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症候,或可愈,或不可愈。
这大夫就是崇塘上坐馆行医的,自然知道秦连彪家的景况。
索性直言,这样大年纪了,医不医的,总归也就这样了,与其舍下大把银子去,还不如好好服侍着,说不得倒也能有几天安顿日子过的。
花椒半晌不曾反应过来。
袁婶子却已是直截了当毫不客气地同袁氏道:“你既是要积德行善,我们也没话可说,只是以后再有什么,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花椒反应过来,就见袁氏低头垂手,沉默无语,一旁的杜氏和袁大嫂两个都替她干着急。
袁婶子只当没看见,又道:“还有你婆婆,不管她之前是个甚样人,如今这幅光景,才是真正可怜,你好好服侍她,这不是积德也不是行善,是你当一天儿媳就要尽一天的本分。”
袁大嫂知道袁婶子这话不错,可还是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袁氏垂首应是。
秦老娘看着袁氏也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只觉得无力。
待劝着根本没有胃口的袁婶子吃过迟了半个多时辰将近一个时辰的午饭,秦老娘又将秦老爹和秦连虎兄弟刚刚商量过的决意告诉袁婶子和袁大嫂知道。
按着秦老爹的意思,家里正在筹备立族,虽然他同秦连彪的父亲秦观永已是出了五服,都已是同五世祖了,却还是打算同其这支联宗的。
到时候不但会把红枣姊妹三个上谱,也不会落下石榴。
黄阿婆也会由族里养老送终。
至于袁氏,若是三年之后情愿和离,秦老爹会做主将她当年的陪嫁如数折给她。若是还是放不下红枣姊妹,也可以留下一个女儿招婿,族里也会赡养她终老。
袁婶子和袁大嫂面面相觑。
花椒就叹了一口气。(。)
第二百三十二章 同仁()
其实就连花椒都知道,家里头这大大小小的,秦老爹和秦老娘虽则不大好说,可余下的,怕是再没哪个想同秦连彪扯上干系的。
尤其是伙同贼人盗窃未遂事发之后,再想到他之前可能就在外头为非作歹助纣为虐,别说秦连熊和秦连凤都有弄死他的心,就是秦老爹都宁愿打断他的腿,养他一辈子了。
甚至于就连七堂哥在礼诗圩的学塾听到同学提起秦连彪的时候,都会肃着一张小脸,非常认真地告诉大家,他们家同秦连彪早已出了五服了,就他来论,都是同七世祖了。
就差没说倘若秦连彪吧唧一下,别说他了,就是他老子,就已是连素服都不用穿了。
而那时候,秦连虎兄弟几个其实已经在商议立族一事儿了。
虽然未出家贼一事儿之前,都没人情愿提起秦连彪。
可有一则,他秦连彪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猢狲。
他还有老子娘呢!
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槛。
虽说黄阿婆自是罢了,实在叫人说不出个滋味儿来,更难叫小辈们生出敬爱之心来。
也正因为如此,自打秦连彪事发潜逃之后,就连秦老爹秦老娘都没想过要接手这烂摊子,只是拜托李巡检,请巡检司的弓兵们帮着留心一二,不要叫那些个泼皮宵小趁火打劫。
否则就凭黄阿婆和爱娘两个妇道人家,守着那么一间院子,财已露白,怎么可能没人或是打着黑吃喝的念头或是想着劫富济贫做些不法之事的,哪里能够安安稳稳的过生活。
而这其实也是看在过世的秦观永的面子上。
毕竟秦老爹与这个族兄亲如同胞手足,曾是过命的交情。
秦观永青年早逝,这么多年,秦老爹从来不曾断过祭祀,就是不忍眼睁睁地看着他成了孤魂野鬼。
自是希望他能够享用后世祭祀的。
何况除开秦连凤年纪太小,前头秦连虎四兄弟都是记得秦观永的。
尤其秦连彪还这样不成人,就更是打心眼里不忍心这个自来待他们非常疼爱的族伯没人惦记了。
更何况,虽然斯人已逝,到底还有活着的绕不开的袁氏娘儿几个。
秦连彪能甩包一走,不顾妻女的死活,他们眼皮子底下,却不能也不忍不管不顾。
