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女孩有张鹅蛋脸,双颊又细又白,粉嘟嘟的,惹人怜爱;她虽然年纪尚小,可眼眸黑亮、小鼻高挺,眉似远黛、口若樱桃的,不假时日定是个美人无疑。
韩灵肃久久坐在镜子前面,目不转睛的看着,好像在看另一个人。
“…意思是说,你能叫物件说话的本事,是遗传自你的母亲?”
晏钺刚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雨气,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跑到女孩房里来了,这段时间,他只要在家就总要和她在一起,那个遥不可及的修仙界,有太多让他好奇的事情了。
从镜面上收回目光,韩灵肃看着他道:
“听说,我娘的本领叫做物化。有人…告诉过我,说她是千年难遇的物化师,凡到她手里,即便是无形的空气、风,甚至劫数,都能变成物件。”
“这么了不起!?但是,跟你的能力好像并不一样啊。”
“我这些日子仔细思考过,错不了的。我娘能够物化无形之物,而我刚好相反,可以让没有生命的物体开口说话。这两种本领看上去不同,其实异流同源。”
说到这里,她自嘲的笑了下:“只不过,和我娘比起来,我的招数简直就是小儿闹啊。”
“那可不见得。”
晏钺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连忙摇头道:“你别忘了,正是你叫茶杯开口,才让我逃过一死,这个本事对我而言,可重要得很!”
他穿着一件缂丝罩衣,里面套着白色的箭袍,袖口扎好了,脚踩长靴,十分利索,更衬出少年人的俊朗英挺之气。
两个月来,即便韩灵肃无意打探,单凭下人们没事嚼舌根,也把这位殿下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了。
他虽然是人皇第三子,可是跟其他兄弟相比,多少矮着半头,因为他的生母并非大家闺秀,仅仅只是皇宫中负责浣衣的下女,因为人皇有天喝多了酒,阴差阳错临幸了她,才叫下女身怀龙种,生下了皇子。
据说,那个女子因为身份太过卑微,至今还没有获封,凄苦的生活在冷宫中。
但晏钺却并非苟且过活的人,他长得漂亮,脑子聪明,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都要比其余的兄弟强,据说人皇近些年对他甚为器重,这恐怕便是有人想要他命的重要原因…
这些世俗的纠纷,即便是皇位之争,韩灵肃也并不关心,她每日早晚打坐,潜心炼气,还能够按照若耶派的心法,开始锻炼拳脚,内外兼修,只觉得身体越发轻盈,控制力也胜于从前许多。
“我叫你带着的丹药,别忘记吃啊。”
她回过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问道。
晏钺点点头,拍拍藏在衣襟里的小药瓶:“放心吧!不管是去到大内,还是下馆子,吃喝之前,我都会先服药!你不是说了吗?这样即便饮食有毒,我也不至于当即送命啦!”
“治标治不了本,我离开之前,希望你能够找到一劳永逸的办法。”
“肃肃…每次你这么说话的时候,我都觉得心惊肉跳。”
他站起身,走到女孩身后,蹲下来,将手放在她肩膀上:“父皇如今身体不好,局势有些动荡很正常,只要大哥能够顺利继位,谁还会在乎我这种不入流的皇子呢?”
“别小看人的欲望,一旦有想要得到的东西,想的不得了,那就算是血亲,也能够不眨眼的杀掉。”
韩灵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道。
正在这时,汗青馆的侍卫在屋外禀报道:“殿下,桂月(八月)中为您讲道的法师已经来了,就在上房等着,请您过去。”
见女孩露出疑惑的表情,晏钺笑着解释道:
“父皇虽是人皇,但对于寻仙问道之事非常感兴趣,所以从我们小时候开始,每年杏月(二月)、桂月和葭月(十二月)里,都要请四宗之中德高望重的法师前来讲道,而父皇则是由四宗掌门亲自示教。”
韩灵肃冷笑一声:“那群衣冠禽兽,教得了什么呢?”
“你这么说就不对啦。四年前,无名宗的静灵法师为我讲道,他说了一个月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全是克己修身的大道理,出自那般德行兼备的法师之口,既不无聊,也不无用,就算那会我还是个孩子,也听得津津有味呢!”
“静灵…法师啊。”
她听到了故人的名字,不由点点头:“他是个好人。”
“四年没见了,不知道这次来的,会不会是他呢?!”
晏钺颇为激动的搓着手,冲门外侍卫大声问道:“桂月中的法师,是哪一门派的高足呢?!”
“回殿下的话,今次来的可了不得,听说他还是第一次到雍都,很少在世上行走呢。”
“哦,是吗?!是哪一位?”
