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着实有些气恼,这双眸子算是她最明显的标志,百姓未必识得她这个人,却很是知道这双眼睛,即使她乔装打扮,可这双眸子总会使她暴露。
这算是她全身上下最难伪装的地方了。
她方才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几眼,墨竹便进了屋来,垂着头转达着陆清离的话,“侯爷请娘子过去。”
她应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如今天气稍寒,虽然离清心院很近,墨竹未免她着凉,还是给她披上了斗篷,等她到了书房,墨竹便取下斗篷守在了书房门口。
许是经常见到陆清离,因此这两年,倒未觉得陆清离有何变化,不过这气色倒是好了不少,前些日子,她还听杨演说,这半年来陆清离极为配合他的治疗,该吃的药,该补的眠从未落下过。
其实她知道,陆清离布的局已经开始渐渐收网,小事还有平遥和衍玉顶着,再加上几月前,宋泽也从建州回来了,他的身边并不确认,确实用不到他多少心力,因此这些时日气色好些,也是应当的。
她进了书房,自顾自的坐在一旁,见陆清离的嘴角噙着笑,似乎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她心中不知怎的,却俨然生出一股不大好的情绪来。
“阿宁,这几日收拾一下,快要启程了。”没有任何征兆的,陆清离直接开了口。
她一顿,面色不虞,心中更是不大爽快,“启程?回哪?”
陆清离见她的面容,嘴角的一丝笑意也不知不觉收了起来,又恢复以往那种清冷的姿态,徐徐道,“阿宁,以你的聪明,自然该知道闽国快要乱了,此时不避一避更待何时?”
她没有出声,只是心中尤为气闷,却又觉得自己气闷的无甚缘由,其实陆清离所说,她一早就明白的。
思及此,她心中暗叹了一声,抬起头望向陆清离,那双紫眸带着不大分明的心思,连她自己都不甚清楚,“我是闽国人,国难即始,我又怎能离开?”
其实,她不过是一介女流,就算两方打起来,她也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这些,不过是借口罢了。
她随口敷衍,陆清离岂能看不明白。
这已到了最后关头,他既然想要将她一同带走,又怎能任她几句话就此放手?
“阿宁,你什么都知道,不是么?”他的眸子清明,紧紧的盯着苏拂,不许她有丝毫退让。
将近两年的时间,总是他进,她退,自身份大白之后,她再也不同他较劲,以至于,他已经摸不透她的真实心思。
她自然是什么都知道。
她漠然的看向陆清离,这半年来和和气气的神色终究在此时不复存在,虚与委蛇本就不是她的专长,她能对他好声好气这般长久已是极为不易。
她顿了顿,复又开口,“侯爷自有时便蛰伏在长乐府,自然不是因想要在闽国占据一席之地,毕竟闽国这个地方,说小不算小,说大却也不大,在侯爷的眼里,怕是根本就不算什么吧!”
陆清离不言不语,只等她继续说,他要知道,她到底猜中了多少。
她不复所望,声音清脆,“我十五岁时,第一次见你,还是太宗当政,那一年你开始进宫觐见皇太后,之后不过一年,皇太后便帮康总夺了位,而后被康宗称了大皇太后,你也开始被康宗重用。”
“其实你也明白,闽国的这些个皇帝,没一个是为政为民的,恰恰也正是你所需要的,康宗弑父杀弟夺得皇位,荒淫无耻实属平常,最后,还是朱潮忍不住,直接兵变,换了当今圣上即位,当今圣上更是变本加厉,厉害到了残害宗族,到如今,王政看不下去,自称殷帝。”
“其实桩桩件件的事情看起来理所当然,却都有所推动,宋泽是由你派入建州,在王政耳边吹了什么风不用我多加思考,猜都能猜出来,再像是朝廷各部,偏偏分成了几派,你争我夺,竟是连一盘散沙都不如,且当今圣上与朱潮的关系,也越来越恶化,朱潮有过兵变,不能为圣上所信任,也正是因为如此,朱潮才会警惕圣上,保自己的命,两人心中各有猜疑,迟早会有一方按耐不住,先下手为强。”
“你图什么,我不清楚,但是我所知道的是,闽国现下的情况,你定然是喜闻乐见的。”
“你让我收拾东西离开,是不是要去你的本国了?”
她一连说了这么多,陆清离并未惊讶,也知道以她的头脑,这些很容易便能知晓,她已不再是那个只能待在闽国宫中的嘉宁郡主,经过这么些事,她所见到的,都能让她将其中的内情知道个清楚,毕竟,他并没有刻意瞒她。
陆清离沉默着将她所说全然应下。
她见他应了,忽而冷笑一声,“那我来猜猜,你的本国是南唐,还是吴越?”
