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每代都能出上几个秀才甚至是举人,别说在崇塘乡间了,就是在莲溪城里都颇有佳名,情愿跋涉来附学的子弟遍及整个莲溪。
这样托人打听了两三天,还真被他们挖出了些许想要知道的消息来,一下学就飞奔回来告诉姐妹们:“甚的书香门第科举世家,五代就出了个老童生,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而那到底也不曾闪了舌头的鹅湖秦家的族长穿戴齐整,一连候了秦老爹三天,却始终没有等来人,就知道这事儿怕是不好了,又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只好又赶忙召集族人坐下商议。
之前跟着族长来过秦家的长老还是不相信秦家竟然有世系可考,倒不是为着旁的,实因他托人已打听过了,当年秦老爹同族兄流落到莲溪时也不过十来岁,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又能知道些什么,冷笑一声:“财主没有三代富,既是这样不知好歹,咱们很不必理会。”
却也有一中年人一皱眉,有不同的意见:“既是不愿归宗,咱们也不好强求。”又一琢磨,道:“联宗合谱,也是一样的。”(。)
第二百一十章 瞎话()
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
反正在秦家人眼里心里是大不一样的。
虽说自古至今,世人都好与同姓人认族认亲。
而实际说起来,好些个大姓支派确实繁盛,认真论起来也确实是有不少家族都是源出一脉,后世只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迁徙繁衍才失落各地。
各省各地各处都有,哪里能够逐细考查的。
只若能够证实确为同源分流,这些个家族为着家族血脉也好,为着加强相互之间的联系也好,为着扩大势力也罢,双方商定过后,通常都会最终决定合并宗族合立族谱,重新修建祠堂,并修撰新的族谱。
这也是常有的事体,并不稀罕。
当然,也有些宗族的目的就是为着寻个靠山而已,哪里还管是不是同宗同脉同个始祖的,只要同姓,甚至是改姓都只为能够依附,望人收留,认宗归宗。
可不管联宗合谱也好,认宗归宗也罢,总得有一个前提,就是你情我愿。
牛不喝水强按头。
这哪里是合谱联宗来结亲的,这分明就是结仇来的!
可偏偏鹅湖秦氏的族长不但亲自来了,亲口说了。在亲耳听到秦老爹不愿归宗,就连他们无奈之下只得退而求其次提出的合谱的决定依旧不肯接受的时候,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直接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
秦老爹暗自摇头。
只凭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这位族长还能问出这句为什么,足以证明他们两族不是一路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更别说合谱联宗同声共气了。
而鹅湖秦氏的族长眼见秦老爹久久不语,还以为自家把秦老爹问住了,不免得意地靠坐在太师椅上,一脸玩味的的看着秦老爹,更叫秦老爹无话可说。
说起来今儿却是秦老爹给这位鹅湖秦氏的族长逮了个正着的。
只因秦老爹已是有些天不曾出门了。
钱运仁的园圃已是大致规划妥当了,肥料也在积攒之中。
而说起肥料,钱德隆的酱园里本就包括油坊,菜籽饼肥自是不缺的,这就省下了好大的工夫了。
至于这会子也到了时节,剩下的就是培育种芹了。
而实际上与其说是培育种芹,还不如说是指导园圃里的长工们如何培育种芹。
钱运仁自己不通农事儿,自然愿意听从秦老爹的意见。
早在年前,虽然园圃还未有着落,就已是同秦老爹商量着,往经济那递了话,让他们帮着寻摸着壮劳力,签了契,专门负责打理园圃壅制白芹。
秦老爹调停着这些个长工干了这么多天的活,心里已经有底儿。思量后,觉得培育种芹一事儿,其实说到底也没甚的大不了的,倒也不必由他日(日)盯着,在心里琢磨了个来回,便属意推荐杜大舅去钱家园圃监工指点。
两家姻亲相互走动了这么些年,秦老爹自是了解杜大舅的为人的,何况这半年来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活儿,还有甚的不放心的。
与秦家兄弟商量,他们也都赞同。
