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后来叱咤风云的冥灵门掌门宗师,眼下应该还是首座弟子,是宋夣的授业师父…
“出了什么事?”
看到自己的长子坐在树下起不来,幺儿在旁边哭个不停,宋濂青微蹙眉头,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不肖子,我让你陪在左右,与各派掌门见礼问候,你却躲在这里跟顽童戏耍?!”
“对不起,掌门…”
宋夣抱着左臂,疼的满头大汗,却不敢吭气,埋头跪在地上。
见状不对,轩辕齐上前检视一番,转头说道:“禀报掌门,他的手臂断了。幸亏不德法门的诸位上师正在此地,烦劳医治赐药,不多日就能痊愈…”
“胡闹。”
宋濂青一瞪眼睛,刚才还在抽泣的宋暇吓得立刻噤声,只见他轻轻挥手,就将年幼的幺儿击飞出去,撞在树干上,额角都碰出了血!
“爹!…掌门!全是我的错,不关弟弟的事!”
宋夣吓得顾不得伤痛,手脚并用,爬到父亲面前哀求道:“是我贪玩!是我不小心!求您责罚我,真的不是弟弟的错!…”
“你是宋家经历千年,终于诞下的天童,如今还未历劫,怎么能够如此唐突?”
宋濂青看都不看他一眼,眼睛直勾勾望着树下浑身颤抖的宋暇,抬抬手指,便有一根枝杈从树干上剥落下来,没头没脑的抽打着那年幼的孩子:
“今天就给你一个教训。从此往后,倘若再这么不爱惜自己,如此贪玩误事、如此幼稚难驯,慢说是我,就是你师父轩辕齐,都可以照例责罚,绝不姑息。”
“弟子遵命。”一旁的轩辕齐抱手行礼,淡漠应道。
宋夣哭泣着,却不敢放声,回头看着树下被打得浑身是伤的弟弟,连求情都不敢了,只能深深低下头去。见状,宋濂青才算出了口气,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道:
“轩辕,带他去治伤,告诉后院女眷,把宋暇带回去好好管教,再让我看到因为他的关系,让宝贵的天童受伤,就当我从没有这个儿子了!”
说完,便拂袖而去了。
第126章 内心荒芜的少年()
没想到,像个英雄一般在战斗中死去,为人们传颂的宋濂青,竟然是这样残酷的人…
韩灵肃不敢去看宋暇带血的小脸,不敢去看他身上的瘀伤,更不敢看他哭都哭不出来的呆滞的模样,她转过身,想从花丛中溜出去,可没成想,一扭头,却似乎掉进了冷水缸里!
刚才的蓝天白云都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倾盆而下的大雨,劈头盖脸,瞬间就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韩灵肃茫然环顾,自己明明还在宋家后花园里,可之前花团锦簇的夏日风光,变成了深秋凋敝的枯枝败叶,她几乎绝望的站在败落的花丛里,只觉得眼下状况比灸仙之地好不到哪里去…
“果然…你还在这里啊。”
有人在身后说话,她连忙扭身去看。
是宋夣。
只不过,现在的他似乎已经长成了舞勺少年(十五岁左右),身长玉立,面如冠玉,头戴银冠、穿着水色深衣,虽然站在瓢泼大雨中,身上却半点不沾水,仿佛雨滴都长了眼睛,快挨着他的时候,自动改变了方向。
韩灵肃记得第一次在雾庄外相遇时,他就是这般年纪、如此装扮,只是当时他杀死火岷派众人,应该是被纥骨鸠控制了身体,所以那种桀骜不驯的表情荡然无存,此刻只是淡漠冷然的样子,站在花园小径上看着她,面无表情。
“你认识我?”她疑惑的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
“很多年前,我们在这里见过,那时我摔断了手臂,不记得了吗?”
“当然…记得。可你怎么还记得我呢?”
“我受伤以后,明真天师带着全部弟子过来疗伤,其中没见你,可你明明穿着不德法门的服色,宋家也不是什么自由出入的集市,若没有古怪,你为何会无端端出现在花园里呢?”
他此刻与成年以后的神态很是接近了,不再有孩提时代爽朗的笑容,只是面无表情,平铺直叙,声音里都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韩灵肃甩了甩湿透的头发,用法术张开结界,这才叫雨水不再劈头而下,能张开眼睛说话了:
“那么,你说我是什么人呢?”
“地缚灵?妖精?还是无意中困在这里的孤魂野鬼?”
他语速飞快地说着,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她不想申辩,一笑了之:
“刚才是你先跟我打招呼的,所以不管我是什么,你都是专门来找我的,对吗?”
宋夣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片刻,又将她重新打量一番,才缓缓开口道:
“人间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吗?”
