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七亭七里,则是要经过七个亭子,其间走上将近两千层台阶,才到涌泉禅院的大门。
苏拂仰望着一路不见的台阶,眉目微皱,这几千层的台阶,她每层都站过,每层都数过,向右侧看去,还能看见轿子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阿姐。”苏昭见苏拂怔住,出声唤道。
她回过神,嘴角微涩。
她原是忘了,此刻在她右侧,哪还有轿子。
也许那时就该明白,一个徒步登山,一个坐轿子的,两者本就殊途,为天地所不容。
她朝苏昭笑了笑,“走吧!”
苏昭还小,不懂她面上这悲伤的笑意是何意思,只是点头,随着苏拂一起走上这台阶。
虽然这具身体同苏昭个子瘦小,又无甚力气,但将养这些日子,从未短过吃喝,是以这几千层台阶,两人只歇了三次。
直到到了涌泉禅院的大门,才看见先他们一步的周吴。
周吴一反常态,安静的站在禅院外面,神情凝重且极为虔诚,连苏拂和苏昭已经到了身旁也无知觉。
苏拂等了片刻,突然不耐烦等下去,让苏昭去唤周吴。
苏昭走到周吴身旁,伸手拉住周吴的衣袖,低低的唤了一声,“周大哥。”
被这一唤,周吴倒是回过神,见是苏昭,便意料到苏拂定然在不远处,面色倏尔一红,又恢复往日那般光景。
牵着苏昭走到苏拂身前,埋怨道,“你们怎么这么慢?”
苏拂微顿,深深的看了周吴一眼,“怎好打扰周大哥想事情?还是慢点好。”
说完,便牵过苏昭进了禅院。
周吴落在他们身后,哑口无言。
复又摇头,无奈的跟着他们二人进了禅院。
若说拜佛的寺庙,长乐府不止这一处,但涌泉禅院却是太祖请来神晏法师住持,后来扩充殿宇,聚徒千百,是以盛极一时。
上香的百姓不少,香炉内烟雾飘绕,面前的大雄宝殿巨柱耸立,飞檐凌空,甚是雄伟。
他们进去拜了佛,添了香火,不多停留,又走了出来。
周吴看向苏拂,“你们二人刚到此地,定未赏过这鼓山上的好风光,这禅院,前为香炉峰,后倚白云峰,风景绝美秀丽,你们可要去看看?”
时至此时,他们也只是见了大雄宝殿,之后还有多处都未曾见过。
苏拂不作他意,点头便道,“想必这鼓山你也看得多了,我带着阿昭去转转,一个时辰在此地相见。”
说完,那紫眸若有所思的看了周吴一眼,不欲多说。
周吴见苏拂同苏昭两人走的远了,这才折返过身,朝禅院更深处行去。
苏拂带着苏昭走出禅院,走到一旁的亭子处,“阿昭,歇歇脚吧!”
像苏昭这般心智,这些美景于他来说不过是欣奇罢了,谈不上什么惊艳,也不如大人一般容易流连忘返。
且,有苏拂陪着,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停了下来,苏拂才想起方才忽略的一件事,便对着苏昭道,“阿昭,我之前教过你,有人在时要称呼我为兄长,万不可再忘了?”
方才在山麓下院之时,苏昭曾唤了一声阿姐,当时她方才心中一直恍惚,便忽略了。
苏昭认真听了,也认真点头,“阿昭记住了。”
苏拂摸了摸他的脑袋,“歇一会儿,我便带你去一处好地方。”
所谓好地方,距此并不远,就在禅院山门东边,有一石砌拱门,傍崖而下台阶六十余级,中裂一涧,却已无水流动。
曾有人说,神晏法师在此诵经,嫌这洞下涧水喧闹,便大喝一声,遂即将涧水止住,从此,涧水改由东侧半山观音阁石壁涌出。
苏昭不明所以,懵懂的指了指这深洞,道,“这里没水了。”
苏拂闻言,拉着苏昭坐在这石阶之上,笑着道,“原本是有水的,却是被法师给吓到了。”
神晏法师如今还在禅院之中,这说法越是传神,却无人敢去求证。
毕竟,神晏法师此人,也不是轻易便能见到的。
洞外的光,照在苏拂的面上,使得肌肤更是白皙,嘴角轻轻弯起,面目更显柔和。
苏昭见她喜乐,也稍显雀跃,“阿姐,你喜欢这里么?”
方才阿姐带他来时,便说是个好地方,只是这涧水竭了,也仍是好地方?
苏拂闻言,微微仰头,似是忆起什么?
