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若兰醉心于绚烂艳丽的彩霞中,对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直到女子清脆如黄莺的轻笑声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她才慢慢拉回远眺的视线,眼角上扬,转过身来。
“公子错过了日出最美的时刻……”目光对上那信步走来的黑衣男子,她轻柔的说,眉眼的笑容疏淡而从容。
不待黑衣男子出声,他身后的红衣女子提步上前与他并肩而行,轻笑道,“妹妹此言差矣,芳菲倒是觉得此刻才是日出最绚丽的时候呢!”她侧头抬眸看向身边的男子,巧笑倩兮的说,“瑾之以为呢?”
碧玉脸色一变,斥道,“放肆,公子的名讳岂是你这等卑贱的女人可唤的!”
芳菲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僵,羞脑的垂头,声音却依然温柔如水,“是芳菲逾越了。”
“哼,惺惺作态。”碧玉啐道。
芳菲咬着嘴唇,“芳菲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说完,她哀怨的看了身旁始终不言一语的男人一眼,提着裙子往山下就跑。
“芳菲。”黑衣男子看着伤心而走的红衣女子,剑眉微蹙,目光移到一脸挑衅得胜的碧玉脸色,眸色几变,又深深看了眼神色淡然不迫的慕若兰,然后转身朝山下追去。
“小姐,公子好像很在意那个女人。”碧玉敛去不驯的神情,忧心忡忡的盯着那渐渐消失在林间的黑影。
慕若兰转身,撩起裙摆盘膝坐在青草遍布的地上,远方的红日已升至高空,洒下万道金光。
碧玉也学她坐到地上,却听她悠然的说,“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浪费在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这种事上。”她顿了顿,淡淡一笑,说,“我明知瑾之不适合那个位置,可事到如今,不进则退,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只能不停地往前走……”
“可是……”碧玉转头盯着她秀美的侧脸,“公子喜欢的是那个纯洁善良,天真无暇的小姐……”而如今的你已是手染鲜血,以色惑人,满腹阴谋诡计的妖女。
慕若兰微微一笑,“你也不喜,甚至害怕这样的我么?”她拉回视线,低头看着脚边碧绿的青草,“碧玉,你觉得这样的我已经配不上兰玉公子了么?”
碧玉犹豫着说,“小姐,别人怎么想不重要,只要公子喜欢你就够了。”
伸手摘下身边一朵白色的小花,白色的花瓣上残留着未及蒸发的露珠,慕若兰清淡的笑起来,将小白花捏在指间揉烂,张开手指,零落的花瓣随风飘起,坠落山崖。
又坐了一会,她站起身,掸了掸裙摆,“备车回城,派人告诉睿王,今晚安排我进宫一趟。”
碧玉急忙跟着站起来,“小姐,那个芳菲……”怎么处理?
慕若兰无意的摆摆手,“不要动她,随她去。”
凤之初(13)()
夕阳西斜,火红的晚霞洒满天际,日间的温热逐渐冷却,傍晚的风携着一丝微凉拂过。
山路颠簸,马车的行进速度不快,直到上了城外官道时地面才平坦起来。进城已是暮色时分,为避人耳目,慕若兰穿着一身普通的棉布衣裙,青丝简单挽起束在身后,发间不见任何装饰,娇美清丽的脸上脂粉未施,保险起见,她还戴上帷帽遮住惹眼的容貌。守城的兵士中有周裕的人,保不准能认出她来,她不得不小心谨慎。
马车往前行进一里后,一抹灰影跃上车辕,撩开车帘钻进去,正是先行一步回城的碧玉。
“小姐,咱们直接去雅苑阁,睿王已安排了人手接应。”
慕若兰斜靠在车壁上,闻言漫不经心的说,“我要的东西可都准备妥当了?”
碧玉点点头,“都备妥了。”
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雅苑阁,睿王派来的人早已等候在此。
雅苑阁后院的厢房里,慕若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在她的身边一个美貌妇人将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涂上药水,然后小心的贴在慕若兰的脸上,打开脂粉胭脂盒子,一番描摹装扮后,一张陌生而美丽的脸出现在镜子里。
“姑娘,看看可还满意?”美貌妇人把镜子捧到她面前,眼带笑意的问。
瞥了眼镜子中那个陌生的女子,没有理会那妇人,慕若兰径自起身推门出去,此时天色已黑,走廊的灯笼亮起,见她出来,守在外面的碧玉迎上来,愣愣的看着换了张面孔的主子,好半天才笑着说,“真是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那姑娘真厉害,生了双巧夺天工的手呢!”
姑娘?
慕若兰睇了碧玉一眼,道,“听说过‘玉狐狸’吗?”
玉狐狸?江湖传闻中那个驻颜有术,红颜不老的妖女?
