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拂自离开那农妇的家中,因夜不识路,便躲在不知名的小巷角落里蹲了一宿,不过黎明,街坊四邻便都不安静了。
这农妇的事情,苏拂还是听两名农妇闲聊时说出来的。
她既然已经逃出来,自然不会再回去,那两人见她烧了他们的屋子,若是恼羞成怒,她如今这副小身板可是抵挡不了。
想着,苏拂便打算离开这个村子了。
如今没了牛车,她脚程便有些慢,自然,是很慢。
不过走了一刻钟,身后便响起一股嘈杂的声响,是几个吵闹的孩童笑着,闹着,口中还道,“傻子,快,打这个傻子。”
“就是,连土都能吃的人,也不怕生病。”
“傻子当然不怕生病了,你可真是笨。”
“他不躲也不还手,还挺好玩。”
苏拂微怔,连忙转身,几个孩童围成一个圈,不住的拳打脚踢,显然是在围殴一个人。
她连忙跑过去,厉声道,“打死人是要坐牢挨板子的。”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锋利,又或者是她的恐吓见了效,几个人嬉笑的停了手脚,朝苏拂吐了吐舌头,便跑似的离去了。
方才被他们围在里面的人,此刻正蹲在地上,双臂抱住脑袋,护住要害的姿势。
也许是没了拳脚,没了吵闹,他悄然抬起手臂,小心翼翼的看着周边,见果真没了人,便拍拍身上的土,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站起身。
他瞧见苏拂站在不远处,忽而咧嘴一笑,欢快的跑了过来,到了身边时,又安安静静站好,“高兴。”
苏拂本因着方才的状况枕着脸,见他没来由的来这么一句,不由笑出了声,道,“为何要高兴?”
他伸手指了指苏拂,又认真道,“见到你,高兴。”
苏拂没有开口,只是看向面前的他,虽然没有鼻青脸肿,但看他方才跑过来的姿势,身上被打的地方一定很痛。
她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土,叹气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却见他摇头,“不知道。”
苏拂微顿,他看起来心智不全,好似是将自己家住何处给忘记了吧。
“他们,不好。”他又突然来了这一句。
苏拂怔然,不解道,“他们是谁?”
“母亲不见了,他们打我,骂我,不给我东西吃,他们是坏人。”他认真看她,努力将事情给说清楚。
苏拂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脑袋,却又不知能奈他何,良久才开口道,“不想回去么?”
他用力的点点头,继而道,“你,对我好,给我东西吃。”
苏拂哑然,这个孩子,给一个馒头就被收买了么?可真是……
她记忆中闪过一个孩子,也是这番乖巧,不过与之不同,那个孩子乖巧伶俐,比之他来,要更讨人欢喜,可唯有临终一句话,深深的刻在脑子里,“阿姐,没了我,你会过的更好,所以,不要救我。”
这不是她的记忆,是苏拂的记忆,记忆里的那个孩子,是苏拂七岁的弟弟,苏青。
那日苏青被村长的儿子误推入江中,苏拂本不会水,但也想拼死救回苏青,可是苏青,那个仅有七岁的孩子,放弃了挣扎,拼着力气说了这最后一句话,便沉入了江底。
任苏拂哭的撕心裂肺,昏天黑地,可是她那个乖巧懂得心疼她的弟弟,却永远的消失了。
这是苏拂的记忆中,她最深刻的一段记忆。
想到此处,她缓了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他低头垂下眉目,细细想了想,忽而抬起头,为自己想起来沾沾自喜的道,“他们叫我天杀的。”
苏拂只觉心酸,捏了捏他的脸,“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他一听,便咧开嘴巴,双手拍掌,“好啊好啊!”
她微微扬头,记忆中的画面已十分模糊,只记得月色灼灼,眼前的面孔十分柔和。
此心昭昭,日月可鉴。
苏拂低头看他,“苏昭,好不好?”
他虽不懂其中意思,但比起方才,更为喜欢现在这个名字,“我喜欢。”
他并不是那群孩子口中的傻子,只是心智低,说话不利索,并不意味什么都不懂。
这样的孩子,无非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被人收留,另一种便是死,想起方才他口中的他们,她在牢中孤苦三年冷硬的心肠,却因他这般不涉人世的模样,决定要带上他赶路。
这无疑是给自己找麻烦,可惜她说不清道不明,不忍放下。
“走吧!”苏拂带着苏昭,却是往回走去。
往后并非她孤苦一人,她怎么也不能得过且过。
火势烧了一夜,因发现时已经极大,来不及扑灭,挨着西屋的堂屋也被烧坏了一半,另一半自然也坍塌下来。
惊吓晕倒的农妇醒来,见到自家男人站在院里,面目可憎,便走上前去,“怎么办?”
