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
方良面上不显,心里自是高兴的。
待又寒暄片刻,相互告辞,略略走远之后,就一改之前的矜持,一把抱过花椒顶在肩上,同大堂哥和方庆道:“走,咱们回家放炮竹去!”
又一路颠着花椒告诉她:“大舅买了好多好多的炮竹庆祝,还有我们椒椒喜欢的窜天猴……”
果然一回家,刚刚高声报了喜,方良就领着方庆吭哧吭哧的将年前就买好又特地存了起来的炮竹一股脑的搬了出来,挑了节节高就在门外放起了炮竹来。
噼里啪啦,整条巷弄里都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道和浓浓的烟雾。
看着听到不绝于耳的炮竹声渐渐围拢过来的故旧邻舍们,一路都能端得住,不卑不亢不骄不躁的大堂哥却再是端不住了。
看着围上来道贺的一众老人们,不由面红耳赤,想了想,还是凑过来悄声同秦连豹道:“三叔,我们不过是过了县试,连秀才都不是,根本不算甚的,这也,也太张扬了……”
何况这还在人家方家的地盘上!
他之前可是见了的,光是头团上头,少说也有七八个方姓的考生。前十里头,更是足足占了三人,就连头团正中提高一字写着的县案首都是出自方家的。
结果人家还没动静呢,他们倒是先庆贺起来了,想想都有些臊得慌。
秦连豹看着那一地的成捆成捆的炮竹,也觉得太过了,何况还有一重担心:“良哥,意思一下也就罢了,离的这样近,若是惊扰到府里就不好了。”
方良却不以为意,趁着方良拆炮竹的空隙,拍了拍有些耳鸣的耳朵,又甩了甩被震得有些发麻的虎口,告诉秦连豹:“这你就别操心了,我早同府里打过照顾了,不会见怪的。”
又道:“虽是县试,却也是万里鹏程第一步,怎么能只意思一下呢,就该好好庆贺一番才是。”
何况若不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若是他家方庆能过了县试,别说炮竹,就是流水席,他都不眨眼睛的。
却是话音刚落,就有方家回事处的管事亲自领了两个小厮过来奉上贺礼。
方良心头一喜,忙将节节高塞给方庆,亲自迎了人进屋喝茶。
正眼巴巴地方庆兴兴头头地接过节节高,刚叫了大堂哥过来给他点炮,郭嬷嬷又奉了方老夫人的话儿送了贺礼过来。
俞阿婆被秦连豹同大堂哥的好名次砸的到现在都还未回过神来,却是眼泪先落了下来。
看到郭嬷嬷过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就同她絮絮地诉起了秦家来:“您不知道,我那小叔子同妹子可真是黄连水里泡出来的,成亲的时候身无长物,连个草窝都没有,冲风冒雨起早贪黑地才撑起这个家,我这几个侄儿,哪一个不是读书的种子,尤其我这女婿,我家老头子当年也提出愿意供他读书,可我那小叔子和妹子执意不肯……现在好了,总算是出头了,我得给老头子上烛香去,叫他也了笔心事儿……”
说着竟然真个就撇下郭嬷嬷进了屋,罗氏同许氏面面相觑,许氏忙过来给郭嬷嬷赔罪。
郭嬷嬷却并不放在心上,笑意盈盈地把方老夫人的恭贺带到,又给罗氏道贺。
临走的时候,还特地携了大堂哥说了会子的话。
大堂哥虽被这响了已是一炷香的工夫,看着估摸还能响上一炷香工夫的炮竹弄得浑身不自在,可面对郭嬷嬷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刻在骨子里的规矩和礼性自然不会丢下。
郭嬷嬷看着恭敬有礼、应退有度、言之有物的大堂哥,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勉力了他几句,预祝他府试题名,就告辞离开了。
只不过谁都没有放在心上,就连花椒的目光都又落在炮竹上。(。)
第二百九十四章 回家()
或是因着回事处同青云山房叫人反应不过来的利落动作,反正方良家那一摞的炮竹还未放完,府里各个房头就陆续派了体面的管事或妈妈过来奉上贺礼了。
别说秦连豹同罗氏万万没有想到,饶是俞阿婆同方良总算经过见过,也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愣怔过后,赶忙奉茶。
俞阿婆同许氏婆媳两个又把家中的钱箱兜底儿翻,捡了银锞子出来包了封红打点下去。
方良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张口就问:“家里还有多少新制铜子儿,赶紧打点出来,我估摸着那些个见风使舵的玩意儿就该上门了。”
果然不出方良所料,他这刚遣了方庆去府里递帖子拜见大老爷,府里那些个有头有脸的管事们就纷纷争先恐后的过来道贺。
还有些个内宅当差的略有体面的妈妈嬷嬷丫头们,当差之余,也寻了借口往家里跑。
俞阿婆赶紧叫了刚递了帖子回来的方庆再跑趟司房,兑了锞子铜子儿回来散人。
看的罗氏眼皮子直跳。
忙到脚不沾地儿,府里又传了话儿过来,大老爷要见秦连豹同大堂哥,方良没法脱身,二人忙跟着方大老爷身边的长随去了府里。
正主都走了,哪里知道这人来人往的贺客还是没个消停,眨眼的工夫就到了隅中时分,方良已是蔫了,又有方管家、许氏娘家这样素日走动亲热的姻亲故旧邻舍的过来恭贺,长松了一口气,忙打起精神来待客。
而这一拨人,实际上已经不只来贺过一回了。
之前秦家刚刚住下的时候,都曾过来探望过。之后秦连豹同大堂哥下场,虽未过来打扰,可隔壁几家都管教着家中孩子不许高声,又隔三差五的送了吃食过来,知道二人正场招覆都过了,也曾过来道喜。
自是记在心上的。
知道秦连豹叔侄被大老爷留饭,方良索性自品升馆叫了几桌席面过来,大伙儿热闹了一回。
只这些人中大多都是有差事在身的,忙里偷闲已是不易,撤下席面,也就陆续散了。
家里头从俞阿婆到花椒,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秦连豹同大堂哥也回来了,帮着家里归置好,秦连豹就欲告辞返家。
俞阿婆有些舍不得,还想留着在住一夜:“今儿已是晚了,明儿一早再回吧!”