碧玉挑眉思忖间,又听她说,“今日你有幸得见‘玉狐狸’,这种机会可不多哦……’”
难道屋里那个给小姐易容的女人就是‘玉狐狸’?
可若真有这么个人存在,也该有六十多岁了,怎么可能是屋里那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人?
碧玉疑惑,探头看了眼屋内,却见里面空无一人,那女人什么时候离开的?竟然一丝声息也无?疑道,“那妖女怎会为睿王做事?”
慕若兰望着黑沉的天际,静默不语。
深夜,冷宫。
冷风四起,空寂阴冷的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值夜的宫女靠着墙壁慢慢瘫倒,歪着头似是睡着了。
周雪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忽感有人靠近,她睁开惺忪睡眼,看见床边站着两道黑影,陡然一个激灵,‘啊’的一声惊呼直直坐起身。
“你,你们是谁?”
黑影移到桌边,点燃油灯,漆黑的屋子瞬间亮堂起来。
灯光乍起,刺亮使周雪不适的眯眼,她双手攥着被子曲膝往床里躲,内心的恐惧如那无边的黑夜席卷而来,半夜三更床头忽然无声无息的站着两个黑影,搁谁都吓得心肝皆颤,待眼睛适应光线后,看清屋里的两人时,不由双眼圆睁。
她认出离床榻一丈处站着的美貌女子正是皇帝新封的燕美人,近来很是得宠,而点灯的那个竟是背叛她陷害了她的贴身侍女画珠。
“来人,来人啊……”周雪缩到了床角,扯着嗓子大喊,然而门外的宫女一丝反应也没有,她立刻意识到冷宫里值夜的宫人已经被她们打发了,咬着苍白的嘴唇,她的目光在燕美人和画珠身上打转,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你们要干什么?”
燕美人的脸在灯光朦胧里,娇媚而怪异,没有表情。
画珠冷笑着逼近床边,“奴婢奉旨来此助娘娘一臂之力,除去你肚子里那块孽种。”
什么?陛下要她打胎?
“不,我不信!”周雪厉声大喊,抱着被子紧紧护着肚子,不可能,陛下不会这么做的,她在冷宫这些日子虽然行动受制,但身边伺候的人都很妥当,每天都有安胎药给她喝,这肯定是陛下的意思,怎么会忽然要打掉她的孩子。
她愤怒的瞪着画珠,“你这贱婢收了谁的好处胆敢谋害皇嗣?本宫劝你回头是岸,否则皇上不会放过你的。”她的目标移到一旁没有出声的燕美人身上,“燕美人,你以为得了皇上几日宠爱,凭你那低贱的身份就能飞上枝头,当心摔得粉身碎骨。”
燕美人神色不变,只是唇角轻翘,沁冷的嗓音带着几分笑意,“你认为皇上为何要给你喝安胎药?”
周雪一怔,凝眉咬唇,她们连安胎药的事也知道?
静谧的空气中响起燕美人银铃般的笑声,“这都要托你那位将军爹爹的福,周将军远在北疆,听说你被怀着身孕打入冷宫,连抗敌作战的心思都没了,急着往圣京城赶呢!”
爹是担心她的安危?北疆常年不太平,战事连连不休,两军交战,爹是主帅岂能擅离前线?若是陛下怪罪,对她和苏家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燕美人又道,“不过现在好了,苏将军收到消息说皇上把怀有龙种的淑妃娘娘打入冷宫,其实是为了避人耳目的保护她,他的宝贝女儿在冷宫里衣食无缺,安全无虞,于是他才安心的留在了北疆。”
周雪暗自松了口气,可燕美人接下来的话却令她如置冰窟。
冷风从微张的窗缝间吹进来,燕美人那张隐隐含笑的脸在明灭的光影里格外阴森迫人,“你也是聪明人,不用我明说,你也该想到皇上的用意才对,如今北疆战事已了……”
她未将话说全,周雪已是呆立当场,双目圆睁,脸上血色尽褪,苍白的嘴唇翕合抖动,紧攥被褥的指甲透过被褥刺进手心。
不,不会的,不会的……
她怀着龙种,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虎毒不食子,他怎么能,怎么能……
“娘娘,你我好歹主仆一场,就让画珠伺候你最后一次吧……”
画珠握着一个青瓷瓶踏上床榻,揭开瓶盖,递到周雪嘴边。
“喝了它!”
