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在雍都时听说,彰龙山宋家跟清静宗有桩官司,好像是赢了,不知是否如此呢?”
里间沉默了一下,片刻,才阴沉的说道:“这件事与你何干?”
“确实无关。只不过,此次犯事的乃是冥灵门首座弟子宋夣,他乃是彰龙山宋家的人,清静宗与宋家如今势同水火,却又要作为戒律团,来惩戒宋家长孙…呵呵,冲虚天师,小女似乎已经听到您一世英名土崩瓦解的声音啦。”
“宋夣犯戒之事,你是从何得知的?!”
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清静宗掌门安井盐从里间心急火燎的走了出来。
这下,却轮到韩灵肃愣住了。
和现在的冥灵门相同,清静宗乃是清修门派,门内只收男弟子,不近荤腥、不近女色,而与冥灵门不同的是,前者在这一代掌门轩辕齐接位之后,才变成了清修门派,而清静宗自纥骨峥叛教之后,就严令门内弟子不许婚配,足足要比冥灵门早了上千年。
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这位掌门,怎么看都…是个女人啊!
只见她乌发如云,随意编成辫子,垂在颊边;身材高挑、玲珑有致且肤色白皙,五官说不上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清丽美人…若不是那身白罗法袍,还有随意笼在头上的青玉冠,韩灵肃根本不会相信,她居然是清静宗的掌门!?
看她瞠目结舌的样子,安井盐似乎已经习惯了,她冷冷的一手叉腰,又问了一遍:
“回答我,宋夣犯戒之事,你是从何得知?!”
“我…”
韩灵肃快速稳定心绪,笑着说道:“我可不是听说的,首徒杀人那晚,我就在他身边。”
“原来如此…只不过,修道之人有修道之人的法度,杀害俗人,不管是何理由,都要受到严惩。”
安井盐走到一旁坐下来,玩着修剪精美的指甲,一边窥视门口这衣着华丽的贵族少女:“你说的没错,清静宗跟宋家是有些矛盾,我此行秉公处理,肯定也有人要说闲话,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戒律团自有严苛的章程,即便声誉受损,我也得公事公办。”
“杀害俗人,不论什么理由,都要严惩…这一条,您确定出自法典吗?”
“什么意思?”
“《朢虚十纪》有载,数百年前,始丰派弟子归乡省亲,发现继母谋害其父,情急之下,错手杀人,当时担任戒律团的不德法门判了他‘方外守孝、下不为例’;《南华传》有载,曾有玄女派弟子下山公干,不料中了奸人陷害,误服毒药,功力暂失,为了守贞,她用利器杀死匪徒,当时担任戒律团的不巧正是清静宗,判了个‘贞烈守中、既往不咎’…一个下不为例,一个既往不咎,冲虚天师,您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事到如今,安井盐才算正眼看了看这个不到及笄之年的少女。
她一脸微笑看着她,似乎没什么攻击性,却又字字诛心,倒像是指责她公报私仇一般。
安井盐冷笑了下,伸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椅:“不必站着说话。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名为灵肃,多谢掌门赐座。”
韩灵肃大大方方坐下来,笑嘻嘻的看着她:“我大老远从雍都赶来,不过就是害怕掌门无心谗言,断错了案子,毁了您一世英名。宋夣杀人是真,可这其中另有隐情,您不调查清楚了,如何服众呢?”
“说的没错。你倒是说说,其中有何隐情呢?”
“人不是他杀的,是我杀的。”
第64章 计胜一筹()
灵肃高傲的扬起下巴,看着安井盐露出一脸诧异。
很快,她却爆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小姑娘,我是不清楚,那个号称修仙界第一美男子的宋夣,与你有何情义。不过,你再想救他,编出这种理由来搪塞,实在太荒唐了吧?!”
“有何不可呢?”
安井盐突然止住笑,狠狠一拍桌子,整张脸都变了样,神情狰狞起来:
“我堂堂一派掌门,没有时间跟你这等黄毛丫头纠缠!我只说一遍,你听清楚了就赶紧走人!那事后陈情的报告,可是冥灵门弟子亲自写的,说若干强壮之歹徒,眨眼功夫便化作肉泥,若不是首座弟子的功力所为,难不成是你这个没有二两肉的臭丫头?!”
她突然发怒,屋里清静宗的弟子都吓得瑟瑟发抖,唯独韩灵肃丝毫不为所动,依旧笑嘻嘻的说道:
“明日卯时,戒律团诸位就要前往洞真墟审判宋夣,我只想作为证人列席,究竟人是不是我杀的,到时候再来验证,那才符合规定吧?”