只这一离家已是十余天,别说秦连豹同大堂哥俱是急着家去报信儿,好叫家里人放心,就是罗氏同花椒都已是一刻都坐不住了。
秦连豹婉辞了,只道四月里还得过来叨扰呢!
俞阿婆一想也是,四月里还有府试呢!
这心里立马就定了下来。
帮着罗氏收拾行李,罗氏同秦连豹商量后,则是塞给了俞阿婆一个荷包,只说这些天实在叨扰娘和嫂子了。
俞阿婆都不用捏不用看,都知道这里头是甚的,如何肯收:“这是说的甚的话,快收回去,咱们可是自己。”
又道:“不是我说,咱家都多少年没有这样风光过了,旁人羡慕还羡慕不来,有甚的可叨扰的。”
许氏也在旁诚心诚意地帮腔。
旁的不说,只说方才告辞的时候,秦连豹叔侄俩特地向她作揖道谢,谢她操劳,就已是没甚可说的了。
罗氏双拳难敌四手,只好道:“娘和嫂子再拦着,我们这心里如何过意的去的,下回府试也不敢再来叨扰了。”
哪知俞阿婆眼睛一瞪:“不住这你们还想住哪去?仔细我去同你婆婆分辨。”
罗氏哭笑不得,最后还是靠着花椒,趁着俞阿婆抱着她不舍的工夫,把荷包塞在了俞阿婆的枕头底下,才志得意满的上了马车回了家。
却是直到将近初更时分,才紧赶慢赶的好不容易赶回了周家湾,迎接他们的竟又是噼里啪啦的炮竹声。
不待罗氏下意识地去捂花椒的耳朵,枕在罗氏腿上睡得正香的花椒已被声响惊醒,骨碌碌地爬起来,就趴到床边挑起帘子往外张望,转过头来笑着告诉罗氏:“娘,大家肯定已经知道好消息啦!”
“乖乖!”
只话音未落,就被罗氏抱了回来,顺手掖好帘子,给她搓脸。
又无奈道:“怎么这样顽皮,夜风那么紧,着凉了怎么办?”
花椒就讨好地嘻嘻地笑,外头已是传来炮竹声都掩盖不住的哥哥姐姐们的欢声笑语。
花椒忍不住坐在车里大喊“四哥”、“三姐”。
这两人的声音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了。
花椒就听到车旁传来丁香的声音:“椒椒,你们去了那么久,我和香叶都无聊坏了。”
花椒就又趴了过来,挑开帘子,看着外头跟着马车快走的丁香道:“三姐,我爹同大堂哥都过了县试了,我爹第七,大堂哥第四十八。”
罗氏这回不拦着她了,只是伸手捂着她的小脸。
外头丁香就喊了声“三婶”,又朝花椒直点头:“我们已经知道啦,晌午李巡检和钱伯父就都派了人过来报喜恭贺了,后来四叔黄昏的时候又在崇塘碰到了礼诗圩的人,二叔四叔买了好多好多的炮竹,我们还担心你们今儿不回来呢!”
花椒就想到了方良,不禁看着丁香咯咯笑了起来。
只待下车后,才发现家里正院中灯火通明,人头躜动。
细看之后才知道竟是周家湾和漏斗湾的好些乡邻已聚在自家了,甚至于大姐夫同杜家人也在堂上坐着。
花椒吞了口口水,肚子就咕噜噜叫了起来。
秦老娘同姚氏几个知道他们为着赶路还未吃饭,忙把一直热在灶上的饭菜打点上桌。
花椒坐在西跨院的饭厅里大口吃饭,只看着被一堆轻壮围的密不透风的秦连豹同大堂哥,很怀疑他们会消化不良。
二堂哥几个眼见那边桌上再是挤不进去了,纷纷往花椒罗氏这边跑。
四堂哥却是一脸担忧的凑过来问着花椒:“三叔真的考了个第七?”