所以哪怕事发后秦连熊和秦连凤跟吃了大头苍蝇似的,再不情愿再憋屈,最终还是咬牙应允将秦观永这一支并入族中。
不过也不是完全就拿秦连彪没有办法的。
秦连熊和秦连凤恨不得弄死秦连彪,秦连豹也不想看着他膈应人,就开始想辙。
却不是甚的难事儿。
毕竟从古至今,就同史书一模样,家谱上也是习惯书善隐恶的。
就比如家族中有了不好为外人道的内乱纷争,或者有子弟犯了甚的法挨了甚的刑,一般是绝对不会在家谱上有所记录的。
因为不管哪一家族,但凡出了叛逆、犯刑、败伦、悖义者,都会被革除祠堂、永不归宗。
自然也就不能入谱了。
秦连彪犯下这样逆伦犯法、败家丧德的恶事儿,国法难容,家法更难容。
既是如此,待他们立族之后,头一桩事儿就将他出族好了。
到时候该供奉的供奉,该奉养的奉养,反正秦连彪跟他们不搭界。
而这个没有办法的办法,自然得到了一众兄弟们的拥护。
就连秦老爹都默许了。
又同秦老娘和秦连虎兄弟商量,若是秦连彪真的子嗣上欠缺一二,到时候是不是可以同袁氏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留个女儿在家里继承香火,也是一样的。
只到底还是打算罢了,何况立族一事儿还有年头,就未同袁氏坐下来细论。
可今天生了这样一桩事儿,爱娘还罢了,袁氏决意放她一码,他们也没话可说,可黄阿婆的赡养却是大问题。
秦老爹同秦连虎兄弟经过商议后,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也是给袁家一个态度,希望他们能够放心,希望袁氏能够安心罢了。
只袁婶子和袁大嫂一听这话,却是大吃一惊的。
都来不及消化秦家愿意收留袁氏一家,不但让其归宗,还承诺赡养。
实因就算没有吃过猪肉,也曾见过猪跑。
有家就有族,有族就有谱。
他们袁氏一族也不是那些个没有家谱传承的寒族,自有祠堂家谱,自是知道女子不入本姓族谱的惯俗的。
黄阿婆与袁氏俱是明媒正娶,自然能入夫家族谱,可红枣姊妹怎么能够入谱?
花椒目瞪口呆。
她还是头一遭知道,按着现如今的世俗常理,女子是不能填名入谱的。
或者说,女子是不能入本姓族谱,只能在出嫁后记入夫家家族的族谱的。
可到底也只不过附庸式的一笔带过罢了,只记姓,不记名。
就如花椒所知的某某氏,连名姓都被斩成两段了。
只花椒暂且还不知道的是,一般来说,本姓家谱中,其实女子也是能够占有一席之地的,不过无一例外,不是烈女就是节妇。
也就是说,生为女子,只要这辈子活的足够悲惨壮烈,在过世后,就有资格被记入本姓家谱。
只来不及多想女孩子为什么就不能入谱,那厢秦老娘已经同袁婶子解释道:“不管丫头还是小子,都是我们秦家的子孙,自然没有排斥在族谱之外的道理。”
花椒不住地点头,她虽然从没想过女孩子不能入谱,甚至于就没想过入谱这桩事儿,可对秦老娘这番话却是相当赞成的。
也就导致她还不能明白,秦老娘,或者是秦家人的这个做法,在当今的世道而言,其实已经可以称得上惊世骇俗了。
可秦家的一干长辈却俱是知道的。
尤其姚氏,虽然自幼的教养让她不可能去反驳秦老爹的决意,担心总是难免的。
私底下同秦连虎说,幸好各家族谱等闲不会外传,否则自家此举必然会遭到世人的非议甚至是攻讦,成为众矢之的。
秦连虎也并不是不知道兹事体大。
其实原本同花椒一样,他们兄弟几个也是自来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的。
毕竟从古至今,就没有女子入本姓家谱的说法。
要不是秦连彪暂且还没有子嗣,秦老爹担心秦观永断了香火,他们也不会一里一里论到女子入谱这桩事儿上来。
也不会知道秦老爹竟会有此想法,欲将孙女入谱。
可老爷子所言,确是值得他们思量的。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秦老爹曾遭遇过什么,可两个小小年纪的族兄弟从北地一路流落,不是天灾就是人祸。
所以秦老爹才会感慨,在天灾人祸面前,到底是家族的传承重要,还是血脉更重要?
