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青也觉察到异常,心底一沉,当即不再恋战独身一人往前闯。
天色渐渐灰暗,阵阵冷风北边刮来窜进衣领,吹乱了她头上青丝。檀青无法想象落进湖水的主子有多冷,此时熙华宫的人肯定还在等着她请来太医。她捂住受伤的肩膀,咬紧牙关往午门跑,直把嘴唇咬出了血,尝到腥锈味。
皇帝皇后的轿辇于钦天监算好的吉时启程,皇上出行归宫,必经午门。
帝王的仪仗威风凛凛,十二龙旗二十八宿旗在北风下招展,红方伞龙头竿,擎者神色庄敬,队伍一丝不苟步伐整齐,威严而庄肃。
进了午门,仪仗朝奉天门而进,肃穆的队伍突然迎来一阵异乱,御前士兵训练有素地拔刀,警惕地提防着这惊御驾之人。
但不过短短时间,那乱子已被平复,御林军大刀搁在一宫女脖颈上,便是被刀伤了颈,那人依旧挣扎着。吕副统领正欲处置了这宫女,却觉她有些眼熟。
龙辇停下,檀青扑通跪下,肆虐的寒风盖不住她凄怆的吼声:“皇上,救救娘娘!”
齐璟琛看到半肩是血的檀青,目光骤凝。
第374章 你有什么资格见她?()
冬去春来,晚梅已瞧不见踪迹,水仙花开花败,又到了满目春光时。
树枝抽了新芽,在明媚的春日下晕着淡淡的光。小满立于殿外,望着四角天空上轻盈飞掠而过的燕子,轻轻叹了口气。
她转身进去,将手中两株怒放的桃花枝插在瓶上,喃喃自语:“娘娘,今年桃花开的可好了,您再不醒来,又只能等六月看桃子了。”
诺大的殿没有旁人,半开的两扇窗暖风习习吹进,有淡淡的桃花香,寂然无声,只有那明黄帐幔内静静地躺着一人。
如往常一样,小满的话得不到半句回复,她想起今早冯御医说的话,悄然长叹,默默地将桃枝插瓶放在离床榻不远的地方。
午后,殿外来了两人,一个满脸风霜的妇人,一个年约六七的小姑娘。
“夫人,四小姐。”小满行过礼,亲自将人领了进去,而跟随的太监等人一如既往全被拦在了外头。
那妇人正是秦氏,云绾容的生母。小满朝床上女子笑着说:“娘娘您不是经常念叨夫人么,夫人都来了好多趟呢,您快起身看看。”
秦氏轻轻坐在床侧,目光柔柔,怜惜而无奈揉揉她散落在枕上的青丝:“你这孩子,当了娘娘就不理母亲了。”
身边小姑娘努嘴不高兴了:“娘亲不准说姐姐坏话,小心絮儿告诉姐姐让她罚你。”
秦氏捏捏小女儿鼻尖:“是谁赖在我怀里说娘亲最好了,现在见着姐姐就不要娘亲了,没心肝的小东西。”
两母女斗着嘴,小满静静看着,心里想,如果娘娘听到肯定会起来跟夫人和四小姐一同打闹的吧?
就算心情再低落失望,也没人将那份受伤表现出来,殿内和乐融融,谁也没提两个月前发生的事。
只是她们的主子还没醒。
秦氏奉旨于元宵日后进京,想到能见到日夜牵挂的大女儿了,满心的欢喜,孰料一个多月的行程,宫中已生大变。
那日,她心心念念的女儿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气息奄奄,任她怎么叫唤都不肯睁开眼。
承蒙圣上隆恩,如今她每日午后可到乾和宫探望,她还能再奢求什么,只不过想让女儿早早醒来。
如今乾和宫下了禁令,能自由进出的只有寥寥几人,就连云绾容身边的大太监王保全也只能候在宫外。而唯一能进殿伺候的,唯有檀青小满两人罢了。
檀青因事回熙华宫一趟,这会回来了,走到乾和宫前却遇见了余清妧。
那人穿着春衫,单薄的身子好像风一吹就倒了,两眼底下青影甚重,眼中生了红血丝。
她见到檀青,不禁向前一步:“檀青”
“充媛娘娘请留步。”檀青进了宫中,冷声提醒。
余清妧半抬的脚收了回来,停在门槛外。
她吃力地伸长脖子往里眺望,盼着能看到想看的身影,弱声问:“她可还好?”
“如果不好,充媛娘娘以为自己还有命站在这里?”檀青毫不留情地讽刺:“充媛娘娘别忘了你如今乃戴罪之身,是死是活,就等娘娘醒来,一句话的事情!”
“我只是想看看她”
“你有什么资格见她?”檀青冷笑:“如果是我,就没脸过来!”
余清妧唇上血色尽褪。
回想当日情形,檀青心口依旧烧起熊熊怒火。她的娘娘那般聪慧,怎么可能栽了道。就是因为这些人,一个个的两面三刀,心毒如蝎,说什么情义,说什么本分,就算娘娘能未卜先知以一敌十,也敌不过洪水野兽千军万马!