男人转过头,“那人八成是被烧死了,有人借住的事情千万不能透露给别人知道。”
农妇也知轻重缓急,虽说这人不是他们烧死的,但却是死在他们家里,不到万不得已,定然不能承认。
住在他们西面的邻居走到隔着废墟走到院里来,因他们的西屋烧毁,邻居的院墙也难逃其难。
农妇见西面的女主人走了过来,面色不由黑了一黑,这个女主人是出名的嘴碎,又同她不对付,此刻不定要说些什么。
来人夫家姓田,人称田嫂子,面色不善的看着院中的男人和农妇,站在农夫面前,不满道,“你们昨夜西屋走水,动静大,我也不怪你们,偏偏连累了我们家院墙,我家可没你家富裕,你们说怎么办吧!”
说到动静,虽知说的是失火,农妇还是有些羞愤,想着昨日的事不寻常,她便陪着笑脸看向那田嫂子道,“嫂子说的哪里话,不小心走水是我们的错,连累了嫂子家的院墙,我们自当替嫂子修补,嫂子也莫要气了。”
田嫂子见她爽快的答应了,倒不说什么,正欲转头之时,见他们院子的东南脚停着一辆牛车,不由有些奇怪,“怎么没见过你们的这辆牛车?”
农妇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面色一白,昨日事情紧急,倒忘了处理这牛车了。
他们带着女子到长乐府,一向是租借马车的,一来走的快,二来倒也隐秘。
农妇陪着笑,“这是为了方便出行,昨日刚买的。”
田嫂子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苏拂所乘的牛车是从河田镇当地买来的,这几日又一直不停歇,这牛车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怎么都不像是刚买来的。
不过田嫂子的目的已经达到,说这些对她也没什么好处,方才要走,就见从大门口跑进来一个孩子,慌忙抱住农妇的大腿,“兄长呢?”
农妇一顿,心中一慌,急忙扯开那孩子。
倒是农妇的男人镇静,走过来喊了一嗓子,“这谁家孩子,怎么乱说话,我们又不认得你兄长,怎么倒是找我讨要过来了?”
那孩子被男人一凶,就开始用袖子擦眼泪,“我昨夜听,听你们说,要将兄长卖了。”
昨日农妇和男人都没看到这孩子,可谁知今日却来了这么一出,心中也怀疑怎么回事,可还未说话,又看他指了男人,“是他,他夸兄长好看,卖了就会有好多钱。”
话音方落,又继续哭起来。
此时院门大开,街坊邻居都聚在一起,本就对农妇和男人怀疑,此时听到这孩子开口,心中便豁然开朗,潜意识便信了这孩子的话。
围观的邻居之中,恰巧有一位,前几日遗失了女儿,正值茶饭不思之时,听到这种消息,忙走到院中拽住农妇的衣袖,发狠道,“是你卖了我的女儿,快把女儿还给我。”
农妇被这等局面吓住,她不是没有想过若是被人得知会如何,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载着众人的愤怒同鄙夷,却令她难以镇定。
男人见此状,连忙到这人身旁,“这小子是外来人,弟媳怎能听他瞎说?”
被称之为弟媳的人哪里还能听进去劝,一心以为是他们将自己的女儿拐跑,对他们生拉硬拽,片刻之后,这人的丈夫及时赶来,两家人僵持不断。
此时围在大门前的邻居却都静了下来,自发的让出一条道,走进来一个身着官服的人,跟在他身后的是几名衙差。
“你们二人拐卖幼女,来人,将他们押到县衙去。”这人是本地的孟县丞,听有人报案,便带着衙差要将这两人捉拿归案。
男人和农妇见此事闹大了,连忙到县丞面前,“县丞,草民冤枉啊!”
