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临时起意,没拟清单,只记得牙膏快用完了。拿了牙膏后,她顺着货架溜视,心想,有些东西家里迟早用得着,就拿下来往购物车里扔,垃圾袋、保鲜膜、抽纸、卷筒纸,塞了半车子。
陈池对家里有什么缺什么没概念,只负责在一旁推购物车。许霜降挑卫生巾时,他仍旧亦步亦趋,面不改色。
一个年轻姑娘走过来,人家脸色淡定,许霜降自己倒不好意思了,赶紧拿上两包,领着陈池走人。
最后,陈池拎了两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外加一大包卷筒纸,许霜降拎了一个塑料袋,两人沿路走回家。
“早知道你买这么多,我开车出来。”
“停哪?”
暖醺醺的夜风中,陈池低低一笑,不吭声了。
别看出门就只是吃碗面、买了点日用品,兜兜转转回家,居然过了九点半。洗完澡,已经过了十点。
陈池来了精神:“霜霜,睡前牛奶还是红酒?红酒吧,我开一瓶。”
许霜降在换台,她对电视节目一点兴趣都没有,最后换到探索台。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想看看自然类节目,总是在播野生动物,而且不是毒蛇,就是鳄鱼,再不然就是鲨鱼或者野狮子。这次屏幕上是条盘踞在树干上的黄金蟒,她一激灵,赶紧换到夜间新闻。
这一耽搁,她半晌才反应过来陈池的问话,后知后觉地回答:“我什么都不要。”
晚了,陈池已经拿出他珍藏的葡萄酒,利落地起了塞子。为了这酒,他还特地买了一套水晶杯。这时,他兴冲冲地去找水晶杯。
许霜降本来懒懒地窝在沙发里,盯着陈池弯腰勾背地开关各扇柜门,沉默三秒后,终于悻悻站起:“我来。”
“还是霜霜记忆力好,你说在哪个地方,我自己拿。”陈池恭维道。
“我来。”许霜降坚持道。
她哪里敢放任陈池找东西?但凡他找,从来就没有顺利找到过,而且原先摆放得好好的物品都能被他全部翻乱。
她埋怨着:“拿玻璃杯不行吗?不都差不多吗?”
“不一样,一个是玻璃,一个是水晶。”
“你这个葡萄酒现在就装在玻璃瓶里,葡萄酒空气中放久了,就发酸变醋,装醋的还是玻璃瓶,哪那么金贵呢?半途倒出来就要用水晶杯。”
许霜降一边嘟囔,一边踮起脚去够柜子的顶格。宽大的浴袍袖子滑落,露出两节皓臂,手腕处的骨突细巧又圆润。
陈池笑着,从后面圈住她的腰,低头在她脖颈里呼气:“因为要给我和霜霜宝贝喝。”
许霜降手一僵,冷不丁说道:“你的宝贝水晶杯要碎了。”
陈池的脸就埋在她肩窝里笑。
“还不放手,我拿不稳,真要碎了。”
陈池呼出一口气,放开许霜降,抬手接过她手里的盒子。
“洗过才能用。”许霜降不放心地交代道,走两步,回头又冲厨房喊一声:“温水洗,两遍。”
她继续窝回沙发,歪在靠枕上看新闻。
不一会儿,陈池左右手各持一杯酒,笑容满面地走过来:“霜霜,喝喝看,怎么样?”
透明的水晶杯中,底部一汪清澄的红色液体,许霜降手腕微动,葡糖酒沿着杯壁晃漾转圈,在灯光的照射下益发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萦绕在鼻端。
许霜降小小抿一口,然后咕咚咕咚仰脖喝光。
陈池刚刚挨在她身边坐下,见状笑不可抑:“好喝吗?要不要再牛饮一满杯?”
“不怎么样,酸酸苦苦的。等葡萄上市,我去买个酿酒瓶,酿出的一样也是葡萄酒。”许霜降还真是被迫喝的,陈池这酒可不便宜,已经开瓶了,她得帮着他多少喝点,不然多放两天就真变醋了。
陈池揽着许霜降,抿一口酒,醇厚绵软的液体滑进喉咙,他心满意足地舒气:“真不错。”他开玩笑似地问道,“霜霜,你能酿出这口味?”
“我最多只能酿出你妈酿过的那口味。”许霜降靠着陈池,头微微昏重,这酒有些后劲,她不该一下喝这么急。她心不在焉地听着新闻,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你妈不是酿过一次吗?回头我问她要个方子。”
“我妈那酒啊,你知道她加了多少糖,甜得吓死人。”陈池又抿一口酒,拍拍许霜降,“霜霜想酿酒,我明天就打电话问妈讨方子,再去水果店买一箱葡萄回来,你要青葡萄还是红葡萄?”
