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回了吴越,即使他身子不好,却有官员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往他身边送,他的正妻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娶得,在闽地他不受任何人所限,可回了吴越,却另有一番天地。
到那时,天虽高已不由人随意展翅,着实不如这里自在。
衍玉同宋泽都已劝过,见他仍未有反应,两人便看向平遥去,至少规劝的话得一人一句,他们所想到的都想了,接下来就看平遥应当如何了。
平遥其实在心中想一件事想了许久,直到此时却仍在纠结,见他们两人推他下水,往日稳重的平遥,此刻却有些怪异,只见他双手拱成拳,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主公,将苏拂放了吧!”
平遥话音一落,衍玉和宋泽皆惊了起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其实他们三个都看得出来,再让苏拂一心一意跟在他身边义无半点可能,若是逼得紧了,强制性的更容易让人心生反感,本来还有点情意的,可能都化成恨意了,只不过没人敢说。
此刻见平遥说出来,衍玉和宋泽并未指责,只是悄悄竖起了大拇指,示意平遥够有种。
平遥皱着眉头,不被两人影响,准备迎接来自自家主公的暴风雨,可预料中的暴风雨并未来临,更是出奇一般的安静。
其实陆清离未必不懂,也未必就是当局者迷,其实他看的比谁都通透,苏拂的心思他比谁都清楚,可是他不愿放,好似是出于因他丧命的弥补,他想让她待在自己身边好好的。
可是他还是以为,在自己的保护下,她不会出任何问题。
那一日,她当面揭穿了沈秋知得知她未死的缘由,他一边感叹她聪明,一边心中却升起了莫名的愧疚。
他以为他并没有做错,可他心中慌乱之时,脱口保证他不会让她有事之时,就已经认定那一日在沈府是有危险的。
他一顿,不愿再想下去,只是看了平遥一眼,“下不为例。”
平遥听得懂陆清离的意思,可对于自己的话,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质问自己的主公需要那一刹那的勇气,等勇气消失殆尽,再也质问不了第二次。
衍玉和宋泽见平遥这么不了了之,方才那点希冀就消亡了,他们何尝不想给自家主公找个两情相悦的夫人,可是之前有的机会已经错过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认为,如今的苏拂不适合自家主公。
可自家主公执迷不悟,他们也无可奈何。
衍玉又问一遍,“主公,回去么?”
陆清离的答案显而易见,自然是不回去的。
他抬头吩咐宋泽,“去养心院把杨演给我叫过来。”
杨演去教苏昭练武的事,宋泽并不知道,只不过此刻自然不适合打听,他领了命,便出了书房。
接着,他又看了一眼衍玉,“扎马步去,一个时辰。”
这吩咐有些无厘头,衍玉虽摸不着头脑,不知是哪一句惹了他生气,也只好撇撇嘴,不情不愿的出了书房。
剩下平遥,心中极为忐忑,方才他以下犯上,主公就算是赏他几十军棍都不为过,只是他心中坦荡,并不觉得有错,若是重来一次,他定然还是想为那个聪明的女子搏上一搏。
陆清离只是平静的看着他,“接下来我吩咐你的事情,保密。”
平遥闻言有些惊愕,他原以为,主公定然是要惩戒他的,却不料,竟有别的事吩咐,连忙低下头,认真听从。
不过一刻钟,宋泽便将杨演从养心院里拉了过来,只不过此时平遥已经不在了,自然这会儿也不会有人讲注意力放在平遥身上。
“你算着,大概还有几日?”陆清离沉着声问道,问的是他常性昏迷之事。
杨演早就在数着日子过,自然不用多想,脱口而出,“最多不过五日。”
再有不过五日,他们的主公又要躺在榻上像是死尸一般度日了,本来已是极为平常不用多担心,可碰巧这会儿将要生了大事,却不同寻常了。
陆清离点点头,终是决定,“收拾东西,临近黄昏出城,府中婢仆遣散之后,一把火烧了这定远侯府。”
宋泽和杨演想不到他突然这么吩咐,一时之间都傻了眼,仅片刻,他们便面带喜色,他们的主公终于听进劝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临行之际()
♂,
宋泽和杨演的面目微呆,下巴往下掉,透过两唇的缝隙,依稀还能瞧见瓷白的牙齿,时间久了,饶是陆清离也有些不耐烦,扫了面前人两眼,“还不去收拾?”
杨演先回过神,连忙褪去了。
倒是宋泽,回过神时,忽而想起一件忽略依旧的事情,慎重的开口,“主公,甘霖院那边的两名妾室以及陆清裕怎么办?”