离闽国最近的,不过是这两个邻国,若是闽国势微,得利的自然非这二国莫属。只不过南唐是后晋天福二年灭的吴国后改为南唐,但吴越却是和闽国一起立国,足足比南唐早了四十多年。
陆清离十几年前便到了闽国,几乎已经能确定,他是吴越人。
陆清离没有出声,似乎在等她的答案,她自然不复所望,淡淡的吐出三个字,“是吴越。”(。)
第一百二十一章 死过一次()
♂,
她话音方落,陆清离还未有反应,身后的衍玉却忍不住道了一句,“聪明。”
陆清离轻轻瞥了衍玉一眼,衍玉知自己莽撞,连忙垂下头,规规矩矩站在他的身后,不再敢发出别的动静。
既然方才衍玉已是开口确定了她的答案,他自也不再重复第二次。
他只是淡然的看了她一眼,“阿宁,不论如何,你也该走了。”
她习惯了他这等强硬的语气,往日都会因此不言不语,可今日事情一开口,她却想说个痛快。
她定定的看着他,“我只问你,我没死的消息,是你故意透漏的,只为了引沈秋知上钩,我说的可对?”
她的话音不急不缓,甚至语气很是平常,无喜无悲,就好似闲话家常一般,可但凡熟悉她的人,定然能从这一番看似平常之中窥探出一丝悲哀的意味。
其实她的眸子很是显眼,陆清离本就是谨慎之人,不会因为怕她待在府中太闷,就陪她去看花灯,他的行为太过不寻常。
当时不觉有什么,但等沈秋知的事情一出,再与此事联系起来,就更像如此了。
自然这不过是猜测,世事都有巧合,她也宁愿不过是巧合,可真的如此吗?她突然就想寻求个答案了。
陆清离眉头微蹙,像是不愿意接受她的问话一般,忽而闭了眼,良久,却幽幽的答了一声是,字音太过简短,简短的让人无法探究他的心情。
她咬住唇,紧紧的握住那一双拳,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令自己冷静些许,才似嘲讽一般道,“我以为你会改的,毕竟我因你死过一次。”
他的眉头蹙的更紧,像是要辩解什么,稍显急促,“我不会让你有事。”
她张张口,想问一句万一呢?
可是话到口中她却觉得没有再问的必要,毕竟此事已经过去许久,她当时没有问,只是不想再受其乱,如今,不过是想确认一番,不被其表面文章迷惑罢了。
他见她没再开口,心中忽而有些烦闷,“阿宁,你太过于较真了。”
她无从辩解,她是较真,恨不得将他的心剥出来,细细的比对自己同其他的分量在其中孰轻孰重才好?
她已经被他狠狠的重伤过一次,她怕了,不想再被重伤第二次。
“可能是吧,但这就是我。”她心神有些恍惚,却不愿再多说,只是草率的福了福身子,“侯爷若想将我送离,那就烦劳侯爷吩咐人将我捆上马车吧!”
抛下这句话,她便心不在焉的一路回了养心院。
将墨竹赶了出去,她合衣躺在床榻之上。
没有别的,她只是想好好睡一觉,只要睡醒一觉,旁事都不是问题。
即使她满心的不愿意,陆清离却是下定决心要将她送到吴越去,墨竹虽万分纠结,也只能听从陆清离的安排,着手收拾起她的衣物来。
如此几日,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黄昏,趁着城门未闭时乘坐马车将人给送出去。
只不过这日清早,苏拂无论如何不愿从床榻上起身,墨竹知道她想拖延些时候,只是未料到她会用如此赖皮的办法,不由得又气又笑。
此事报到清心院时,陆清离并无什么别的反应,只是那张稍有些苍白的面色,更添了些冷气,衍玉在他身边规规矩矩的,不敢乱说话,听了他的吩咐之后,连忙出去传达他的意思。
陆清离的意思很简单,她若是不起,那就找几个婢女,强制的为她洗漱穿衣。
等几名婢女上前按住苏拂的时候,苏拂遂即安静了下来,不用强制,便乖乖的洗漱穿衣。
她也认清,就算她此刻装疯卖傻,也对陆清离的决定起不了任何作用,既然结果都一样,与其让自己不舒坦,还不如坦然一些。
在定远侯府她没什么可做的,但出了定远侯府,这一路上,可能性也许更多。
墨竹见她安静了,这才松了口气。
但其实,从陆清离发话要送她走至如今,她所说出口的话不过三句,其余时间不是发呆就是睡觉,就连跟着杨演学武的苏昭都不大理了。
若非杨演给她号脉,说她身子很好,墨竹都觉得她这是病了,且病的不轻。
一切都如同往常一般,可侯府表面看似安逸,可内里却隐隐透出些不同寻常,怎么个不寻常,低等的家仆婢女是不知晓的,甚至于整个侯府,知道内情的也就是那一两人。
苏拂状似百无聊赖的一般靠在窗前,心里却在想着黄昏岀府时如何才能在定远侯府到东城门的这段路上逃脱。
陆清离既然选择在最近送她走,定然是朱潮开始有了动作,他们送她的阵仗定然不会很多,若是派平遥过去,最多不过再跟着两人,她肯定会和苏昭同坐一辆马车,墨竹许是会跟在她身边。
若是如此,她同苏昭根本无力反抗。
她皱着眉头想了又想,却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
临近午时,墨竹送了点心过来,“娘子用点点心吧!”