他们兄弟几个自是抽不出空来的,耐心细致又有成算的杜大舅确实是个好人选。
秦老爹见儿子们俱都没有异议,就亲自找了杜大舅说话。
杜大舅一听之下自是大吃一惊的,这样大的事儿,他怕是担当不起,当即就要摇头。
是秦老爹拦了他,又同他细细掰扯了一回儿,才把晕晕乎乎的杜大舅给说动了,又亲自将他领到钱运仁跟前。
除了亲自教导了长工们一天,指点了诸多注意事项后,秦老爹还陪着钱运仁在园圃里盯了两天,眼见他信心足了些,才撂开手,又一心扑在自家族谱的默写上。
那厢杜家人眼见秦老爹这样关照杜大舅,自是欢喜的不得了。
杜老娘更是反复交代长子好好干,不能给秦老爹抹黑。
杜氏更是尤其好玩儿。
要知道她同丁香极其相像,也不是能够坐下来安安稳稳做针线的人,甚至于家里几个小子的针线一多半都是罗氏几个给帮着做的。
从来不好针线、每每做鞋做袜都要长吸一口气的她特意寻了罗氏,请罗氏帮着裁了鞋样,发愿要给秦老爹秦老娘各做一双鞋,按她的原话:“我可得好好奉承奉承爹娘。”
听得妯娌们啼笑皆非。
而这厢秦老爹在家刚刚安稳了没几天,虽说并没想过要去鹅湖找事儿,可既然事情已经上门,秦老爹也不怕事儿。
其实说简单也很简单,不为旁的,他们本就天南地北不是一个祖宗,这又连的哪门子的宗合的哪门子的谱。
退一步说,他若真想攀附宗族的话。说句实在话,四十年前他还年少的时候就曾有这样机会。
可他当初过的那样艰难都没想过要攀附,这会子整顿家业正是走上坡路的时候,就更是想都不会想了。
何况再说句难听话,那户人家,总比鹅湖秦氏拿的出手。
说白了再退一步,鹅湖秦氏做出这样一副施恩与人的模样,可再撂句大实话,还真没甚的好让他们攀附的。
旁的都是虚的,只说这门风这做派,就实在叫他不敢苟同了。
秦老爹虽不上心,可家里自有上心的人。
麻雀当鸡用,小小子们早已打听出了鹅湖秦氏的底细来了。
鹅湖秦氏的谱系到底有没有他们嘴上说的这样光鲜……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
另外秦连熊在外跑了几天,也有消息断断续续的传回来。
甚的与人争田争水打架的……也不知道秦连熊是光打听恶名了还是怎的,反正传到秦老爹耳朵里的,就没一件事儿是好的。
只这话实打实的明说出来就是打脸了,打人不打脸,秦老爹自然不会直言,还是拿了鹅湖秦氏三句话不离嘴的渊源谱系说话。
务本堂秦家的始祖确是可考的,不管祖孙后代写了多少赞词艺文,可说到底就是一家无恒产的佃户,跟甚的秦不虚,别说八竿子,就是八十竿子恐怕都打不着,总不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第二百一十一章 根本()
鹅湖秦氏的老族长就跟吃了个大头苍蝇似的。
脸都绿了。
同秦家不知道鹅湖秦氏一样,搁这之前,鹅湖秦氏也从来不知道自来富庶的崇塘治下还有户同姓。
还是旧年秦家因着那甚的秦白芹乍富之后,消息一点一点的从崇塘随着车船往外铺散开,族里今儿自荐陪着他一道过来的做了多年木料经济的族侄到底场面上的人,消息灵通,当先就听说了此事儿。
又因着到底一个姓氏的缘故,来回留心了两遍,渐渐族里就开始窸窸窣窣的不安顿了。
有羡慕的,自然也有活动心思的。
他们鹅湖秦氏在莲溪不过伶仃小姓,别说比不上莲溪城里闻名南地的方张左胡施这五大同气连枝的大宅门,就连许多人丁兴旺吃穿不愁的大姓家族都一百个比不上。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一直以来还没听过有拿得出手的同姓同宗。
看着旁人家热热闹闹的联宗合谱,势力从原本的争水争田斗殴凑不齐人手,一下子扩大到了几个村,甚至是旁的集镇,从看别人眼色到给别人颜色看,怎么可能不羡慕的。
这会子眼看着周家湾秦氏发达了,自然想要攀一攀关系。
只他一向爱惜羽毛,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
哪里知道这才开年,族侄忽从人木排行那里听说秦家大兴土木想要立族,这才坐不住了,按下缓缓行事儿叫秦家过来攀附的念头,急赶慢赶的亲自过来秦家递了话音儿。
就没想过秦家会拒绝。
他那族弟虽拘泥固执不知变通,可有一句话说的却是再对也没有了。
财主没有三代富。
秦家再是人丁兴旺也不过才三代传承,打架都攥不出硬拳头。又不曾出过读书人,根本毫无根基可言,不过乍富之家,还这样轻浮,半点不懂财不露白的道理,也不知道这场富贵能保住几天的。
自家提出叫他们归宗,愿意庇护他们,这叫什么,这叫雪中送炭锦上添花,傻子才不应的。
可哪里知道这秦家竟这样不上道!
不但不肯归宗,连合谱都不肯!