那两名妾室在陆清离的二叔死了以后,怕陆清离对她们不管不顾,也越发的守本分,陆清裕长到七岁,授课的老师也从未停歇过。
若他们这么离去,府中只剩下孤儿寡母,朱潮兵变以后,也定远侯的封号怕是也到此为止,若是陆二叔只是害了叶嘉宁还好说,可陆清离的生父便是毁在陆二叔的手中,宋泽已经不觉得陆清离会安排好陆清裕的后路。
相反,宋泽觉得,陆清裕是不能再留的,毕竟陆二叔的死和陆清离脱不了关系。
宋泽厉害就厉害在心狠手辣,因此陆清离才会将宋泽派去建州,因为他料定不论见到什么,宋泽都不会改变初衷,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而衍玉自幼跟在陆清离身边,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若论权谋,比起平遥和宋泽都逊色的多。
平遥很忠心,武功是他们三人之中最高的,但平遥身上还是带有不容磨灭的正义感,因此比起宋泽,更多了一些人情味,这也就是为何平遥会开口替苏拂说项。
在宋泽心里,冤冤相报何时了,斩草除根是十分必要的。
宋泽所说的问题,陆清离自然不会落下,他比他们三人的眼界更宽,看的更准,针对于陆二叔的计划堪称天衣无缝,就连送到当今圣上手中的证据,都同他无半点关系,陆清裕当时不过五岁,两名妾室又是怯弱的性子,根本不会想到是他做的手脚。
毕竟这个世上,弑父的人并不多,他给人的印象一贯温和,寻仇也绝对不会寻到他身上。
想着,他淡然的吩咐道,“平遥会留在闽地收拾残局。”
宋泽应了,下意识想着,平遥留在闽地绝对不会仅为了那两名妾室同陆清裕的事情,想来主公还有其他事情吩咐。
宋泽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已经习惯遇事不多问。
书房有人过来,是红缨和墨竹,陆清离曾使人唤她们过来。
墨竹和红缨比起常常待在陆清离身边的衍玉平遥来说,鲜少有机会见到陆清离,虽然他一袭锦袍坐在那里安静的很,但他不经意的蹙眉,幽幽深邃的眸子,都能引起她们的颤栗。
她们两个小心翼翼的福了福身子,什么也不敢多问,只等着陆清离的吩咐。
陆清离像是想着什么入了神,不急着吩咐她们,反倒是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听他开口,语气平淡无波,视线也不在她们身上,却让她们暗自松了一口气。
索性陆清离的话并未说几句,她们得以从这个令人分外心惊之地逃脱。
自然她们也未来得及质疑,陆清离吩咐她们的不过再寻常之事,为何特意让人将她们叫了过来。
不过这个答案,今日已过,她们便该知晓了。
一拨拨的人进了书房,复又出来,如此往返四五次,被罚去扎马步一个时辰的衍玉才算是真正的脱离苦海。
衍玉捏了捏有些打软的腿,有气无力的往书房里去,其实并没有这么夸张,无非是想博取自家主公的同情心罢了,只不过这一招不大有用,偏偏衍玉乐此不疲。
只不过这次他来不及知道结果了,他拖着打软的腿,刚要进书房,便见一个藏青色的人影儿先他一步,转过身带着浅浅的笑,“衍玉,又被罚扎马步了?”
身影儿的主人已有好几个月不曾踏足定远侯府了,一来是因着陆清离养病,二来则是避讳,至于避讳什么,只有范丘自己心里清楚。
范丘之于衍玉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只是因着这个插曲,他戏也做不成了,只好黑着脸跟在范丘身后走进了书房。
见衍玉回来,陆清离看也未看,衍玉对此习以为常,默默站到陆清离身后。
范丘在陆清离面前倒是严肃不少,细细打量了面前人几眼,见其面色苍白,身子虽然挺直,却依旧瘦弱,面上便浮现些担忧,“不是修养几个月了?怎么还是这副模样?”
若是往常,陆清离定然会三两句便将这话给一笔带过。
只是今日,陆清离默了声,“大抵是大限将至。”
大限将至,听起来带有一股哀绝之气,范丘下意识皱眉,斥责道,“说什么胡话?”