苏拂没有出声,更是不曾抬头看墨竹一眼,墨竹跟在她身边将近两年,虽然并不过于亲近,但到底还是有了点微薄的情分,就因着这点情分,墨竹才开口劝慰了几句,“娘子作何如此伤心呢?如今闽国将要大乱,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打算。”
她看了墨竹一眼,仍不出声。
离开这里自然是最好的打算,但是一直跟在陆清离身边才是她最烦扰的。
若是一早便得知想要追寻自己入狱的原因,就免不了同陆清离掺和,她就算永远不知道内情也不会来这长乐府的。
只是此时再说这些,着实晚了点。
墨竹顿了顿,本想开口再说几句,但门外的红缨唤了墨竹两句,声音之急切,使还在犹豫的墨竹顿时便出了屋门。
红缨就在院子里站着,见墨竹出来了,急忙拉着墨竹到了一旁,“出事了。”
墨竹鲜少见红缨这么着急,不由的板了脸,“怎么了?”
“先去见侯爷在说。”红缨仅说了这一句,便拉着墨竹离开了养心院。
苏拂本就坐在窗边,她们两人的话音虽听不真切,但两人的表情悉数落在她眼中,心中稍松,看来,她等的机会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听劝()
♂,
书房内的气氛凝重,在一旁站着的三人皆是垂着眉目,唯一坐着的人此刻正板着脸,将此事的方方面面思虑周全。
眼看此时已是二月中,按杨演的推测,他又该重复长达最少时日的昏迷。
他千算万算,却不料想朱潮这么快就忍不住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只因此事,他的多数布局都被打乱,来不及重新布局。
衍玉轻轻抬头,扫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平遥和宋泽。
宋泽也算赶得巧,他前脚刚踏进侯府,平遥便急忙忙的跟着一起到了,接着便带来了一个他们一直期盼着的,却又来的过早的消息,朱潮今夜又要再次兵变了。
此事朱潮计划了不下半年,他们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一来是此事推动的如此之快不无他们的功劳,二来便是安插在朱潮身边十年的人今日方才传了消息。
他们并不怕朱潮宫变后会向定远侯府出手,但朱潮生生早了一个月,恰巧逢这两日陆清离的身子虚弱,再过几日怕是又要昏迷,在此期间,朱潮若要趁虚而入,更是容易轻松得手。
衍玉顿了顿,规劝的语气,“不如主公今日同苏拂一起走吧,反正这里也再无别的大事了。”
衍玉方才说完,陆清离便将他所说给驳了回去,“这里的情况我很清楚,若是我今日走了来日便再无这样的身份和理由到这里来,更无法掺和之后的事情。”
陆清离所说,堂前三人又怎会不懂,可是这些又能比得上他们的主公重要?
朱潮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也不能赌。
一时之间,竟是陷入僵局。
宋泽在心中斟酌一番,兀自出言,“如今王位虽换了人,因年岁不大,不免宠信小人,可这三年来,吴越王减免三年赋税,自然也受百姓尊崇,主公就此回去,也是吴越国的忠臣,何必在闽地继续待着?”
宋泽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房内的几人。
陆清离十年前便到了闽地,除却通过线人同吴越国内的官员联系,再也没在吴越国露过面,怕是这么一回去,境况大抵还不如在闽国。
其实这担忧倒也多余,若说才能,陆清离毫不逊色,既然能在闽国待的风生水起,在吴越也差不到哪去。
陆清离听他们所说,心思全然不在此处,若说在吴越的境况,他比他们看到的更多,只可惜,他心中还藏着一件事,下意识就想起前几日在这里质问他的苏拂来。
他若回了吴越,即使他身子不好,却有官员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往他身边送,他的正妻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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