话虽没错。
可安井盐此行,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宋夣死在戒律团手上的。
事情的根源,要回溯数百年以来的彰龙山土地之争——清静宗开坛伊始,宋家还是不入流的小家子,作为外来人,在彰龙山根本不成气候。可没想到的是,之后的百余年间,宋家接连出了好几位修仙奇才,其中就包括位列四宗之首的冥灵门掌门宋濂青。
彰龙山宋家一跃成为修仙名家,甚至与同在彰龙山的清静宗平起平坐。
而宋家虽然是修仙名门,总归还不算修仙门派,依旧受到俗世的管辖,因为在某件朝廷大事上占卜有功,人皇将彰龙山南麓千顷良田赐给了宋家。没成想,地虽然是朝廷的,可这块地上的的佃农,已经给清静宗交了近百年的租子,清静宗上上下下,哪里肯答应就这么拱手让人?
于是,这场官司打了数百年,直到先代人皇那里,才算以宋家获胜告终。
而那千顷良田因为这场官司,荒废了数百年,早就变成一片荒地,杂草丛生了。
这场两败俱伤,留给清静宗的则是无尽的怨恨,他们原本是高高在上的修仙之人,却受制于俗世法规,蒙受耻辱,这种羞辱又岂是几十年光阴能够消磨的?!
安井盐想到这里,咬了咬细白的牙齿,冷笑道:
“如今是我执掌戒律团,我说你可以作证,你便可以,我说你不行,说破大天了你都不行。别再浪费口水,请回吧。”
说着,她便站起身,大摇大摆的往里间走去。
韩灵肃也不慌张,稳坐不动,轻声说道:“尊驾心里难受的,不就是损失了那千顷良田的供奉,还有清静宗的脸面吗?倘若全都找补回来,是不是就能消消气了?”
安井盐闻言,收住步子,犹豫了下,慢慢转过身来:
“你的意思是…?”
“您也说了,小女如今圣眷正宠,区区一纸诏书而已,没那么复杂。”
韩灵肃低头整理衣袖,漫不经心的说道。
冲虚天师想了想,冲屋里的弟子摆了摆手,叫他们出去,这才回到桌边坐下,斜眼看着这个伶牙俐齿的少女:“既然如此,不妨把话说透了。”
“您还真是个爽快人。简单得很,只要您能够将我作为证人,带进洞真墟参与审判,我自然可以证明,杀人的是我,不是宋夣。而只要您能够秉公审理,事成之后…”
韩灵肃伸手入怀,取出一张黄绢,打开来,上面写着几行字。安井盐细细看下去,越看越是心花怒放,那上面写着,要将彰龙山以西四座村庄、一座城镇并入清静宗的奉纳,同时,将给予清静宗掌门国师称谓,世袭罔替。
跟宋家的百年官司,让安井盐明白,修真之人虽在方外,可毕竟还是生活在俗世中,倘若有了皇家的支持,便不会再受冤枉气了。
见黄绢文尾盖着红彤彤的国玺,安井盐喜不自禁,连忙伸手想要接过来。
韩灵肃飞快的收了诏书,重新放回怀中,笑嘻嘻的看着面前的掌门宗师:“您可还没答应我呢。”
“带你进入洞真墟作证,本来就不是件难事,只不过…”
安井盐话锋一转,苦笑着摇摇头:“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戒律团规矩严明,你虽然是俗世中人,可一旦涉嫌伪证,乱我视听,别说我没法轻饶你,那冥灵门掌门向来心硬如铁,恐怕也不会叫你囫囵着走出洞真墟的。”
那位的手段,我早就领教过了。
韩灵肃在心中冷冷道,脸上还是笑嘻嘻的样子,站起身,冲着安井盐行了个礼:“您愿意带我进去,小女已经感激不尽啦,之后是福是祸,全看我的造化,与你无关。”
说着,她便将诏书取出来,放在安井盐面前的桌子上。
冲虚天师倒是吃了一惊:“不是说,事成之后才给我…”
“您这样的得道高人,怎么会诓骗我这个黄毛丫头啊!明日卯时之前,我会在此恭迎大驾的。”
韩灵肃向她莞尔一笑,转身潇洒的走了出去。
安井盐呆呆地看着她走掉,低头又将那纸诏书细细看了几遍,不妨失笑:
“我真是枉活百年,无论气度还是心机,居然比不过一个俗人孩子啊…”
第65章 煞星再临()
翌日卯时。
戒律团准时到达了约定的地方,是叱咤水江边一处荒地,早有两个冥灵门的法师等在那里。
他们上前向清静宗掌门简单施礼,并未注意到混在人群中的韩灵肃,便手持拂尘走到江边两块大石头前,只见二人轻甩拂尘,银丝相扣,不闻咒文吟诵,却自散出乳白色的光芒,那两块石头发出“咔咔”声响,由顶部裂开了几条缝隙,如同树杈般向上生长,转眼工夫,竟变成了一道拱门!