“你指的什么?你父亲的死?还是你身上寄生的散仙之魂?或者…是你的仙天劫被物化,唯一能够解开它的小女孩,却被人带走,下落不明?而你自己浑然不知中四处乱走,谁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最后不得不决定,将你软禁起来?”
听她说着,宋夣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诧,但很快便掩饰过去了:
“我就知道你不是人,这些事情,有许多除了掌门以外,没人知道的…”
“是吗?你指的是那个表面上对你呵护备至,实际上只是看重你天童的身份,希望有朝一日仙天劫解开,你可以为冥灵门扬名立万的轩辕齐?你现在也发现了吧?其实他和你父亲一样,是一个没有感情也没有同情心的人,他们眼里,你只不过是个道具…”
“住口!”
宋夣突然激动起来,他心绪变化之大,让遮雨的法术瞬间失效,一名俊俏少年顿时淋成落汤鸡。
看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韩灵肃突然有些于心不忍,可话在嘴边,还是说了出来:
“他们是你最崇拜的人,所以那些原本不对的,在你看来,倒成了自己不对,所以才拼命模仿,将自己也变成了无情无心的人吗?四宗满口仁义道德,你自诩弟子楷模,总有一天会成为冥灵门的首座弟子,但最后,你变成了什么人?袖手旁观,看着无辜者冤死,就为了成全自己的忠义…”
“我叫你别说了!”
他突然灵力暴涨,韩灵肃只觉眼前一黑,连忙双手攒劲向外猛推,将迎面袭来的土墙打得分崩离析!
“被踩到痛处,就恼羞成怒吗?!原来你是这种不成器的家伙!”
她火了,踩着破碎的花园小径袭身向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宋夣没想到,原本以为只是幻影鬼魂的女子,竟然能够突破自己的攻势,还可以进行肢体接触,一时间骇得双眼圆瞪,呆呆的看着她。
原以为会挨打,可没想到,这个漂亮的姐姐却伸开手臂,紧紧抱住了他!
“你这是…”
“别说话,听我说。”
韩灵肃将这个瘦弱的少年抱在怀里,现在他们差不多一样高,但是很快,他就会成长为肩膀宽阔、身材颀长的男人,他会有一双看似冷漠,却暗含忧伤的眼睛,然后又会为了一直恨他入骨的女人,连那双漂亮的眼睛都葬送了,甚至差点葬送自己的性命…
“不要放弃。”
她收紧手臂,更紧的抱着他:
“不要放弃你觉得美好的一切,无论是爱人,还是被爱,你都有足够的理由和能力去实现…就算不是我,就算是其他什么人,也会看见你无与伦比的地方,然后舍弃一切的去爱你,无论你是不是天童,能不能修成正果,她都会爱你的…”
“为什么…不是你呢?”
仿佛梦呓般,宋夣轻轻说道。
韩灵肃闭上眼睛,不知为何,她觉得悲伤,似乎松开手的时候,就会永远失去他,但可笑的是,不久前她曾祈祷不会再与他发生任何关系,但现在,她因为这份永别的预感痛彻心扉…
“我们的缘分,注定了阴差阳错,而我,也注定了一世孤寂,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她惨然一笑,慢慢松开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泡沫般轻盈,好像片刻间,就会消失在这场倾盆大雨中。于是她低下头,在少年懵懂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如果还能再见,希望你能忘了我…”
第127章 血池()
就在玄博天师守着一对昏迷的男女,等待首徒苏醒的时候,千里之外的九嶷山迎来了位不速之客。
他穿着黑色斗篷,戴着兜帽,整张脸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楚。
正值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这个人抹黑走在山路上,腿脚似乎有些不便,拄着手杖一瘸一拐,但并不仓皇,渐渐攀上九嶷山半山腰,那有一处悬崖,崖边生长着茂盛的鬼柏。
这人毫不犹豫的穿过树丛,眼看就要坠落悬崖的时候,却见崖下落差一米多还有个石台,若不是非常熟悉地势,不会有人知道此处别有洞天。
身穿黑衣的男人跳下石台,用手杖轻轻击打地面。
只听到“咔咔”巨响,石台周围无数落石动了起来,它们或自行成基,或漂浮上空,如同具有生命的东西,很快在石台中央堆垒成两组交叉的拱门!
拱门顶端,有一颗形状怪异的石头,乍一看,如同鬼怪狰狞的面容,龇牙咧嘴。
男人拄着手杖慢慢走近交叉的拱门,站在圆点,再次用手杖击打地面,他脚下坚硬的石块随之裂开道缝,里面源源不断涌出粘稠的鲜血来!
