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岁时,你出现在金家大院,教我读书识字,原本以为偶然而已。但是,你救我出来的时候,分明是有修行在身的样子,绝不是个普通的卖柴人。所以,要么现在说清楚,要么,你就带具尸体回去吧。”
韩丑儿毫不退让,冷冷说道。
大汉见状,叹了口气,站起身挪到她身旁,极力压低声音:
“小囡,不瞒你说,四年来我确实是有意接近你,但绝非出于恶意。你父亲韩志子乃是我换命的兄弟,听闻他夫妇不幸殒命,而唯一的孩子被金家收留,所以我才煞费苦心混进金府,就是想要就近照看你…”
“胡说八道。”
女孩毫不留情的嗤之以鼻:“韩志子乃是邪教钵池法宗的首徒,修真之人皆以为患,怎么可能是你换命的兄弟?!别骗我了,老实说,你是不是也是冲着《神宵圭旨》来的?我没被乾凌真火烧死,也是你做的手脚吧?!”
大汉嘿嘿一笑,摇了摇头:
“我不过是个二候蜕人,哪有本事随意操纵乾凌真火啊?!那件事情,我到现在也想不清楚呢…不过,你虽侥幸未死,可上方法师、金家族长和许多族人却是因你而死,所以无论是火岷派,还是金家上下,绝不会轻易放过你。现在,不管你是否信任我,我都是唯一能够搭救你的人了。”
韩丑儿皱着眉头想了想,似乎确实是这个道理,便偏头看着他:
“没想到,你这家伙竟然还是个二候…事到如今,起码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姓徐名有旸。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也是个开坛宗师呢!”
大汉爽朗的笑了起来,手指摩挲着下巴的胡茬:“朢虚大陆赫赫有名的十三派中,有一派名为若耶的,就是我的盘口!从今往后,你拜我为师,便是我若耶派的弟子,为师和诸位师兄自然会罩着你,不叫你被人欺负的!”
韩丑儿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实在不敢相信,这种扔到人堆里找不出来的大叔,竟然会是十三派之一的开坛宗师:“等等…我虽是个俗人,可毕竟在金家大宅长大,看过不少修真宗派的弟子。可是,你这种模样的…真的是…”
“若耶派乃是体修的门派,和那些装模作样的内修流派不同,崇尚的是‘大隐隐于市’。我门中弟子没那么多清规戒律,只要潜心修习,即便身在红尘,也一样能成正果!”
徐有旸笑着拍拍她的肩膀:“从前,我总觉得孩子被宗族血亲抚养,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没想到竟差点害你枉死…往后,为师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会再辜负你双亲的托付,你就尽管放心吧!”
他眼里带着温和的光芒,手掌很是温暖。
原本这世间,就只有这位大叔亲切待她,韩丑儿尽管有诸多疑惑,内心深处还是愿意相信他、依赖他的。于是她低下头,往嘴里扒了口馄饨,闷声道:
“你知道的,我是个毫无灵根的俗人,入了你的门派,也修不成什么正果。”
“因果造化,谁又说得准呢!”
徐有旸语调轻快地说道,面对女孩充满疑问的目光,他并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催着她赶紧吃完,好带她尽快返回若耶派去。
韩丑儿自记事起,从未离开过金家大院,对于这世间的理解和想象,全都来自徐有旸偷偷带给她的书本。在她的理解中,那些开坛法门无论规模大小,总是会选择山灵水秀的福地洞天进行清修,远离尘世俗人,采集天地之灵气、诘取草木之精华…
可万万没想到,若耶派的法坛,竟然就设在馄饨摊隔壁的破落院子里。
“师父,您总算回来了!”
徐有旸推开虚掩的柴门,土坯屋子里马上跑出个半大小子,他约莫十三四岁,生的虎头虎脑,牛犊般结实,黑红的面膛笑嘻嘻的,手里端着一碗面条:
“师弟刚煮好了面,师父赶紧吃一碗吧!”
“甭管我了,你俩自己吃!对了,快把子充叫出来,见见你们的小师妹!”
韩丑儿正准备转身逃走,却被徐有旸一把抓住,不由分说揽着她走进院子,指着那皮肤黝黑的少年道:“小囡,这是你大师兄铁牛,他三岁就跟着我开始修道,根基扎实,要多跟他好好学习!”
“好说好说,嘿嘿嘿!”
铁牛憨憨的挠挠头,上下打量着半张脸扭曲变形的女孩,毫不掩饰好奇的目光。韩丑儿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有些恼火的皱起眉头,挣扎着想从徐有旸手掌下逃走:
“我可没说想要拜你为师…别自说自话了!…”
“这位是你二师兄陆子充,他虽然拳脚功夫不如铁牛,但脑子好使,也能教给你不少事情!”