他们鹅湖秦氏立族不过一甲子,还是从他先祖父有了功名之后才开始修的谱,根本就不知道始祖是谁了。
就连名讳都不可考,更别说生卒生平了。
攀附秦不虚,只不过他也算个明贤。攀附一下,再弄些个虚名附会一下,族谱上好歹光鲜一些。
谁家不是这样修的谱,偏偏他秦家丁是丁卯是卯,连佃户出身的始祖都敢往族谱上写,也不怕笑掉人大牙。
可他这会子已经骑虎难下了,打死他也不好意思再说自家的始祖恐怕也就一佃户。
鼻子一捏,已是坐不住了,掼下茶盅就要起身,就听自家族侄笑了一声,站起来道:“叔父,小侄儿经济一行里奔走这么些年,莲溪乡间也跑遍了,您家这气派,我敢说,头一份儿,实在是好魄力!”
秦老爹和老族长俱是一愣。
听得一声“叔父”,老族长自是以为在同他说话的。
秦老爹头先也未反应过来,听到后头才知道这是在“夸”自己。
可这声“叔父”却是不敢当,也笑了笑,道:“秦经济过誉了。”
老族长也是铁青着一张脸,直朝那秦经济使眼色。
可那秦经济却是面色如常,好似没瞧见老族长的眼色,也不用秦老爹给他递话,已是接着同秦老爹道:“叔父,我看您这围墙就快建好了,剩下就该起新房了吧!小侄儿同木头打了二十余年的交道,您若信得过小侄儿,有事儿尽管吩咐。用来打椽柱梁檩的松树、栓皮栎也好,打家什的山桃木、核桃木、红椿树也罢,您要甚的只管说,我都给您弄了最好的来。”
说着不待秦老爹说话,也不顾老族长杀鸡抹脖子的使眼色,他自个儿已是侃侃而谈地往下说道:“俗话道‘头顶父、怀抱子、脚蹬妻、女儿贞洁’,这做大门的盐扶木,做门槛的漆树,做门扇的核桃树或七叶树,做门柱的椿树、楸树或榔树,做门蹬的女贞子……旁的人家可以不讲究,您这正打算立族,可得给子孙树个榜样才是。还有这做桌面案板的梨木,您家儿孙满堂的,家里头这么些个侄儿都在念书,在家的孩子能有甚出息,自是要用梨木做书桌,叫侄儿们好好念书下场考官到外头当官去的……”
秦经济一张嘴就是噼里啪啦地一大通,秦老爹和那老族长根本就插不上话去。
秦老爹还好些,那老族长已是拿手捂脸了。
斯文扫地败坏家声,实在是太丢脸了!
只秦经济看着捂着半张脸的老族长,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冷哼了一记,他还觉得丢人呢!
人家为什么不愿意同他们联宗合谱,他这叔父眼明心却瞎,摆在面前的道理只看不清,他却是看的一清二楚的。
还不是看不上他们鹅湖秦氏。
其实说起来也是,就这么一群背朝黄土面朝天的穷措大,还偏偏自视甚高。还未开口,已是一股子酸臭味道扑鼻而来,换作他,他也一百个不情愿。
可这世上又不是只有联宗合谱这一条路,人家既是不想和他们在这上头有瓜葛,那就另想别的道好了。
他还不信了,就凭他这副行走江湖的嘴皮子,还磨不下这一家。
温水煮青蛙,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秦经济信心满满,老族长却再是坐不下去了,一拱手,领着秦经济甩袖告辞。
秦老爹倒也不曾失了礼数,亲自将二人送至门口,看着秦氏族长佝偻着远去的身影,心底却是颇有感悟的。
一个家族想要永远走上坡路,何其容易。
稍有不慎,就有倾族之祸……
花椒站在门内,看着秦老爹有些佝偻的身板,和一点一点弥漫出来的情绪,不知怎的,忽的就伤感了起来。
顿了顿,慢慢走上前去,探着小身子,歪着小脑袋小心翼翼地看了秦老爹一眼,又一眼。
见他目光没有焦距,就叹了口气。
秦老爹瞬间醒过神来,扭头看着身旁皱着圆团团一张小脸的花椒,忽的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
花椒懵着一张小脸看着秦老爹,实在是老爷子的情绪转变实在太快,不过也就眨眼的工夫,花椒也笑了起来,顺手就握住了秦老爹宽厚有力的大手,只觉一颗心瞬间就落回了实处。
秦老爹牵着花椒,一径随着心意往外走。
不管是上坡路也好,下坡路也罢,只要别忘了安身立命的根本,就总能趟出一条路来。
秦老爹长吁了一口气,花椒却已指着前头叽叽咕咕同他谈天儿:“祖父要修一个大大大的码头吗?”(。)
第二百十二章 缓和()
时间在号子声中一晃到了三月底,正是莲溪乡间家家户户吃蚕豆饭的时节,陈师傅依诺扛了个大大的包袱,一路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