“冥灵门掌门座下首徒,名叫宋夣的法师…”
韩灵肃猛地回头,动作之大,让晏钺都吓了一跳。
“还真的…不是冤家不聚首啊。”
她咬着细白的牙齿,冷笑道。
第53章 宫廷弄臣()
雍都大雨瓢泼,一路而来,道路都因为积水几近堵塞。
宋夣站在汗青馆上房客厅的外廊上,看着院子里被风雨打落的一地花瓣。
他头戴金冠,身穿天绫青丝法袍,面如冠玉,十分俊美,身后跟着东鳐为首的几个低阶弟子,所到之处必有焚香,排场依旧。
而几乎从不离开洞真墟的他,此次却是主动要求前来雍都讲道的。
“没想到,这些俗世的贵族还有点品位啊!”
东鳐恭敬地站在他身后的,透过雨幕眺望汗青馆庭院,颇有几分风雅之美:“听说,这位三皇子目前在人皇面前很是得宠,说不定,不久的将来,继承大统的便是他。师兄,从这点来看,掌门委派您来给他讲道,挺有些深意的!…”
“世俗的权势地位,于我修道者何干?”
宋夣垂下眼睑,冷冷回道。
东鳐讨了个没趣,便不敢再说什么,低下头退到后面去了。
首座弟子伸出左手,将细白消瘦的手腕探出外廊,伸进雨幕中,神奇的是,任雨势再大,竟然也无法将他的手和衣袖沾湿,他轻轻动了下手指,一朵残花从积水潭里飘然入手,回到檐下的时候,却已变回枝头那般新鲜怒放的娇美模样。
他看着手中的鲜花,目光渐渐移向手腕上的混元镯,而就在那里,留着一道褐色的旧伤疤。
若依他的法力,消除一两道伤痕易如反掌,可唯独这块齿痕,他却始终留在腕上…为什么呢?他不知道。可能因为那女孩实在可怜,若是将她留下这最后一点痕迹消除了,就仿佛她从未存在过,那些曾经激荡过的性情与倔强,那叫他暗自佩服的勇气和执拗,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好漂亮的人,但是好悲伤。”
突然传来说话声,冥灵门的弟子们骇然回身,却见门口站着个孩子。
她约莫只有四五岁,个头娇小,红衣小裙,梳着双环髻,粉雕玉琢的十分可爱。只见她怀中捧着一面铜镜,里面映着首座弟子的模样。
让众人直冒冷汗的是,这孩子不只无声无息,连一点人气都没有,倘若不开口,根本无人察觉她的到来…不,准确的说,她压根就没说过话。
说话的,是她怀中那面铜镜。
“好漂亮的人,可是,你为什么那么悲伤呢?”
镜子用干巴巴的声音又说了一遍。
“何方妖孽?!竟敢在冥灵门首座弟子面前出现?!”
东鳐飞快地挡在宋夣前面,其余弟子手持拂尘,结阵以待,只觉得这个表面上娇美可爱的小女孩,却透着妖异不祥的气息。
“哈哈哈,失礼了!诸位不必惊慌,这孩子是我府上的人!”
门外传来朗朗笑声,就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踏进客厅,他身穿罩纱的雪白箭袍,腰挂长剑,头戴乌冠,脚踩长靴,容貌清秀,举止不凡,身后跟着数个王府侍卫,一进门,就笑嘻嘻的拱手道:
“惊闻冥灵门首徒屈尊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宋夣心知他便是三皇子晏钺,微微点了点头,注意力却还在持镜女童身上。
她默默端着铜镜,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注视着他,目不斜视。
晏钺打过招呼,那位身材高挑、容貌不凡的法师却没有半点回应,目光始终注视着一旁的韩灵肃,他有些不悦,提高声音道:
“宋法师,这孩子是我王府内豢养的妖子,十分罕见,据说能够看透人心。相信即便是洞真墟,也难得一见吧?”
“妖子?”
宋夣总算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那不过是传说里的东西,并非真实…”
“非也!《灿莲经》有云:世间之物,皆有其源,山林生精,而水火诞灵。妖子乃是深山之中灵气凝结而成,其来源有据可寻,又怎么能说她不存在呢?”
晏钺一本正经的胡诌道:“倘若法师不信,尽可以试试看她的能力啊。”
虽然他的话有待考究,但在宋夣看来,面前这孩子绝非凡人,却又不具灵气,没有祖窍之光,甚至也没有妖气…这种不是人,也不是神怪的东西,确实第一次见,难不成真是传说中,采天地精华而成的妖子?
东鳐听到这里,连忙跳出来道:
“殿下,我师兄乃是得道之人,不太适合与魑魅魍魉较劲。还是让我代替师兄,探探这孩子真身吧!”