瓶口碰到嘴唇,一阵刺骨的冰冷刹那袭遍全身,周雪猛地推开画珠,从床上跳下来,往门口奔去。
“不……”
凤之初(14)()
画珠拔腿去追,燕美人静立光影中,气定神闲的看着那一逃一追的两人。
这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道黑影伫立在门口,夜色中看不清是何人。
周雪见那人身材高大,不是内侍便是巡夜的侍卫,心头一喜,冲了过去,大喊道,“有人要谋害本宫,快拿下她们。”
黑影一闪,周雪只觉眼前一暗,冷风袭来,下一刻,一双粗粝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惊愕的被迫抬头,待看清他的面容,顿时大惊,是皇上身边的大内侍卫石刚。
冷风从大开的门外呼呼灌入,屋内烛光摇曳,明灭不定,石刚手指收紧,那纤细的脖子里细软的喉管顿时挤压变形,周雪双手死死握着石刚的手腕,尖利的指甲深深嵌入他的肌肉中,苍白的脸因窒息而憋得通红,心肺几欲爆裂开来,就在她以为必死无疑万念俱灰时,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消失,她被甩在地上,像久旱逢甘霖张着嘴大口呼吸。
摇晃不定的烛影中,燕美人缓步走到周雪面前,蹲下身,“眼下还要自欺欺人吗?”
脖子上传来火烧般的疼痛,周雪抬眸对上燕美人那双波光潋滟中透着诡异阴冷的眸子。石刚是皇帝李佑的近身带刀侍卫,只听命于李佑,后宫任何嫔妃都无权指使他做事,而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背着李佑私下勾结燕美人来加害她腹中的孩子。思及此,她心慌意乱的垂头,这么看来,李佑已是认定这孩子不是他的骨肉,把她拘在冷宫好吃好喝照料着只是要造成一种保护她的假象,以此来迷惑她的父兄为他卖命而已,待北疆战事平定便迫不及待的要解决她,待到父兄得知后追究起来,他只要将惑乱宫闱私通成奸的罪名扣在她头上,这种罪名对后宫妃嫔来说足以赐死,而他只是打掉了胎儿,饶她一条命,已是念及往日恩情,法外开恩了,到时木已成舟,父兄也无可奈何,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困在冷宫了此一生。
她越想越恨,越想越不甘心,她舍弃了青梅竹马的感情,她筹谋了那么多年,害死了那么多未出世的胎儿,眼看着就要飞上凌云九霄,却在一步之遥处坠落,粉身碎骨。
在她心绪奔腾时,燕美人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平静无波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是生是死,你自己选吧!”
要么打掉孩子老死冷宫,但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要么怀着孩子一尸两命。
总之,她想活命,孩子就必须死。
倏然抬头,眼神弥散的望着绰绰光影中的宫装华丽的女子,忽然觉得好陌生,就像从未认识过这样的燕美人般。
“好,我服药。”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命在,她总有翻盘的机会。
画珠把青瓷瓶递给周雪,盯着她将满瓶药水灌下喉咙,眼中迸射出快意的雪光。
药一入喉,周雪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般瘫倒在地,只觉这立夏时节,屋子里却冷如霜降。她手脚并用的爬到床上,用被子裹紧颤抖的身体,试图让自己变得温暖。
屋子里陷入可怕的安静中,油灯晃了几下熄灭了,满室黑暗中,人影消失在门口。
躺在床上,身体越来越冷,她目露恨意和绝望的瞪着房顶,腹中微痛,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绞痛,她咬着牙,感觉有把刀在她肚子里猛绞,撕裂般的疼,她再也忍不住,咬着被头痛吟,冷汗直流。
她在剧痛中死去活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时,窗外已现迷蒙的白,天亮了。身下的冰凉令她的神智慢慢恢复,探手往被子里摸了几下,拿出来放在眼前一看,满手血红。
她尖叫着哭喊,刺破了深宫幽静的清晨。
朝阳初升,街道两旁商贩林立,路上人流如织,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
雅苑阁的厢房里,慕若兰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香炉里点着紫玫栀子香,冒着淡淡的白雾,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淡雅宁神的香气。
房门咯吱一声,碧玉轻手轻脚的推门进来,手捧托盘,上面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见榻上的人未醒,她浅浅一笑,将托盘搁在桌子上,然后把窗户撑开一道缝,透进一缕清风来。
微风吹得香炉上的烟雾四散,香味也淡了去,慕若兰睁开眼,目光有片刻的迷离,碧玉转身见她醒来,于是微笑着上前,说,“小姐醒了,用些点心可好?”
“嗯。”慕若兰昨夜一宿没睡,宫门下钥后无法出宫,只能等到寅时宫门开时离开,回到雅苑阁已是卯时,除去易容净面后才沉沉睡去,到这会也就睡了两个时辰,所以这会睡眠不足的她有些头晕,但见外面日上高头,她伸了个懒腰,慢慢的下了榻。
碧玉打了热水进来,慕若兰洗漱后坐到桌边,喝了杯菊花茶后开始慢慢的吃着糕点。雅苑阁的糕点师傅是宫里御膳房里出来的,做出的点心精美可口,外面的人花钱也买不到,只有雅苑阁的贵客有幸能尝到,说是千金难求也不为过。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碧玉打开门,一个清秀的小厮站在门口,两人低声说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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