“我就是随便一说,”许霜降瞬间头大,“再说,要酿也不是现在酿,当令时鲜,当令,你懂吗?”
“懂,懂,那我再等等。”陈池低声笑,瞥一眼电视,仰头也学许霜降的样子,一大口将杯底剩余的葡萄酒喝光,把杯子放到茶几上,抓起遥控器就把电视关了。
“你怎么关了?”许霜降不满道,“我还在看呢。”
“走了。”陈池试图搂起她,“霜霜,你不用关心天气预报,你睡醒就明天下午了。我们早点睡。”
许霜降瞄向茶几上的两只水晶杯,底部残留着一点红色酒渍,尤其分明。她起身抓起杯子,自顾自走向厨房:“你去睡吧。”
“别洗了。”陈池拖住她。
许霜降甩着胳臂挣脱开:“放一夜,明天还不是要洗?你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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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遥羡那落日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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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池无奈,靠在厨房门框上等她。
许霜降扫一眼水槽边,全是水珠,抹布、洗碗布和擦手布扔在一堆。
擦手布是一条很大的白格子棉方巾,原本应该是干爽的,这时也被底下的抹布和水渍印润得一大半湿了。这堆布旁边是她的白瓷碗,陈池先前大概用它来兑温水。
“陈池,回房去,别挡在厨房门口。”许霜降将水晶杯放到水槽里,打开水龙头,水线流进杯中,那点红很快被冲淡,她的声音也很淡,有种无力感。
“就两个杯子,冲一冲,拎出来,不就行了?我等你。”陈池笑嘻嘻地说道。
许霜降垂下眼睑,盯着那股水线,开腔道:“我还要做个面膜。”
陈池哀叹道:“不做不行吗?”
“今天出去一天,都是灰。”
“好好好,那你快点。”
许霜降听着陈池的脚步离开,默不作声地洗好杯子,沿水槽四周擦干净,将那些抹布、洗碗布、擦手布一一挂到原来位置,又将客厅桌上的那大半瓶红酒和启瓶器收妥。
她环视着厨房,很小,瓷砖橱柜半新不旧,但至少不乱了。
许霜降移目至窗外,远处星星点点白的黄的灯光,还有明亮的巨幅广告牌。
这里的夜从来不会自然黑,有时候因为有亮光,会让人在清寂的街头感觉到丝丝温暖,也有时候因为有亮光,会让人恍惚觉得,白天一直可以延续,静憩只能浅浅。
她和陈池搬到这里快一年了。
“霜霜,霜霜,好了没有?”陈池的高呼打断了她的神游。
“没好。”许霜降扬声喊回去,心中似有浊气,随着这一声排出少许。
她走进卫生间,有条不紊地敷面膜。
期间陈池又喊了一次,她照旧说没好。
后来就安静了,许霜降走出卫生间,检查各处门窗。她见陈池没催,索性窝回沙发,不声不响地拿出展会的资料翻阅。
深夜十二点,她放下资料,起身回卧室。陈池已经睡着。
许霜降轻轻地掀开被角躺进去。隔了两三分钟,陈池翻身过来,伸手揽住她的腰,含糊地叫道:“霜霜。”
他的呼吸暖暖地笼上许霜降的脸颊。
许霜降默然片刻,轻声说道:“池池,那份兼职我不想做了。”
陈池似乎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就再也没声音了。
许霜降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微微侧头望向黑暗中陈池的眉眼,而后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卧室的窗半开,窗帘微微拂动。外面的路灯霓虹灯漫射开,映得米黄窗帘上的缠藤绿叶犹如一块块不规则黑斑。偶尔远处传来重型车碾过路面的隆隆声。
许霜降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她想出去旅游,一个人,去看落日余晖。
可是陈池不会同意的,再说,她走了,他下班回来就只能天天到外头吃。
许霜降念头又一转,才记起陈池会做饭。
他给她做的第一顿饭,只有一个菜,西红柿炒鸡蛋。那是平安夜,她坐火车去看他,到他的公寓已经晚上九点多。
“霜降,我记得我爸做西红柿炒鸡蛋,好像用的是小葱,不过这里的超市没有卖,我用大葱,你别介意。”陈池笑着,又不确定地问她,“你想放还是不放?”
“我不太懂,”许霜降那时特别诚实、温顺,“你放吧。”
陈池拿出大葱,切成细段,动作利落。
他忽然停了手,抬眸问道:“霜降,你想试试吗?”
许霜降愕然,不过客随主便,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光等着吃。她的手按上大葱,抓起菜刀。
尚未动作,就被陈池叫停,还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刀拿走。
“霜降,你这样切东西?”陈池略带诧异,视线对上许霜降茫然的眼神,不由发笑,“你是不是平时不太做饭?”