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檀青怕自己再说下去会像当初弄死那嬷嬷一般,直接把面前这人拎着磕死在柱上!
她转身欲走,不想再瞧那人一眼,方行两步,身后稚嫩的声音把她给唤住:“檀青姐姐。”
檀青止步,转身看到晟儿站在不远处,那孩子蓝袍襈裾,金钩玉带盘蟒玉靴,正朝她走了过来。
“殿下。”檀青垂首,屈身见礼。
晟儿看了余清妧一眼:“檀青姐姐说的话我听见了。”
檀青眸中波光闪过,嘴角向上提起了提,装作轻松的模样:“奴婢说过好多回了,殿下直呼奴婢名字便可。”
晟儿对檀青的答非所问十分不满,抿着唇不痛快地走了进去:“你们都当我什么都不懂!”
身后的檀青叹了一气。
独独被拦在乾和宫的余清妧看着晟儿的背影恍惚失了神,她猜过这孩子的身份,但当真相公之于众时,依旧让人唏嘘。
进了大殿,晟儿抛开走路说话都得一规一矩的包袱奔向床榻。他每日偷偷许个心愿,可是从来没实现,午休时雷打不动地往乾和宫跑,但他想喊娘亲的这个人还是没醒来。
晟儿皱着小小的眉头,失落写在了脸上,扯住云绾容的手嘟囔着:“晟儿不开心,娘娘再不醒来晟儿不要说话了。”
淑妃跟他说,他不说话时云母妃最期望他能说话,他肯说话的时候云母妃十分开心。淑妃说她不能进乾和宫,所以他要将她想说的话一同跟云母妃说了。
晟儿瘪瘪嘴,双手比划了一下:“娘娘不吃东西,到时候比晟儿还小呢。”
檀青习惯了他自言自语:“娘娘最喜欢听殿下说话了,但今日时辰不早,可要去淑妃娘娘那?”
晟儿咬住唇瓣不肯开口,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如今身边有管教嬷嬷,檀青也不便多说,毕竟晟儿身份不同了。她以为晟儿不会再开口,却听他突然低落地问道:“檀青姐姐,娘娘受伤了,是不是晟儿害的?”
檀青蹲下…身子扶着他肩膀,对上他黑黢的双眸肯定地说:“殿下,奴婢说过这都不是您的错,娘娘会醒过来的知道吗?”
“你们都当我什么都不懂!”晟儿稚嫩的声嗓再次说了这句话,那小小凤眸里溢满泪水,抽噎着大喊:“我不要当什么殿下!我不要”
檀青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慌张瞥去——
殿门外正站着一人,明黄的龙袍,满身肃煞之气。
第375章 绾绾,醒来吧()
檀青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越矩了,连忙松开捂住晟儿的手,胆战心惊地起身敬道:“奴婢见过皇上。”
晟儿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掉下,声音细小惹人可怜地唤了声:“父皇。”
齐璟琛只瞥了一眼,从两人身边走过。
檀青没敢跟上去,若说以前的皇上阴晴不定,如今的皇上却是满目森寒,浑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似尖冰往人骨子里戳。
檀青想起那一日,带着侍卫拦截冯御医出诊的嬷嬷被活生生地挖了心;尤在垂死挣扎不断辩解的江充容在皇上的剑下断了气,死无全尸;大呼冤枉的贤妃被皇上挑断了筋骨成为废人,人尽可欺。
当日寿安宫里的主子贬黜的贬黜,连坐的连坐,个个都见了血。
直接惊动了前朝,铺天的奏章压在御书房。
如果不是皇后以命相拦,恐怕那些人全和太后在同一日死了。
皇后为贤妃挡了致命一击,长剑抵肩,她徒手握住剑刃,忍住蚀心疼痛道:“皇上,你今日可以冲冠一怒为红颜,可以杀尽后宫之人,但等云昭仪醒来你让她如何应付天下悠悠众口?她受了苦,你还要她背负惑君妖姬的罪名?”
皇帝眸如冰凝的幽潭,长剑一送,直直没入皇后肩上半寸有余。
最终皇后痛得昏死了过去。
檀青想,那时的皇上恐怕已经失了理智。
本该在熙华宫休养,皇上却将人放到了乾和宫,就连皇后也没资格往里一步,只因冯御医说了句娘娘的伤势不能出半步差错。
檀青不敢往越发难懂的皇上身边凑,但时辰一到,也只能亲手将温汤端上,跪在地上呈给皇上。皇帝将药碗接住,问了一句:“今日冯御医如何说?”