“冲虚天师,请。”
冥灵门的法师们抱手施礼,恭敬地说道。
拱门那边便是叱咤水江的滚滚碧浪,韩灵肃还在发怔,却见坐在步辇上的冲虚天师轻轻点头,权当回礼,一干清静宗法师浩浩荡荡,往拱门那边走去。
她横下心,咬紧牙,跟着众人一脚踏了进去!…
谁知道,一步之遥,门那边竟是别样景色。
只见一条步道悬浮于脚下,尽是汉白玉的条石铺成,宽约五米,绵延十多米,通往远处的悬崖,而步道之下,则是从岩壁中喷薄而出的九条清泉,水势并不凶猛,所以显得恬静安详,白练般挂在崖下,腾起仙境般的水雾。
韩灵肃紧跟在安井盐的步辇后面,与清静宗众人穿过步道。
上次前来洞真墟,是在冥灵门掌门师弟廖志远的押解下,通过灵洞穿梭来的,那时她五内俱焚,差点死在路上,实在算不得愉快的经历…而这一次,跟随着戒律团从正门进来,眼前事物果然大为不同。
整座洞真墟,就如同巧手工匠雕凿在峭壁中的龛像,无论是巨大恢弘的汉白玉天心台,还是层峦叠嶂、雕梁画栋的山门宅邸,全都镶嵌在岩洞中,却并不显得局促。
这座岩洞实在大得离谱,顶部消失在黑暗中,完全看不到尽头。
“参见冲虚真人!”
早有几个冥灵门法师前来迎接,为首的抱手施礼,朗声道:“弟子乃是玄博天师座下护法谷梁木,特奉掌门旨意,前来恭迎!”
韩灵肃记得这个相貌英俊的年轻法师,三年前,轩辕齐将她打下天心台的时候,他也在场。
“不必拘泥这些虚礼,我此番来,是为戒律团的公事,可并非串门子。”
一身白衣的安井盐坐在步辇上,居高临下,颇为冷傲的说道:“叫轩辕齐赶紧出来,解决了你们首座弟子的事情,我还赶着回彰龙山呢。”
“是…”
谷梁木正想说话,一抬头,不妨看到了混在人群中的韩灵肃,愣了下,连忙扎手拦住前路:
“冲虚真人,清静宗乃是清修门派,何来女子?!”
“她可不是我的门人,因为跟要审理的案件有关,所以得带来做个见证。怎么?有意见?”
虽然有满腹的疑惑,谷梁木却绝不敢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戒律团查案、处罚,只要是依照法典而来,就决不允许任何人横加干涉,这其中,包括举证与否的选择权,也都在戒律团手中。
只是,明知道洞真墟所在机密,带外人前来却不事先告知,这安井盐未免也太过傲慢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他绝不敢说出口,只得带着戒律团众人,浩浩荡荡向着天心台而去。
虽说已经过了三年,但对韩灵肃而言,在此处遭受羞辱、折磨,然后在刃影瀑中粉身碎骨的经历,不过就是数月前而已,一步步踏上那洁白无垢的白玉台阶,她还是会颤抖,因为恐惧,也因为愤恨。
天心台上,冥灵门中有排位的法师都到齐了,韩灵肃一眼就看到了廖志远,他乃是玄博天师的师弟,自然辈分极高,排在前列,而为首的,自然就是掌门轩辕齐。
尽管时隔三年,但对他这种上师而言,时间并无太大意义,他还是总角孩童的模样,苍白的脸上冷若冰霜,穿着天绫青丝法袍,头戴镶嵌天目珠的金冠…
地点、人物,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可韩灵肃知道,如今自己已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玄博天师,有礼了。”
安井盐台下弃辇步行上来,径直走到轩辕齐面前,抱手施礼,后者也冷冷的还了一礼,道:“有劳戒律团千里奔波至此,是我管教无方,劣徒给诸位添麻烦了。”
“给我们添麻烦?这倒没什么,真正觉得麻烦的,是那几个变成肉泥的倒霉蛋吧。”
安井盐似笑非笑的入座,哗啦一声打开折扇,一边摇,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他话里有话,似乎有意讥讽,冥灵门众弟子面露不快,轩辕齐却没说什么,对一旁弟子吩咐道:“带罪徒上来,请戒律团判下。”
“是,掌门。”
弟子领命,数人站在天心台正中,拂尘相扣,又见银光乍现,汉白玉的石台上开出条灵道,如同光晕形成的水潭,里面渐渐升起一根玄铁柱。
宋夣就绑在上面。
跟韩灵肃想象中凄惨又肮脏的囚犯模样不同,他依旧是往常一丝不苟、干净整齐的模样,盘腿打坐,两手垂在膝盖上,双目微闭,只是面容显得憔悴不少,两颊微陷。
两条铁链从玄铁柱上延伸下来,缠住他的手腕,松垮的垂在身侧。
“不愧是冥灵门首徒、玄博天师最宠爱的弟子啊。”
安井盐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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