她当然不做饭,没有电饭煲,每回用汤锅做饭,火候时间稍有不慎,不是糊了,就是沸得满灶台都是,简直糟蹋宝贵的大米。
“我做过通心粉。”她有些赧然。
“那通心粉里什么都不加,你吃光面?”陈池侃道。
“切过土豆丝、黄瓜丝、胡萝卜丝,番茄丁也加进去过。”
那时候陈池和许霜降的关系还没有最亲密,陈池不敢乱侃,只好压抑着笑意,继续探问:“你怎么切那些丝的?”
“就这样啊。”许霜降特别奇怪。
陈池的目光落到她放在葱上的手指,圆弧的指甲盖透出莹润健康的浅粉红,在葱白的映衬下格外生嫩。他暗地嘀咕,她的手指能完好到现在,也是奇迹。
“我教你,切菜不是这样的。”
事实表明,心有情意的两个人最不能做的两件事,一是教写毛笔字,二是教切菜。
“霜降,你整个手掌摊开,很容易会切到手指。”陈池站在许霜降身后,娓娓而谈,“这是长条刀,不能剁,比我们用惯的菜刀稍稍好点,不然像你那种危险的切法,剁得快点,就把自己手指剁掉了。但是长条刀也很锋利,一拉就是一条伤口。”
“来,这样,”陈池的手掌覆上许霜降的手,“手指要学会朝里抠。”
许霜降心跳如鼓。
陈池拿起刀,塞到许霜降的右手,然后握着她的手示范切大葱。
许霜降的手软得简直拿不稳刀,这得多危险。
陈池继续在说,脸颊几乎贴着许霜降的脑门:“你的刀背要抵着指背移动,这样才最安全。”
“……会不会切太多了?”许霜降整个人被陈池拢着,说话声都发飘。
“哦,是有点多。”陈池如梦方醒。
很久以后,许霜降曾佩服过陈池:“你胆子真大,如果碰上个对你瞧不上眼的,反抗的武器都是现成的。”
“你瞧得上眼吗?”陈池戏谑反问道,万分笃定。
“不过就是异国他乡容易共鸣,抱团取暖而已。”许霜降不甘示弱。
“那我们以后回去继续抱团取暖。”陈池笑得更欢脱。
许霜降想着陈池说过的这句话,想着陈池给她做的第一道菜,大葱的绿白、西红柿的艳红、鸡蛋的金黄,满满一盘子,散发着浓浓的诱人香味,被他笑吟吟端到她面前。
她吃了他一盘菜,他对她的称呼从霜降到霜霜。
那时候,她真不会做饭。她的时间都用来读书上学了,不是吃家里就是吃食堂,或者吃外卖,厨艺水平相当于零。她切的那些土豆丝、黄瓜丝、胡萝卜丝,后来被陈池嘲笑她中文使用能力锐减,名词乱用,他说那些是条块,无论他如何想褒扬她,都不能违背良心说成丝。
她的基本刀工是陈池教的,做菜也差不多是陈池领进门的,然后他慢慢指点着,她自己琢磨着,就融会贯通了。
夜已经很深,许霜降的生物钟到了能入眠的时候,她翻身背对着陈池,合上眼。那个想不通的问题模模糊糊浮上心头。
为什么一个会做饭的男人教会老婆做饭后,他自己再也不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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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起于风花雪月()
许霜降和陈池相识,说起来是一场巧遇。
当得起风花雪月四个字。
她和隔壁的越南女生一起去布鲁塞尔游玩,满大街搜寻,终于在一条小巷中找到那座撒尿的小孩铜像。
两个女孩贴着铜像下的围栏边站着,鼓出了眼睛。
“哦。”她的邻居失落地叹道。
“哦。”许霜降半仰着头,错愕着,同样失落。
大名鼎鼎的于连雕像居然这样不起眼。
“还是这么小。”
身后传来一声哀怨般的女孩子叹息,透着丝丝笑意,却是熟悉的母语。许霜降条件反射般转过头去,只见侧后方两男两女,背着包,典型的学生模样,全都盯着那铜像。
许霜降的目光在这四人身上快速溜过,大概注意到她的目光,站在最边上的一个男子偏头朝她看过来。
两人对视一刹那。
那男子短装灰夹克,显得很利落,他站在阳光下,五官澄明,目中隐有打量之意。
许霜降心知肚明,这四人大约都是她亲爱的同胞。她微微牵了牵嘴角,眼神十分友好。
街道并不宽敞,行人自空隙间穿行,隔断了她和那男子的互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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