徐有旸假装没听到她的话,指着从土屋里走出来的男孩道。
那孩子最多只有六七岁,生得白净秀气,身上的粗布衣服浆洗整洁,看上去文静害羞的样子。他怯生生的看着韩丑儿,动了动嘴唇,却始终没说出话来。
“好了,这三间半土屋,就是咱们若耶派的法坛!别看现在这个模样,为师有信心,五十年之内,将咱们的门派发扬光大,最终变成门内弟子上千的大门派!哈哈哈!…铁牛,你别光顾着吃了,去给为师打点水来,跑了一天真渴死我了!”
徐有旸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走去。
瞅准时机,韩丑儿毫不犹豫的奔向柴门,想要逃离这个极不靠谱的若耶派,但不管她如何用力,这两扇看似简陋的柴门竟纹丝不动,如同铁门般难以撼动。
门上被施加了法力结界。看来,这个简陋的院落,确实是修真的法门无疑…
韩丑儿抓着门扉,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对了,差点忘了。”
徐有旸从屋里探出头,笑嘻嘻的对她说道:
“金家没有好好给你取过名字吧?没关系,有为师呢!从今往后,你就叫韩灵肃!若耶派的韩灵肃!”
第6章 师兄()
一场大雪漫漫下了整夜。
被乾凌真火毁掉大半的金家府邸,四处沉浸在悲恸中。原本只有个自缢身亡的金夫人等待发丧,现在各院各房都停着棺木,族长金圣道之死更如晴天霹雳。大家都清楚,曾在朢虚大陆修真家族中享有盛名的东百原金家,从此将一蹶不振了…
“好冷啊。”
金玲珑独自坐在大门口。
厚厚的积雪遮蔽了残垣断壁,倒是少了几许肃杀,家丁们挂在门头的招魂幡,在寒风中烈烈摇曳,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除此之外,素白色的天地间再无其他动静。
作为不德法门的弟子,即便父亲惨死、身服重孝,她还是要按照门内规矩,于明日清晨动身返回玄女洞。至于缉拿逃走的韩丑儿、为金家一门伸张正义的事宜,则需要禀报门内宗师方可定夺。
金玲珑深吸了口气,缓缓吐了出来,看形成的白雾在眼前渐渐弥漫、散去…
银装素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即便东白原地势平坦,积雪很厚,但这人脚步轻快,竟用足尖浮在雪面上行走,衣袂飘然,不多会就到了眼前,雪地上居然没留下半点足迹!
金玲珑心中大骇。
她在不德法门六年,见过不少修为深厚的上师,都能如这般过雪无痕、入水不沾,可眼下,出现在她面前的绝非什么道骨仙风的法师,却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穿着缂丝水色深衣,头戴银冠,长相十分俊美,虽置身于冰天雪地中,依旧脸色红润,毫无寒意。
看这身穿着打扮,金玲珑连忙跳起来,欠身行礼:
“原来是冥灵门的道兄!小女乃是不德法门弟子…”
“这里,就是东白原金家的祖宅吗?”
少年似乎无意寒暄,眼望着一塌糊涂的宅院,冷冷问道。
金玲珑连忙垂首答道:“是的!这里确实是金家…不过,前日发生了些灾祸…不知道兄所来为何呢?”
“我找个人。你知道金家八年前收养的女婴吗?那孩子左脸左身都有烧伤,应是姓韩没错。”
“这…”
她心里咯噔一声。面前少年的穿着,确定是四宗之首的冥灵门中人无疑,但他头戴银冠,并非法师,应该只是个低阶弟子,却身怀难辨的修为,本身就令人疑惑。而他千里迢迢从洞真墟跑到东白原,竟然是为了寻找那个害得金氏家破人亡的韩丑儿…
金玲珑稍作沉吟:“道兄,敢问这孩子与你有何关系,还有没有其他什么验身信物呢?”
少年将面前这位身穿紫绫衣、头戴纱冠的美貌少女重新打量一番,依旧冷着脸道:
“她身上还有串黑曜石的珠子。若是这孩子无足轻重,我也不会大老远找来吧?你是金家人吗?到底知不知道她的下落?”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道兄所说的这个孩子,就是前日烧毁我金家大宅,杀我族中二十多口,害我父亲当场惨死的韩丑儿…”
金玲珑定定的看着他,紧咬着细白的牙齿:“但她不知被什么人带走了。如果道兄找到她,不妨帮我带句话:金氏玲珑有生之日,不取她人头祭拜先父,誓不成仙!”
少年没想到会得到如此答复,愣了下,却不发一言的扭头便走。
金玲珑上前一步,大声道:“敢问道兄名讳?!…”
“你我素不相识,何须通报姓名?”