喜欢么?刚开始是喜欢的。
她同那人相伴到这涌泉禅院,那人常坐轮椅,她怕他气血不通,便央着他同她走了几步,只是这一走,竟然招到了贼人。
在护卫的暗示及保护之下,她搀着他从山门东处下来,恰巧拐进这深洞,那时这里的涧水还流的十分畅快。
那时的光影照在那人侧脸上,见他嘴角轻勾,面目柔和,与以往清冷的他多有不同,她心中雀跃,下意识的便学了他的模样。
就在那时,他轻声道,“阿宁,你看,我身边就是这般危险,不知何时便会有生命之忧,你还是回宫里去吧,至少太后,还是疼惜你的。”
说这话时,那柔和未有丝毫退却,语气却如拒人千里之外一般。
她是怎么回的,已是记不很清了。
只记得,最后果真应了那个意思。
“你若是有险,我就是挡在你身前,又有何惧?”
再后来,她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苏昭问出话时,目光懵懂的看着苏拂。
等苏拂回过神来,便这样答了一句,“是喜欢的,这里总是告诫我,过去的我,是怎么样的。”
是愚昧无知,抑或是痴迷成狂?
总之,她再也不想,也不能步入后尘。
苏昭似懂非懂的点头,“既然阿姐喜欢,那阿昭也喜欢。”
苏拂勾唇,“美景处处,莫要仅为此处痴迷。”
“走吧,咱们去其他地方看看。”
说着,苏拂便起了身,顺手拉起苏昭,一大一小携手出了深洞。
第二十七章 罪名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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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们两人又在别处消磨了时光,便去往同周吴说好会合之地,涌泉禅院。
到了大雄宝殿,周吴已经在其处伫立,神情萎靡。
见苏拂同苏昭已近跟前,又勉强打起精神,强带笑意道,“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苏拂应声,“怕你等的久了,我同阿昭就随处看了看,往后也有的是机会。”
周吴闻言,面色稍僵,开口来掩饰尴尬,“无碍无碍,不如我再陪你们到此处看看?”
苏拂顿了顿,“如果能见神晏法师一面倒是好的。”
提到神晏法师,周吴的面色就更不自然了,哈哈笑了两声,“神晏法师哪是寻常人能见到的,若是正巧等到神晏法师设坛**,倒是能一睹其面目。”
“周大哥说的是。”苏拂随口附和道。
遂即也不再多问,雇的马车还在山麓下院等着,她便携着苏昭出了涌泉禅院,走下那石阶,朝山下行去。
这半日上山下山不曾停下,三人便无闲聊的念头,纷纷靠在马车内壁上,稍作休憩。
约是两刻钟,马车忽然停住,周吴不明所以,掀开车帘问车夫是怎么回事。
车夫尴尬的摸摸头,指着城门处乌央央的一群人,同样不明所以,“城门被堵住了,马车只能慢行。”
这会儿正近正午,进城的人不少,看这样子,一时半会是进不了城的。
苏拂从窗子里探去,城门口的人都挤在一处,看那城墙,像是张贴了什么告示,到底是什么告示这么有吸引力,让这人群久久不散?
与其在马车中乱猜,还不如到那跟前去看一眼。
周吴听她说要下马车去看,连忙将其拦住,“你去了只会被别人挤成肉饼,还是我去吧,你在这里看着阿昭。”
未等她应答,周吴便跳了下去。
她闻言,索性就在车里等着周吴,只是莫名的有些心慌,手指下意识握紧,手心出了些薄汗。
“阿姐。”
她转过头,便见苏昭澄亮的眼睛盯着她,她摸了摸他的脑袋,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周吴去的时间不算短,将近一盏茶的功夫,她就从窗子里看见周吴远远的走了过来,只是步伐稍显虚浮。
她心中一顿,那布告上到底登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如此想着,她已经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周吴走到近前,见她冷不丁的下了马车,心神一顿,深吸一口气,反道,“先上马车吧!”
话虽说出来,见她并无此意,只好压低声音道,“嘉宁郡主被定罪了。”
一阵喧闹,贴身侍婢喜桃慌慌张张从殿外跑了进来,腿脚一软,便跪在了贵妃榻前。
她从小憩中惊醒,还带些昏沉,不满的斥责喜桃。
喜桃却顾不得认错,便道是禁军首领带人闯了进来。
话音堪堪落下,她便见到了喜桃口中的人。
禁卫首领康骞,面色发黑,轮廓硬朗,看人时总是带有煞气,只听现任陛下的命令。
他此番径直闯进来,定然是陛下授意。
她从榻上起身,示意喜桃起身候在一旁,不满看向康骞,沉声道,“康统领这是什么意思?”
康骞拱拳俯首,“下官多有得罪,还请郡主海涵。”
说着,又恢复惯常冷峻的表情,“有人密报郡主私下同敌国来信甚密,陛下听闻勃然大怒,令下官过来相请郡主,到大殿之上同陛下说个清楚。”
虽说如此,可看康骞带着人闯进殿的阵势,哪里像是请人的。
她强忍住心中的怒气,冷笑道,“康统领,你说陛下让你过来相请,可你私自闯入郡主寝殿,又该当何罪?”
