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道她那幽怨凄苦的一嗓子,把屋里的红枣姊妹唬了一大跳。
到底还是红枣经得住事儿,安抚好姊妹,当即跑了出来。
就见一个妇人跪在自家院门口正呜呜咽咽地哭着,一皱眉头,就看到了正站在院门边的黄阿婆。
只这一眼,就像数九寒冬一桶带着冰碴子的冰水从都浇到脚,已是怔在了当地。
而爱娘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见却不是袁氏,而是一个小丫头,一肚子的自伤自怜自怨自艾又咽了回去,差点儿没噎死。
这平平整整的泥地上更是好像忽的就冒出了好些个细碎的小石子,不但硌着她的膝盖,还直往她心上扎。
想爬起来,却发现腿脚已麻,一霎时竟站不起来。
咬咬牙,拿帕子点了点眼角,面上绽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朝着红枣道:“这是大小姐石榴吧,奴家常听老爷惦记您呢!”
这话自是胡诌的。
爱娘和秦连彪关上门来做夫妻的那半年,爱娘只拿自己当正头娘子待,提都不会提到袁氏,除了秦连彪吃醉酒骂上两句,也就黄阿婆想起来会咒骂两句了。
就连亲生的骨肉都不惦记,更遑论抱养的石榴了。
红枣虽不晓得这些,却也根本不相信眼前这个女人的话。
一动不动,一声不发,目光却如刀子似的往爱娘身上扎。
爱娘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微一侧脸,避开了红枣的目光。
就听到门外又传来仓促的脚步声。
脸色煞白的袁氏由姚氏杜氏陪着赶到了。
秦家院墙高,已是再听不到隔壁的动静了。
又快到午饭时间了,村里的男女老少要么上工要么上学,剩下的几乎都在秦家帮着收尾或是料理后天的喜宴,溪埂上一人也无,也正因如此,爱娘一行才能畅通无阻。
所以袁氏是听到秦连凤的报信,才知道黄阿婆和爱娘来了的。
而秦连凤又是被花椒姊妹叫上跑腿的。
茴香已经顾不上收拾口出讳言的丁香了,丁香却知道自己又说漏嘴了,一缩脖子鹌鹑似的站着,倒是忘了报信了,而香叶也就没敢问“姘头”到底是甚的意思。
花椒却是听的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左脚勾右脚,摔个狗啃泥。
被眼疾手快的丁香一把扶住,花椒来不及道谢,抬眼就看到了正往这边儿过来的秦老爹诸人,忙喊秦连凤:“小叔,快来!”
秦连凤唬了一大跳:“怎么了怎么了?”
一阵风似的刮了过来。
茴香却已明白了花椒的用意了,忙指着下头告诉他:“伯祖母和,和那个女人回来了,小叔快去告诉族伯娘和祖母!”
秦连凤一个愣怔,才反应过来茴香说的是谁,倏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儿来,只知道一点头,脚下生风,一眨眼的工夫,已是跑下了登城马道,往后院厨棚奔去了。
花椒看了眼飞奔的秦连凤,一手拖着茴香一手拉着香叶,又叫上丁香,一溜烟跑进了眺阁,正好瞧见爱娘下跪的那一幕。
看着那一跪激起的浮沉和那一声惊飞的鸟雀,茴香几个俱是目瞪口呆,花椒更是提着一颗心,不知道这女人又在出甚的幺蛾子。
只随后就见红枣跑了出来,饶是丁香都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花椒听不到爱娘在说些什么,却能看到红枣刀子似的目光,就知道红枣也已是知道了爱娘的身份了。
扒拉着窗口干着急,好在袁氏听说后很快赶了回去,后头还紧跟着姚氏和杜氏。
妯娌两个心里俱是明白,这必是又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却没想到过来一看,眼睛刚往跪在那还露出一抹后脖颈的妖精身上瞥了一眼,目光就定在了院门旁站着的木木呆呆的黄阿婆身上。
俱是倒吸了口凉气。(。)
第二百二十八章 伏低()
要知道,在崇塘百姓的心目中,就同秦连彪这辈子都抹不掉的不懂纲常不顾廉耻的蟊贼名头一模样。
黄阿婆身上背着的恶婆婆的名声,怕也是要带到棺材里头去的。
不把明媒正娶的正头儿媳当人看,反跟不知道甚的肮脏地界出来的粉头窑姐儿一个鼻孔出气儿。
别说喜鹊了,就连黄阿婆的娘家人都自觉抬不起头来,旁人那就更是唾沫星子都不知道喷出多少去了。
而在同样为人母的姚氏妯娌看来,黄婆婆或许并不是甚的恶婆婆,而是根本就为母不仁、不慈!
亲子伦理,不但重孝,也重慈。
可黄阿婆对外人自是不必说,就是对自家儿孙,甚至于秦连彪,也成天阴阳怪气,光会装鬼。
成日介看这个不对那个不好,张嘴就是哭起手就是打。
恨怨恼怒烦,五毒齐发,简直就是五鬼闹宅!