殷红发黑的血浆越聚越多,散发着叫人窒息的味道,渐渐在石台中央的拱门下,形成一汪不大的血池。
“…世人虚妄多怨鬼,来生牛马难应答。去往九地黄泉路,劝君莫饮孟婆茶。”
黑衣男人站在血池当中,双脚浸淫在鲜血中,用沙哑的嗓音低声吟道:
“魂归来兮,予尔骨血;魂归来兮,予尔发肤;魂归来兮,予尔官感;魂归来兮,予尔声名…吾为尔主,唤汝重生,诞于污血,死于朝夕!”
他脚下的鲜血像被无形的大手搅拌,卷起了旋涡,随着叫人毛骨悚然的吟唱,有什么东西在血污中集结、凝固,最后形成了一个人形!
它慢慢坐起身来,圆圆的头颅没有五官,手脚没有指头,像是血造的人偶,动作迟缓。
男人伸出手,将手掌放在它的头顶,从掌心以下,血浆缓缓褪去,露出湿漉漉的长发、一张惨白却还算标致的脸孔、修长的颈部、浑圆的肩头、鸡头椒乳、纤细的腰肢…
那个在青玉坛被肖丹青烧成灰烬的女子,此刻赤身站在血池中,眼中流着红色的血泪。
“主人,属下回来了。”
她慢慢跪下,两手托着男人黑色的袍角,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您一定已经知道了…属下在青玉坛犯下大错,居然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残废之人击败,玷污了鬼面门的声名…属下自知罪无可赦,请主人降下严厉的惩罚!”
“茵茵,站起来吧。”
男人用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说起话来,好像金石相碰之声,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你所谓残废之人,可是不德法门蒋不一的师弟,他乃是炼身成气、结成元婴的四候真人,输给他,一点也不丢人。”
“可您周密计划,眼看就能将四宗掌门一网打尽,却功败垂成…”
“哈哈哈,你想错了!”
他笑起来的声音,像是深山老鸦,比起说话更难听了:
“指望你带着几个门众,就能将四宗之首赶尽杀绝?!我没那么天真!搅乱瑶仙会,取走若干宗门弟子的性命,这不过是鬼面门的拜贴罢了,从今往后,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人、真人,就再也不会将鬼面门当做不入流的门派,反倒会日夜警惕,听到这三个字,都觉得不寒而栗!这才是我的目的!”
说着,他渐渐收了笑,沉下声,变得阴气十足:
“就好比猫抓老鼠…我要把他们戏弄够了,折磨够了,让他们生不如死、痛彻心扉,然后,才会一口一口吸干他们的血、咬断他们的骨头,将他们整个吞入肚里…”
他说的咬牙切齿,其中透着可怕的欢愉,尸人茵茵听着,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如同温驯的猫一般蜷缩在他脚边,突然又露出稍显疑惑的表情:
“那个不德法门的女弟子…主人,她虽然可恶,但不知为何,骨血里却透着您的气息…”
“我的?”
男人愣了下,握着手杖的手攥紧了些:“不可能。但是…这段时间,你先隐身暗处,我们观望一阵再看。反正,四宗中人已如掌上之物,得失不在一时。”
“是,主人。”
茵茵贴着他,满脸幸福的应道。
与此同时,在青玉坛中,却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争执。
“…冲虚天师,你领着戒律团,不能如此尸位素餐、昏庸无为吧?!”
暴怒的明真天师蒋不一站在慕仙台上,枉顾四周吃惊观望的弟子,手指着清静宗掌门,破口大骂。
安井盐一脸苦笑,端坐椅中,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首徒宋暇:
“蒋真人,你骂我占着茅坑不拉屎、吃白饭吗?这可真是欲加之罪…戒律团管着朢虚大陆修真界的戒条守则,可管不着寻常恩怨、日常纠纷啊。倘若谁家丢只鸡、何人偷条狗都要找我,清静宗不要修仙问道,直接开衙门得了…”
“娘娘腔!你休得巧言令色!”
蒋不一气到了极处,口不择言,当众骂道:
“谁不知道清静宗用腌臜手段,抢得雍都天师之位,你觉得自己在冥灵门前理亏了,所以才处处维护,不辨是非吗?!休想!今天我就是要论个清楚、分个黑白,否则,谁都别想离开青玉坛!”
“你说道理我还可以听,但满口喷粪,就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安井盐原本是个沉静守制的人,可一辈子最讨厌被人这样骂,当下便恼了,沉下脸厉声道。
见戒律团首领都失去了理智,被叫来论理的无名宗庄南子连忙圆场:
“二位上师不要动气,有什么说什么,互相攻击不是上策…”
“你是什么东西?!全素天师还没说话,轮得着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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