县丞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夫妻,眉眼里却没一丝被说动,若是他们两人无罪,那也得判了罪再说,,“带走。”
农妇和男人被抓走,围观的群众心有戚戚,纷纷躲至家中,反倒那告状的,由一个孩子,变作了本地的一户人家。
第九章 疏而不漏()
♂,
衙差押着农妇和男人离去,谁也没再注意方才的孩童此刻已经钻进了牛车之上,县丞也扬长而去。
等四周的人散去,院里才又进来一人。
一直坐在牛车上的孩子见来人,欢喜的下了牛车,“阿姐。”
来人正是苏拂,她走到孩子面前,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道,“阿昭,做的很好。”
方才苏拂携苏昭往回走,途中便交代了苏昭那几句话以及所应对的方式,虽说苏昭不太懂其中意思,但是传个话还是会的。
况且苏拂的目的,只是在众人面前戳破那农妇和男人的面具,仅此而已。
而她则是去往县衙方向,找了一个本地人,以身上的二十枚铜板做了报酬,请他到县衙报案,说是西南方向一户农家起了大火,疑是烧死了一个外乡人,而那人似有将女子卖到长乐府的嫌疑。
本来这么说便是无凭无据,就是为了赌一把,县太爷相不相信还另有一说,但却凑巧,如今的这位县太爷上任期限将满,调令已经下来,可当地县令之职却还空缺,孟县丞正绞尽脑汁的造出功绩,正巧,便有人送上门来。
自然顾不上细问,带着人匆匆便出去了。
苏昭听她的话,见有人上来纠缠,他便躲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以至于后来的县丞并未看见他,等以后再有人提起,也便无济于事了。
苏拂就在外面守着,见人都走干净了,这才进院子里来。
想要害她的人如今房子被烧,又卷进官司,眼下这局面,倒是让她甚为满意。
两人坐上牛车,苏拂持了鞭子,牛车缓缓的走出这一方小院。
再有三四个时辰,他们便会到长乐府的地界。
T县境内,县衙后院。
何守知了了这几年来心中最大的一桩心事,又因以自己名义所送的美人即将要到主公身边,眼见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心下甚为轻松,这字也练得越为得心应手,满意至极。
如今在他辖制内,民风淳朴,生活安宁,无事让他烦心,他便在内院待的久了些,专心等到自己的调令下来。
调往T县之前,他是京中从六品的礼部员外郎,一朝得了主公的赏识,便派了他在这T县做了三年县官,完成他所交代的事。
虽然从从六品成了七品县令,实则明贬暗升,他为主公做成了这么大一件事,等再回到京中,怎么也要升到从五品的品阶。
虽比不得范丘,但至少不会再像如今这般低声下气。
他在心里这般得意的想着,却不知县衙已乱做一团。
县令不在县衙,主簿自然要在衙内坐镇,他整理了些文杂笔记,便想出来透透气,谁知方才起身,便听见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辩其动静不下五人。
他忙迎上前去,领头的一人他并不识得,可身后的几个侍卫,统一着装则是州府的样式,这样看来,这些人都是州府的人。
想到此处,他忙带着笑,寒暄道,“不知您在哪处就职,寻我们县爷又有何事?”
领头人瞥了主簿一眼,对于他这个芝麻大的小官丝毫不看在眼中,厉声道,“我奉汀州刺史之命,前来捉拿何守知归案。”
一听捉拿二字,主簿便差些给这人跪了,忙道,“不知我们县爷所犯何事,使得刺史这般劳师动众?”
领头人皱了眉头,有些不悦,“此事岂是你能打听的,快些带我去何守知的住处,此事片刻也耽误不得。”
主簿悻悻然,只好领着这人以及身后的几名侍卫过小门,进了县衙内院,脚步匆匆,一路再不敢多话,一路上家仆只道是大官来访,通通在一旁避让,竟也忘了将此事通报给何守知。
以至于那人带着侍卫进了书房,何守知却是一副茫然不解的模样。
他好歹做了那么些年官,经历见闻不知比主簿多上多少,自然如同胸中有丘壑一般,稳的很,“这是怎么回事?”
那领头人嗤笑一声,容不得何守知再继续斯文下去,直接道,“何守知,你结党营私,身为一方父母官,却是心狠手辣,欺压百姓,我奉刺史之命捉拿于你。”
何守知微怔,方才他还想着如何名震四海,威震天下,可谁知转眼间,却成了他口中的阶下囚,方才的沉稳已不复存在。
他难以置信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尽心尽力办事,眼看即将升迁,怎会被刺史下令捉拿,这一定是误会,误会。”
领头人给了身后侍卫眼色,几人相继出动,将此时暴躁的何守知扣上枷锁。
何守知惶然,脑中灵光顿现,“我,我背后有人,他,他是……”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手刀劈到颈部,昏了过去。
领头人淡淡来了一句,“聒噪。”便放下了伤人的那只手。
主簿胆战心惊的跟在他们后面,见那人带着侍卫将何守知押进马车,终是撞着胆子上前道,“这县中不可一日无官,您将县令带走了,本县怎么办?”
那领头人扫了他一眼,“你不就是个官么?真是笨。这几日就由你暂代了,过几日县令便下来了,等着吧!”
主簿微微俯首,掩住眸中的窃喜,道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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