檀青不敢犹豫,垂头将话禀告:“冯御医说娘娘能吞咽证明伤势大好,只是醒来的时间依旧无法肯定。”
也幸好娘娘能下意识地吞咽,否则如何熬过两个月,那小小碗里的全是珍贵药品,不然如何吊的住命。
齐璟琛舀起喂了,浅黄的药汁有淡淡清香,但却没全数落进口中,沿着她嘴角流出。
檀青想起头一回她拿帕子上前擦拭,结果还未碰到床上之人,自己已经被皇上反手摔了出去。
在那之后皇上好像变得有点偏执,容不得旁人碰她。
喂了大半碗药,齐璟琛将药碗随手一搁,修长的手指触碰下云绾容的脸颊,感受那温温的气息。
檀青执起碗勺,悄然无声地退下。
每日坐在床前,齐璟琛总觉得有好多话想说,可不善表达情感的他,千言万语到头来只剩下一声呼唤:“绾绾。”醒来吧
有她陪伴时你觉得理所当然,当习惯了这份温情而老天又将它收回去时,才发现这一切的珍贵。
她该一直陪着自己,没心没肺地惹他生气,又抚顺他躁动的脾气。
她娇笑着厚脸皮说“臣妾喜欢皇上”的模样犹如昨日情景出现在他脑中,而她此时却如易碎的瓷娃娃安静躺着,一动不动。
如果有个男人在你耳畔地唤着你的闺名,目光深深似在诉说心口万般情怀,你作何反应?只可惜如今的云绾容,双眸紧闭,听不到。
齐璟琛揉揉云绾容软软的手心,眸中有几不可见的怔松。他凤眼微垂,将手放回锦被,起身出宫。
未时初,乾和宫前,尤嬷嬷两月如一日,天天跪在宫门前。朱门黄墙之外,显得这位老嬷嬷身影孤独单薄。
若皇上午后未归乾和宫,那尤嬷嬷必在晚上皇帝回寝歇息时跪在此处。
乾和宫的人对此习以为常了,齐璟琛视若无睹地从正门离开,尤嬷嬷跪着磕头唤道:“皇上。”
但皇上从不给她一个眼神。
目送那明黄身影离去,小满上前把尤嬷嬷搀扶起来,叹道:“尤嬷嬷,你这是何苦呢。”
尤嬷嬷摇头:“我总得得到皇上一句准话,我明知太后遗愿,若做不到我心里不安,太后九泉之下定怪老奴办事不力。”
小满无奈道:“皇上不信,嬷嬷也只是白费力气。您是太后身边老人,何不辞去回乡颐养天年。”
“我没说谎,太后神志清醒时告诉老奴,她知道自己不好了,等百年归去后让老奴到娘娘身边伺候。”想起太后,尤嬷嬷哽咽了:“如今我一无所有,又岂会做什么肮脏事。太后最后的吩咐,我想好好完成罢了。”
太后虽然没给云绾容下绊子,但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她,无缘无故的说把最信任的嬷嬷调去服侍她家主子,你不觉奇怪么?
反正小满是不信的,皇上亦不应承。
就连石嬷嬷都没能进殿伺候呢。
小满敬她年老未曾对她说过重话,劝了她回去。
御书房内。
五位大臣并列站立,谨慎不言。
皇帝手中折子翻了又翻,啪地一声狠狠砸到左都御史秦通身上。
秦通战兢之余瞥见折上内容,正是自己今日奏上的那份。
“皇上,您专宠云氏,朝廷内外本有异声。今您又因她伤了皇后,京城之中在传帝后不合,此于社稷无益。”秦通抹一把额前冷汗,不得不解释。
陈大人给他个敬佩的眼神,如今那人乃皇上的底线,谁也说不得,秦大人敢找死,勇气可嘉啊。
只见齐璟琛面色异常平静,却更让人惧怕:“秦大人意思是让朕改立皇后?”
他眼神微黯,如果云绾容是皇后,这群人又会怎样的一副嘴脸?
“若云氏为后,尔等将不合说成帝后情深意切琴瑟和鸣,却又说她生性善妒不容他人?”齐璟琛冷笑:“再有异议,朕将你们的嘴削了!”
这是两月来皇上说过最长的一句话,而秦通听的心惊肉跳不敢言语。
再多嘴,恐怕皇上说的不仅仅是个假设了。
工部尚书高昶小心翼翼将手中图纸献上:“皇上,这是香山行宫南侧修改后的图稿,还请您过目。若皇上满意,南侧即刻动工。”
高德忠接住图纸,低头弓腰呈到御前。
第376章 香山行宫()
高德忠暗想,秦御史和工部尚书两人的差事简直是天差地别,一个吃力不讨好不得不参奏找骂,一个却是接皇帝旨意,为那位建香山行宫。
至于皇上为何突然起意大兴土木,高德忠就不得而知了。给他一百个缸作胆,也不敢凑去问皇帝为什么。
齐璟琛接过图纸仔细看阅,脸上喜怒难辨。
殿内窒息般的沉寂似大手掐住咽喉,叫人喘不过气来。高大人不敢直视圣颜,自然无法猜测皇上是否满意,只能拘谨地等候,暗苦今日来的不是时候,跟这耿直到招人嫌的秦通一同面圣。他把皇上惹了,自己还受波及。
等得到皇上准令,一声斥责都未有,高大人几乎老眼落泪感激涕零地捧回图纸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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