康骞说陛下相请,自然只是客气话,却被这客气话束住手脚。
康骞看她虽外表冷静,只是微微抖动的衣袖,却透出她的紧张以及害怕。
临危不乱,对她来说,已是难得之事。
这般想法刚从脑中过了一遍,康骞便拱起手,“陛下在等着郡主,请郡主尽快。”
挥挥手,方才伴在左右的侍卫纷纷从大殿中走出,殿门重新闭合,好似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场梦境。
喜桃慌慌张张走到她跟前,恐惧已占满整个灵魂,带着哭意道,“郡主,咱们怎么办?”
她不知道方才康骞所说是什么意思,但既然有人密报,定是有人看她不顺眼了,所说的与敌国通信的信件,大抵可以以假乱真了。
她轻声叹气,几不可闻,“将朝服拿过来吧!”
平日里,她若面见陛下,自然不用这般隆重,可这一次,大抵是最后一次。
喜桃怔了片刻,才明白她的意思,咬紧牙关,应了一声好。
“等等。”她唤住喜桃,“这朝服繁重复杂,不易穿戴,去唤两个宫婢过来,帮把手吧!”
喜桃明了她的意思,忙去殿外禀明康骞,康骞许是为了节省时间,并未推拒,片刻,平日里服侍她穿衣的两个宫婢便走进殿内。
等一切穿戴妥当,庄严之气更显。
她走出殿外,殿外竟有车辇等待,她原以为,她要走着去的。
不过罪名还未定,大抵是礼不可废。
一切都如她预料一般,她同敌国来往的书信赫然呈于陛下面前的桌案之上,足足有三寸之厚,其间的笔迹习惯,与她别无二致。
只有同她异常熟稔的人,才会如此了解。
她无可辩驳,只是朝陛下道了一句,“这并非我所写。”
可惜的是,那个被她称为表哥,自幼同她一起长大的陛下,并不信。
陛下一气之下,便将她押入大牢。
旧时画面一闪而过,她回过神来。
她刚被转送入汀州普通的牢狱之时,原以为,陛下是不忍将她处死的,可如今,时隔三年,这道处死的圣旨还是以通敌叛国的名义下了。
“苏拂,怎么了?”周吴等了片刻,见她迟迟不开口,便出声提了醒。
她微微低头,复又抬头,“我方才想了想,还是不记得嘉宁郡主是谁?”
周吴闻言,眼神多有悲伤之色,伸手拉开车帘,“说来话长,进去再说吧!”
她点头,随着周吴上了马车。
第二十八章 皇位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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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处的人渐渐散去,车身开始摇晃起来。
苏昭见她离开的久了,等她一上马车,就拽住她的衣袖。
她心神不稳,见状便揽住苏昭的肩膀,视线扫过周吴。
这眼神落在周吴眼里,以为她浓浓好奇之心,已显得迫不及待,因此还没坐稳,便开口侃侃而谈。
唐时,太祖王审知在福州被封为琅琊郡王,唐朝被灭之后,后梁开平三年,被封为闽王,他一直尊崇中原王朝,并未称帝,如今的太皇太后,在当时是他的妾室,被封为鲁国夫人。
她的母亲在内宅并不受宠,仓促许配给了福州城的七品官员,叶松。
她三岁时随母亲去内宅拜会鲁国夫人,鲁国夫人看她同自己幼时相像,又见她聪颖,便将她留在身边。
她四岁时,闽王王审知逝世,由长子王延翰继位称王,此时后梁已改朝换代成了后唐,王延翰自称大闽国王,仍向后唐称臣。
只可惜在位不过一年,王审知次子王延钧同他的养子王延禀联手反叛,进军闽国都城福州,斩杀王延翰,王延钧自立为王,又过五年称帝,改年号龙启,国号“大闽”,立五庙,置百官,以福州城为长乐府。追谥其父为昭武孝皇帝,庙号太祖。
鲁国夫人因子称帝,母凭子贵被尊为太后。
好景不长,永和元年,王延钧被长子王继鹏和皇城使李仿谋杀,被谥为惠皇帝,庙号太宗。
闽国自建国以来,众多皇子为争夺皇位骨肉相残,王继鹏更是弑父杀弟上位,只是祸不及后宅,通文元年,太后被孙子王继鹏尊封为太皇太后。
她自幼待在太皇太后身边,霍乱更不及她,易主虽易,她却毫发无伤。
若非有人刻意为难,她又怎会被人捏造出通敌的信件,惹得陛下大怒,被打入牢狱呢?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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