口,反倒是端杯抿了一小口茶,才又道,“所以呢?”
柳诚知道此事对于她来说,根本无须在意,但他将此事说出来,定然有他的目的所在,他要确信他的猜测是否正确,因此又接着道,“就是昨日,你去了渡口的茶肆。”
她去茶肆自然也无须隐瞒,穿着华贵还去茶肆的人本就不多,她不过是见过柳诚一面,队柳诚的为人到底是不清楚的,但她明白,柳诚所说她去了渡口的茶肆,并非是因柳诚那时见的她,而是有别的原因。
柳诚没让她看错,直接道,“你昨日去渡口看见的我,因此才让他找了我过来搬东西。”
“不假。”她点点头。
“你有别的目的,直接告诉我就是,若是我不愿做的,你也无法勉强于我。”柳诚不知道她要让他做什么,但却下意识的推拒了。
她没有理会柳诚这句话,而是招了红缨过来,“给他一两银子。”
红缨将银子递到柳诚手中之后,柳诚又听她道,“这一两银子是定金,现下你可以搬东西了,等会到了地方,我会再给你一两银子。”
柳诚这一路猜了不少的事,却没料到是真的让他来搬东西的。
苏拂见柳诚愣住,出声提醒道,“你既想赚银钱养家糊口,就别愣着了。”
苏拂这句话却提醒了他,柳诚愕然抬头,问了他一直捉摸不透的事情,“你怎么知道我家中还有别人?”
苏拂轻轻勾唇,直接道,“这很简单,你的衣裳已经破旧不堪,可却洗的干干净净,你整日在码头守着,除却晚上定然无功夫洗衣,且晚上又看不清楚,不可能洗的这么干净,家中有人的可能性倒是极大,我就那么随便一猜。”
她就那么随便一猜。
柳诚听了她的回答,却有些苦笑不得,他琢磨半路的事情,被她一句随便一猜就给堵回去了。
相比来时,柳诚的心防虽然没有放开,但不至于那么重,既然问了,索性就将他不解的事情一一问个明白就是了。
想着,他便道,“你既然去了茶肆,定然是知道我的身份的,我的父亲得罪了权贵,落得撤职身死的下场,江宁城内无人敢用我,你为什么敢?”
苏拂看着柳诚严肃且认真的模样,不由得轻轻一笑,再看向柳诚时,又似调皮的眨了眨眼,只可惜被白纱遮挡着,没人看的见,“我初次到江宁府,对江宁府中之事不甚清楚,有道是不知者无罪。”
柳诚更是沉默了。
苏拂给他的回答并非他这种板正的思路能想起来的,可想起这他这板正思路的来源,他又有些黯然伤神,这都遗传于他正直无私以一名御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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