说着,他便走到持镜女童面前,颇为挑衅的低头看着她:
“你若是能看透人心的妖子,便来说说看,我的心里藏着什么呢?!”
韩灵肃面无表情,心中冷笑一声,她将念力灌注于铜镜之上——它本身便是照人样貌的物件,沾染了灵力,便也具备了超然的能力,就像那可以品尝到毒药的茶杯一般,也能够穿透人的皮肉,看到更深一层的模样。
铜镜面上映出东鳐的脸,只听它干巴巴地说道:
“连人都不是的东西,还不赶紧躲开,杵在这里做什么呢?”
此言即出,东鳐的脸色瞬间惨白,他连忙后退数步,不自觉看向宋夣,颇有些求救的意味。
即便是宋夣,此刻也有些诧异,唯独其他弟子连带晏钺本人,都为铜镜没头没脑的话感到疑惑,不知其意。
“古书所载妖子其物,原本就是上古贵族的弄臣,没什么危害,却也各有手段。”
宋夣向东鳐使了个眼色,让他站到一旁去,自己上前两步,总算向皇子行了个礼:“虽然还不清楚,这孩子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妖子,但确实并非凡物。皇子殿下乃是人皇之子,肩负俗世社稷之重,还是请勿沉迷这等魑魅伎俩,消磨了自己的意志。”
三言两语间,他已将女孩贬为弄臣,那般高高在上的气势,依旧如从前一样。
韩灵肃在心中咬牙冷笑,一松手,铜镜“咣当”落地,就见她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位法师,你身边那个血肉模糊的女孩,可是熟人啊?”
第54章 星夜来访的陌生人()
女孩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却让冥灵门众人露出动摇的神色。
他们几乎同时想到了,在刃影瀑中碎尸万段的的那个女孩。因为冥灵门创派数百年,横死洞真墟的寥寥无几,唯独那姑娘死的确实很惨,即便是如今,雪白的天心台上还留着浅浅血痕…
宋夣却依旧面无表情,冷冷看着她,片刻才开口道:
“妖子,三年前那件事,修真界恐怕无人不知,你休得在此装神弄鬼。”
三年前?!
这次反轮到韩灵肃吃惊了。
看众弟子的表情,包括首座弟子的回应,她确实肯定,他们所说的就是同一件事,即自己作为若耶派唯一的幸存者,被冥灵门掌门打下刃影瀑,喋血惨死的事情。可是…竟是发生在三年前?!
难不成,肉体重塑对她而言,仅仅片刻光景,却原来已过数年…
见她有些发愣,晏钺连忙朗声道:“这次居然能够请来冥灵门首徒讲道,实在蓬荜生辉!就让我亲自带领诸位法师前往内院,跟你们介绍一下桂月中诸位留宿和讲道的场所吧!…”
说着,他对韩灵肃使了个眼色,便由侍卫们陪着,引领冥灵门众人往内院去了。
女孩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宋夣自始至终再没看她一眼,仿佛她是个脏东西,眼不见心不烦。
名门正派的大弟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啊…
她无意识的咬着大拇指,转身离开客厅,回到自己平日独居的小院子。关上门,屋里有张金丝楠木的暖榻,便是她平日打坐调息的地方。
这个房间周围,已经按照若耶派的办法布好结界,别说未经许可的俗人,就算是修真之人,也很察觉到丝毫异样,所以韩灵肃在此间修行,应该是非常安全无忧的。
冥灵门法师的到来,让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水再兴波澜。
今日的调息困难重重,无论她再怎么放空,都无法做到心无旁骛,师父、师兄还有陆子充的脸在脑海中不断盘旋,稍不留神,他们就会活灵活现站在眼前,怒气冲冲的质问:
我们的仇,你何时能报?!
“我一定会的…一定会找到…一定会做到!”
气息紊乱,韩灵肃只觉得胸口生疼,连忙收气屏息,两手掌心向下,将冰火之气缓缓降回丹田。
再睁开眼睛,她发现,窗外一片漆黑。
她觉得有些气闷,于是走下暖榻,走到床边,轻轻推开窗棂,抬头望,便见夜空中繁星璀璨,虽不见月亮,可星光皎洁,就连银河都清晰可辨。
虽不知具体时辰,可汗青馆中一片寂静,恐怕已是深夜了。
韩灵肃深深吸了口气,眼前星空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就像罩上一层薄纱,又像某种巨大的东西从上空划过,遮天蔽月,让她陡然有种阴森的感觉!
“谁在那里?!”
她紧张的绷直身子,向院中张望。
原本被星光照亮的院子,现在漆黑一片,只能看到角落里有个黑黢黢的影子,缓缓近了,才发现是个人影,但整座院子都被结界包围着,这人竟然能够不被察觉的潜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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