若说这闽地还有谁敢一言不合斥责陆清离,且不畏惧他的手段同陆清离较劲的,便只有范丘了,究其缘由,大抵是范丘的心从根本上,都是往陆清离身上偏的。
陆清离并未收住话音,轻声道,“阿丘,你现今并非是十岁,事分好坏,你自己应有判断,我不可能一直帮你修正,如今闽地的局面我信你自有定论,往后思事时应谋定而后动,勿要似墙头草也不要太过愚忠,其间的尺度需有你自己把握。”
陆清离一反往常,出口就是这么些话,真像是交代遗言一般。
范丘面色渐渐有些黑,本要发脾气但看面前人虚弱的身子骨又堪堪忍住,直到陆清离说得多了,自己都有些口渴才得以停下。
范丘在侯府待了一个时辰有余,多半都是听陆清离的教导,怕是这一次之后,要吓得不敢再来。
临走时,陆清离开口让衍玉送他出门。
范丘少不得拉住衍玉多问了几句,衍玉紧抿着唇,不能告知范丘,他们将以金蝉脱壳之计离开闽地,一时之间不知说戏什么好。
范丘将衍玉的沉默不语当做悲戚,好似真的像是陆清离所说的那般,大限将至,他虽不信,却也被这情绪沾染了些许,以至于出了侯府的侧门还有些浑浑噩噩,下决心以后要来的勤快一些。
只是这时的范丘不知,今日大抵是他有生之年的最后一面了。
往日的那些情分,终究在分离时,变做某人自己不可磨灭的记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长空任鸟飞()
♂,
看着范丘对陆清离的关切,衍玉总有些心有不忍,好在及时将范丘打发了,才耷拉着眉目到了清心院去。
进了书房,一脸荼蘼之气,“送走了。”
陆清离点点头,便别无他话,只是那双如古井一般的眸子泛起淡淡漪涟,仅那一瞬,再寻常不过。
好歹是待了十多年的府邸,这一离开,生生的撕扯出多年不曾有过的伤感,自然,这伤感是衍玉流露出来的,自家主子怎么看,都与平时无多大出入。
黄昏渐渐临近,余晖像是用随意挥洒在天上浓重的一笔,又似云的外裳,在时间流逝的滚滚长河之中渐渐消散,像是哀愁,看不见却又真实存在过。
平遥进了养心院,墨竹和红缨将收拾好的包袱拿到马车上,苏拂便带着苏昭从屋子里出来了。
苏拂不哭不闹,只是紧紧抓住苏昭的手臂,生怕平遥将他们两人分开。
平遥微微垂着脸,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摸不透他的情绪,只是默声的将苏拂和苏昭接上了同一辆马车,墨竹和红缨紧随其后。
马车并未避着闹市走,街上还有行人,四处的人语声不绝于耳,苏拂心神一动,想看一眼马车外面的情况。
可恰巧墨竹同红缨一人坐在一旁,挡住两个车窗,将她目所能及之处挡了个严严实实,紧防着她动什么歪心思一般。
约是有半个时辰,马车从未停下过,看样子还在长乐府内。
可从定远侯府到东城门,就算行驶的足够慢此刻也应该出城了,此事越发不寻常,苏拂心中一顿,那双紫眸惶惶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一刻钟,墨竹从身后掏出轻薄的浅白纱巾,小心翼翼道,“娘子,马上就该下马车了,戴上这个吧!”
这纱巾完全不影响视物,只是用来遮盖她的异瞳。
若是如此的话,大抵今日是不准备将她送出城的吧,一直所以为的计划有变,她的心难得有了波动,伸手接过白纱,熟练的将自己的眼眸蒙上。
刚蒙好眼睛,马车便悠悠的停下了。
墨竹和红缨下了马车,她紧随其后,面前是个普普通通的宅院,但四周环境幽深,不像是普通百姓所居之地。
她的眸色复杂,见平遥径直去将那宅院的门打开,将她同苏昭一起迎了进去。
宅院里面很干净,院中除去两棵不大不小的梧桐便无其他,正屋一处,厢房两处,再有不可或缺的小厨房,便组成了这么个简简单单的院子。
她回过神来,看向平遥,显然有些惊愕,“怎么回事?”
平遥郑重的作揖,抬头看向苏拂之时,面上更显严肃,“苏娘子,这是主公吩咐的。”
若非是陆清离的吩咐,平遥又怎会擅自做主,她讶异的是,陆清离竟然没有让人直接将她直接送出城,是城门已闭,还是另有目的,她想了一会儿,却仍是猜不透陆清离的心思。
平遥并未急着揭晓他的意图,只是分外仔细的注意着她的面色,可过了些时候,她面上并未出现能让他宽心的情绪,他不由得有些心塞。
他暗自叹了一声,只好自报用意,“主公请我交给娘子一封信。”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信封上空白一片,并未署名。
苏拂伸手接过,心思稍重的从信封中取出信纸来,那心中不过两行,总共不过十字,却看得她心尖微颤,百感交集。
大海凭鱼跃,长空任鸟飞。
这便是这封信的全部内容。
出处她还记得,是唐时大历年间,禅僧元览在竹子上提的两句,说的是禅僧自由自在的广阔胸襟及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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