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又说辣椒结子必辣,酸梨结子必酸。
其实就是种甚的因,结甚的果,人道亦然。
秦连彪落到如此下场,除了他自己不学好,不往正道上走。
黄阿婆这个当娘的难道就没有罪过吗?
秦老娘虽从不道人长短,可这些日子以来,她们却也听村里上了年纪的阿婆老娘们说过两回。
据说黄阿婆年轻时就爱装鬼,抱着孩子吃奶时就爱生气上火,不是擦眼抹泪,就是怨天尤人。
小孩子的眼睛最干净了,一面吃奶一面眼看,这可不是给孩子种恶因么!
又溺爱不明、不管不教,生生把秦连彪放纵成了这般不但为非作歹、忘恩负义、败家丧德,还羞辱宗祖亲身、逆伦犯法、亡身败家的孽子。
年初秦连彪之事了断后,姚氏曾回过娘家一趟,姚老太太提起潜逃在外的秦连彪,还叹了一回黄阿婆。
说她一辈子不会当人,也就不能出苦不会享福。一辈子都在苦海里度生活,怎么不令人叹息。
姚氏听过后也非常唏嘘。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也不知道黄阿婆何时能够幡悟超脱。
却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黄阿婆已如木塑泥胎一样没有半丝生气,怎么能不打心里惊惧。
和同样心里咯噔一下、根本不敢相信的杜氏隔空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去看袁氏。
袁氏的眼睛里却只看得到红枣,已是出声叫她进屋锁门。
红枣一点头,转身一步一步走进家门,关上屋门。
而这厢爱娘听到袁氏出声,原本根本分辨不出来究竟哪个是正主的她眼珠子一转,已是膝行两步,直直跪在了袁氏面前,摇摇欲坠却就跟不当翁似的就是不倒,已是垂泪哭诉了起来:“姐姐,奴家知道姐姐待奴家有心结,可奴家也是个可怜人,原先也是好人家的闺女,因着爱慕老爷才不要名分,千里迢迢追随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
说着已是快哭的撅过去了:“哪里知道老爷这样辜负奴家的心,可奴家不后悔,心甘情愿等老爷回来,只求姐姐收留,让我能有片瓦遮身有个立锥之地。不管是崇塘的院子也好,金银细软也罢,就是我这个人,也全凭姐姐做主。”
袁氏表情淡然,杜氏却已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女人是不是觉得秦连彪那个杀千刀的断头鬼好糊弄,就以为他们姓秦的就没一个明白人?
这样满篇的谎话都敢明堂正道的往外扯,到底是那种地界出来的,到底不一般!
而爱娘听到杜氏毫不遮掩的讥讽和鄙夷,咬了咬牙,才不至于变换脸色。
而且到底全幅心思还是放在袁氏身上的,见她半点不为所动,也不见好奇,又一咬牙。
她早就知道袁氏当出既然敢拿告官来拿捏秦连彪,就必不是甚的省油的灯,也明白必是有一番磋磨的。
可妾室进门,有几个不用脱层皮的。
已经下定决心做小伏低,当即就手背贴着额头,手心触地,伏在了地上。
袁氏同姚氏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就是杜氏都没想到刚才还恨不得吃了她的爱娘竟会做到这一步。
倒是有些担心起来了,一拉袁氏的衣袖,朝她摇了摇头。
可万万不能把这妖精留下来。
不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只说沾上这一丁半点儿的,石榴四个还要不要嫁了!