秦连虎兄弟几个虽不知道该如何解答这个问题。
却也不愿只选择性地去记录那些个值得族人或是世人夸耀和赞同的东西,所以除了保留族谱家传中的外传,即记录族中已出嫁有品行女子的传记外,在保证家系井然的同时,也愿意更加详实地去记录家族全体后世子孙的生前身后。
不管小子还是丫头,一视同仁。(。)
第二百三十三章 开河()
虽然花椒暂且还不能够理解自家将女子入谱的惊世骇俗,可袁婶子袁大嫂却是大致清楚的。
这件事情,秦家能说,可她们却只能往肚子里吞的。
至于秦家愿意一肩挑起黄阿婆和袁氏的生养死葬,这是秦家的道义,却不是本分。
她们只有感恩的份,同样没有置喙的道理。
但是秦家提出的想叫红枣姊妹留下一人招赘一事儿,却是袁婶子和袁大嫂俱是非常上心的。
袁大嫂为甚希望袁氏和离,除了秦连彪实在不成人,还不是因为袁氏没有儿子。
若是袁氏有子,夫死从子,她哪里还用这样担心袁氏日后无靠的。
若是能够招赘……自然比过继嗣子来得强。
就连袁婶子都顾不得气恼袁氏了,拉着她一通商量。
石榴自是罢了,可红枣今年也已经十岁了,若是打算招赘,也得及早准备起来了。
而那厢爱娘带着人和箱笼灰溜溜地回到七甲的家里,自个儿怄得要命,也把刚刚送走“肮脏东西”的街坊们气了个够呛。
不过也就一旬的光景,爱娘就咬着牙,舍命把这院子卖了出去。
七七八八总归贴进去千余两银子的两进院子,来来回回换了几茬经济,到最后也只卖了两百两银子,还吃了那经济一肚子的白话儿。
说甚的这院子风水不好,还得他自家垫上铜钱燎上一燎。
把爱娘气了个倒仰。
她还以为只有她们行院人家生意不好才要燎屋踩屋的,哪里知道这样的正经人家一样脱不出这些个,还自以为比她干净多少似的。
只这样的话能想不能说,一言不发,扶着丫鬟的手坐了小轿,往刚刚治下的新家去。
说是新家,其实自是不如之前那间花了大力气来整治的院子的。
可好歹略微便宜一些,小小一间院落,一明两暗三间正房,外加两间退步,不过却也花了她六十两银子,地段还不算太好。
可她也是没有法子了,总要过日子。
至于那卖房子得来的一百四十两,省吃俭用,应当是能开销一年的。
可一年之后,她若是还不能进秦家门,这日子可就再是没法过下去了。
一肚子心肠,秦家人自是没有那个闲心理会她的。
知道爱娘又搬了家,怕是如意算盘还未消停,略一皱眉,不过倒也不曾十分放在心上。
毕竟家里家外一脑门子的事儿,之前刚刚料理完黄阿婆的事儿,后脚摆过宴席厘清工钱,家里就开始忙着秋收,稻谷还未全部归仓,又要忙着二茬白芹的排种。
就是这样忙的脚不沾地,秦连彪还特地跑了趟崇塘,寻了相熟的帮闲,请人帮着寻两条半新不旧的木板船。
秦老爹又同周大生花了好几天的工夫,打了好几副铁罱。
待两艘五六成新的五板船撑回来,有些个家里头耕地少的乡邻,忙完了秋禾的收割和春花的播种,眼看着莲溪中的水位开始下沉,天气又不是十分寒冷,当即就找到了秦老爹,希望能够开始开河清淤、修筑河堤。
其实按着秦老爹当初的打算,是只预备入冬农闲后,将河堤重新修筑一番的。
毕竟去年闹洪之后,原本下宽上窄的溪埂早已被冲刷的一般齐,土质松软,流土、管涌问题甚多,甚至于又多了不少老鼠蚂蚁的老巢。
若不修缮,再遇洪水,岂不是又得决堤。
却没想到在大家伙的齐心协力之下,堡墙的完工比预计竟是提前了三个月。
秦老爹与秦家兄弟心里头不是没数儿的。
索性将因为提前完工而结余下来的余款拿了出来,盘算着把门前这段属于周家湾的,三里有余的溪流也彻底清一遍。
虽说因着莲溪是活水的缘故,一年到头的,就算冬天亦能自然流动,是有自净的能力的。
一到开春,也有乡邻下水罱泥作为肥料用。可到底能力精力俱是有限,哪里能够把整段溪流通通清上一遍的。
再加上前年的那场洪灾,虽说历时将近半年已经自净干净,可还是有大量行洪时的泥沙沉积在水底。
溪水不如往年清澈,这就是明证。
自然没有不应的。
秦老爹在中秋前的宴席上一提出,所有人俱都拍手称好。
知道秦家为着开河筑堤,不但置办了成船的黏土、石子还有竹木,这会子又买了两艘木船、打了铁罱,知道不是一笔甚的小数目,还都不肯要工钱。
秦老爹和秦家兄弟也没为这事儿和乡邻们争执,只是仍旧叫秦连龙记工,又让秦老娘带着帮厨的妇人们照常备下热汤饭。
他老人家则和老舅公一道,暂且把渐渐安排好家里地里的活计、聚拢过来的劳力们分作两班。
一班专门负责行船罱泥开河,通常四五个人一艘船。一人划船,其余人则是手持竹竿罱泥,一天可以罱上五六船泥来。
一班专门负责重筑溪埂,打桩固定、抽槽换土、灌浆洞穴,并在临河两面浇筑黏土隔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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