花椒捧着小碗不住地点头。
四堂哥就苦了一张脸:“三叔考的太好了,可县试最后一场的‘提堂’,府试的时候考卷上是要加盖‘堂’字的,到时候得在大堂学政面前考试,据说好多人就是这样落榜的……”
只话音未落,就被二堂哥一个巴掌拍在了脑门上:“你就不能说些好的?”
花椒却想到了方庆,这两个合该是兄弟的。
哭笑不得,不由打了个嗝。(。)
第二百九十五章 挣命()
虽已入夜,灯火通明的秦家大院却仍是人声杂沓语笑喧阗,时不时的还会响起两声炮竹声。
秦连豹同大堂哥叔侄二人双双过了县试,还俱是名列头团。
这样好的结果是全家老少俱是没有想到的。
自是阖家欢庆。
饶是内敛如秦老爹,也不禁在老舅公等人面前露出了两分踌躇满志的笑容来,当即就去祠堂上香祷告了一番。
秦老娘也是连声念佛,不禁泪流满面。
姚氏更是迷瞪了半晌才醒过神来。
她对秦连豹能过县试并不意外,只没想到他竟能考进前十去。可更叫她意想不到的还是大堂哥不但过了,还考进了头团。
要知道,就凭大堂哥考前的心理状态,她在之前根本就没指望他一次即过,只是想趁着有秦连豹作陪的机会,放他去见识历练一番罢了。
犹自不敢置信,惊喜却已如野火般在十里八村蔓延了。
尤其是周家湾同漏斗湾的乡邻们,亦是喜出望外。
这两个村落都不是甚的大姓大族,就算摞一块儿,也有年头不曾出过读书人了。
这会子秦家一出两个读书种子,如今崇塘都已是传遍了,饶是他们都觉得面上有光。
纷纷过来秦家给秦老爹秦老娘道贺,有些人家还翻出家里积存的炮竹来,拿到秦家门口来放。
至于那些个小小子小丫头们,纷纷寻了桑皮纸出来摔炮,添个喜气。
待到秦连豹同大堂哥归家,更是炸开了锅。
喜气云腾,欢声雷动,比过年还热闹。
只一墙之隔的袁氏家,袁氏娘儿几个听着高高厚厚堡墙都挡不住的欢声笑语,手上不停,这心里也静不下来。
同丁香同年,也已是长成半大姑娘的红枣坐在四方桌前,无意识地摩挲着中指上的顶针,愣愣的盯着面前的东墙,面上毫无表情,实则内里早已腹热心煎。
直到现在,她仍旧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们姐妹虽已上谱,可她能感觉的出来,有些东西,好像已经风流云散,再回不到当初了。
想到这个,她的心口就好像被针扎了一记,一咬下唇,忽的听到身边的桂圆发出一声惊呼,猛地醒过神来,就见桂圆已将食指含在嘴里,已是泫然欲泣。
便知道她这是被缝衣针扎了食指了,忙抓了她的手过来看,嘴里已是安慰道:“没事儿没事儿的,做针线哪有不扎手的,片刻就好了。”
只话音刚落,就听到花生又叹了一声,红枣转过头去,就见花生朝她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对过石榴面前的描红簿子。
红枣看过去,原来描红纸上不知怎的一笔斜捺被拖了老长,半页纸都没用了。石榴正别别扭扭地握着毛笔,愣愣地看着那一捺,没有动作。
红枣忙朝花生摇了摇头,正要帮石榴掩饰过去。
忽听坐在上首正在的袁氏淡淡地道:“清闲贞静,动静有法。石榴再加练两页,红枣多绣一瓣牡丹花瓣,花生把两片袖子都缝起来,桂圆多做一只袜子。”又瞥了眼四人:“你们的规矩又哪去了,双膝并拢、脚尖朝前,裙摆内拢。”
这话一出,红枣就见石榴明显地瑟缩了一下,桂圆抿着嘴唇收起眼泪,已经耷拉下肩膀的花生忙正襟危坐,没有人再敢眼神乱飞。
可红枣这心里却已快要炸开了,抬头看向袁氏,眼睛却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语气也没有任何的温度,半晌,才道:“娘,隔壁三叔同大堂哥过了县试,我们总该送份贺礼,恭贺一声。”
这句话,红枣在晌午时分听到消息后,就已是说过不下五遍了,可袁氏却始终充耳不闻。
红枣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看着袁氏。
袁氏缝补衣裳的双手顿了顿,不过也就须臾光景,便又走针布线,继续了下去。
直到手里的衣裳缝补妥当,才咬断丝线,将衣裳同针线笸箩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