他头也不回的说,如来时一样,很快消失在皑皑白雪覆盖的天地间。
与此同时,在距离东白原数百里,名为雾庄的小镇上,韩丑儿…不,韩灵肃正面对着她人生的新危机。
“铁牛!你没吃饱吗?!再用些力气,给我将绳索拽直了!”
徐有旸双手抱胸,站在土屋屋檐下,冲着院子里的徒弟嚷道。铁牛满头大汗,站在雪地里像个热腾腾的小馒头,直冒白气,听到师父的呵斥,连忙拉紧了肩上的绳索,将绳子另一头的女孩吊得更高了些。
韩灵肃残疾的左手与左脚被绳头捆绑着,拽在半空中,被迫绷直。
她疼得冷汗直流,浸湿了衣服,却始终一声不吭,紧紧咬着嘴唇。要知道她左半边身子,包括左脸在内,尚在襁褓中时便被烧毁,筋肉扭结,整整八年从未伸展过,如今,徐有旸却要用这种粗暴的办法,强行拉伸她的经络,其中剧痛根本难以描述。
小师兄陆子充躲在屋门后,师妹痛苦的表情让他不忍直视,韩灵肃还未落泪,他却哭得像个泪人:
“呜呜…师父,求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她吧…呜呜呜…”
徐有旸没好气的看了眼二徒弟:“你懂个屁!咱们若耶派乃是体修门派,她这种经络不通,手脚残废的人,就连俗人都能学成的拳脚功夫尚不能施展,又如何能够炼体化形、修成正果?!想成仙,就要先成人,这种不人不鬼的怪样子,横竖都没个人样啊!”
昔日在金家,韩灵肃听过更加恶毒的话,所以根本无动于衷,她只是想问问:谁说她想成仙来着?就连做人都那么艰难了,修仙之路对她而言,简直就是荒谬可笑…
但被吊在半空中,手脚如撕裂般疼痛,她实在说不出话来。
“师父,差不多可以了吧?”
满头大汗的铁牛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脸色铁青的师妹:“这家伙又瘦又小,根本经不住折腾啊,还是让她好好吃两天饭,长点肉,再继续练吧!”
“呜呜呜…是啊…师父,我晚上多下点面…呜呜呜…大家吃饱肚子,明天再练吧…”
陆子充依旧在门后哭个不停。
徐有旸见两个徒弟都是如此,再看看几乎晕厥的韩灵肃,无奈的点了点头,帮着铁牛将女孩放了下来:“从今往后,你们都要帮着师妹好好拉筋,她眼下虽然是个祖窍无光的俗人,但是只要勤于炼体,经年累月,一定能够有所成就!你们既然为人师兄,就必须要负起责任,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请师父放心!”
两个男孩异口同声道,陆子充用袖口抹着鼻涕眼泪,连忙上前为师妹解开手脚的绳索。
“我…一点…都不想要成仙…”
韩灵肃奄奄一息的冲着小师兄说道。
陆子充眼泪还没干,却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放心吧!有师父,还有我们这些师兄在,无论是五十年,还是一百年,都会始终陪着你,好好磨练你的!”
听了他的话,韩灵肃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7章 傀儡少年()
再醒来的时候,她有些恍惚,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举目四望,身处的这间陋室四面透风,窗棱上糊的裱纸补了又补,光线虽然昏暗,窗外却透着光亮,分不清究竟是白天还是晚上。
韩灵肃从单薄的床铺上坐起身,推被下床,打开木板门朝外看,发现眼下确实是晚上,但因为地面厚厚的积雪,映的天地间一片明亮,宛若白昼似的。
隔壁屋舍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想必那师徒三人已经睡熟。
她连忙跳下偏廊,穿过积雪的院子跑到柴门前,伸手一推,门竟是开的,于是小心翼翼的打开条缝,闪身出去了。
时至半夜,整座雾庄都在沉睡中。雪虽然停了,但屋舍街道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韩灵肃没跑多远脚就冻麻,却生怕徐有旸追上来,随便选了个方向拼命逃跑。
不久,她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镇子边上,面前是依地势往上的山林,林深雪厚,苍茫无垠。
进林子,兴许今晚就会冻死在那儿…
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韩灵肃还是义无反顾的涉雪爬坡,往树林里去了。
没走几步,她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说话声,下意识蜷起身子,躲在雪坡后面偷看。就见从镇子另一个方向出来八个人,全是壮年男子,身着铁锈红的棉布法袍,头戴布冠,一副修仙者的打扮,即便是在冰天雪地中衣衫单薄,仍旧不见寒意,起码都是一候得道的修为。
这些人走近了些,说话声清晰可辨:
“…师兄,咱们找了一天,也没见妖女的下落,难不成她已经逃走了?”
“不会。金家人说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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