袁氏朝她一点头,还是一言未发,却是伸手就要去拽爱娘,把她丢出去。
杜氏看着伸手就要帮忙,袁氏拦了她,终于开口,却是道:“别脏了弟妹的手。”
爱娘原本还以为袁氏是要扶她,待感觉到力道不对,再一听她的话,怒急攻心。
再加上早饭本就勉强才咽了两口,又跪了这半晌,气血上涌天旋地转,索性一狠心,眼睛一闭,倒在了袁氏面前,一只手更是搭在了袁氏的鞋面上。
一直在一旁默默垂泪的大丫鬟眼见爱娘倒了,脸都白了,猛地扑了过来,伏在爱娘身上,哭的就跟死了爹娘似的。
花椒几个虽听不大清楚下头在说些甚的,可爱娘这一番做打却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却是越看越糊涂,正急的不得了,就见溪埂上袁大嫂搀扶着袁婶子疾步而来。
是袁婶子先得的音讯,却也是在爱娘收拾了家当离开之后的事儿,据说一个巷子里的邻舍们俱都欢天喜地,恨不得放挂爆仗驱一驱霉气乐。
其实自打秦连彪事发后,袁婶子就在仔细着爱娘和黄阿婆的动静了,一直担心爱娘把院子卖了,卷包一走,那老货就又得落在袁氏手里了。
却没想到这一对玩意儿竟也挨了这么大半年。
忽的听说爱娘走了,连带着把黄阿婆都带走了,还有些个不知道底里险恶的还赞了声爱娘有情有义,她却是当即就“呸”了一口,知道这两个歪剌骨必是来祸害袁氏了。
果不其然。
老远就看到了门口的箱笼,还未进门,就看到了躺倒在地的爱娘。
袁婶子铁青着一张脸,当即就指着爱娘问袁氏:“死了没?要是死了就埋了,要是没死就给我丢出去。还有门外那些个箱笼,请了人来,全给我沉到莲溪里头去!”(。)
第二百八十九 相觑()
爱娘自然没有死。
她这番装晕,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为着拿捏恐吓袁氏,同时为着争取时间好好思量对策罢了。
又后悔起来,早知道要同袁氏打交道的,怎么就没想过要好好摸摸她的底儿。
现在好了,已经有一个袁氏油盐不进了,又忽的冒出来一个阴魂不散更加心狠手辣的老虔婆。
爱娘心口一跳,下意识地就想睁开眼睛。
她敢在袁氏几个面前唱念做打,却绝对不敢在曾经过过招的袁婶子跟前弄鬼。
她心知肚明,这老虔婆可不是随口说说的,自己要是再不醒过来,这事儿怕就再没回转的余地了。
心急上火,兜兜转转地想着对策。
而此时除了爱娘之外的一院子的人,别说她带来的仆妇了,饶是姚氏杜氏几个,都被袁婶子的这席话惊得呆若木鸡。
就连堡墙上听到袁婶子中气十足这一嗓子的花椒姊妹,也俱是面面相觑。
花椒和茴香大眼瞪小眼,一瞬间,姊妹两个的年纪好像被无限拉近,又被放大。
这样你望着我,我看着你,忽的就生出了几分同龄人之间同声共气的情意来。
而踮着脚的丁香咽了口口水,看向袁婶子的目光已经带有异彩。
眼见二婶娘杜氏不知道在同袁婶子说些甚的,耳朵竖起,已经恨不得扒拉到堡墙外头去了。
杜氏正在说黄阿婆。
爱娘的来意,其实不说袁婶子也知道,杜氏眼见袁氏不说话,就把爱娘刚才那翻乔张做致的谎话同袁婶子和袁大嫂说了一回。
惊吓之后,杜氏也觉得对付爱娘这样不要面孔的无赖,卖不能卖,毕竟她不是敬茶献鞋进门的妾室,袁氏手里没有捏着她的卖身契。打不能打,毕竟打她还脏了自家的手。
除了来硬的,你还真拿她没办法。
已经没有心思理会她了,满心想的都是黄阿婆。
袁婶子和袁大嫂却是直到这会子,才注意到站在一旁不声不响木头人似的黄阿婆。
也是唬了一大跳。
这活蹦乱跳成日作妖的老货,怎的变成这样了?
再看地上爱娘的眼神,就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
倒是不能随随便便放她走了。
香叶却已经被躺倒在地的爱娘和袁婶子之前的那席话给吓到了。
她这个年纪,已经知道“死”是怎么回事儿。
却还是头一遭有人就这样“死”在她的面前。
面露骇然,脚下一软,就从窗口落了下来,急急后退两步,拽了茴香的衣袖,吸了吸鼻子,缩着脖子小小声地问着茴香:“二姐,那个人,不会真的死了吧?”
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茴香这才注意到香叶的惊恐,忽的醒悟过来。
这种事情,可不是她们这些个小字辈,尤其是两个还不十分知事儿的妹妹能听能看的。
忙搂着香叶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不会的,我们香叶不怕。”
又去捏花椒的小耳朵。
也方才回过神来的花椒已是紧紧握住了香叶的手。
实在没想到竟会吓着她。
丁香也摸了摸香叶的小脸儿,同她道:“她怎么可能死呢,婶婆那是吓唬她呢,一看就知道必是装的。”
茴香就看了她一眼,丁香忙讪讪地转过头去,踮着脚往下张望。
就倒吸了口凉气。
就见下头袁婶子已是一只手拽住了爱娘的发髻,欲把她拖起来叫她“醒一醒”神。
爱娘吃痛不住,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猛地睁开眼睛,却是眼睛都红了,急急忙忙去护头发。
却还是晚了一步,一把假髻被袁婶子一把扯了下来。
袁婶子也是没想到,看着爱娘头顶显得有些稀疏的头发,一皱眉头,就把假髻丢在了爱娘脚边。
爱娘抱着头,心里恨地不得了。
哪里能想到这姓袁的,竟都是修炼到家的母老虎投的胎,一个两个的都只知道动手。
脸上却是一脸的哀戚,嘴上更是哀哀地向袁婶子道:“不知道这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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