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掌门宗师驾到,弟子失礼之处,还请尊上宽恕。”
原来,这看上去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孩,竟是名列四宗之首——冥灵门掌门宗师轩辕齐。
韩灵肃伏在地上,抬头看到他,心跳不禁加快。虽然没有了眉心间那道可怕的伤痕,神态、表情也有所不同,但这位掌门宗师,确实就是几天来一直陪伴她炼气打坐的巫马啊!
可是…这没道理,冥灵门的掌门,怎么可能会乔装成戮奴,专程来帮助她呢?
更何况,巫马性情古灵精怪,表情多变,就算是阴晴不定,猜不出他的想法,却也不是面前轩辕齐这般,明明生着童稚面容,却散发出阴郁压抑的气息,就像身体里藏着一个诡计多端、残忍老迈的灵魂…
“宋夣,你暂退一边。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冥灵门掌门在护法们的簇拥下,端正落座,冲着蒋不一点点头,权当打过招呼,却完全没把无名宗的庄南子放在眼里:“我们下弟子数千,修为上乘者不计其数,但宋夣作为首徒,自然是万众之上,德才兼备。所以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有丝毫嫌疑,明真天师,您觉得呢?”
“轩辕上师所言极是!”
蒋不一连忙偏头回应,恶狠狠地看着受伤倒地的女孩:
“就算她拒不招认,单凭我徒儿的口供,也足以定罪了!”
“原来…这便是你们所谓的正义与公理啊。”
韩灵肃发出阵阵冷笑,实在站不起来,便索性坐在地上,大大咧咧的张开双脚:
“在你们看来,事实真相到底如何,一点都不重要,不是吗?倘若我有张漂亮的面孔,有个光鲜的家世,有对足以庇护我的双亲…事情是不是会完全不一样?!你们就会像对这位大小姐一般,可怜我的伤势,同情我的遭遇,然后相信我说出的每句话,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再找个可悲的替罪羊?!…”
她话音未落,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女孩的手臂以一种可怕的角度向后弯曲,她疼得满头是汗,却一声痛呼都没有。
高高在上的轩辕齐冷冷看着她,用傲慢的腔调开口道:“俗世狗,再用这种方式说话,下一次折断的就是你的脖子了。”
“反正你们也没有准备让我活着,不是吗?”
汗水混合着鲜血滴在地上,韩灵肃不哭反笑,抬起那张丑怪的脸,环视四周:
“趁还有机会,我得好好记住你们,今天在这里所有的人,包括你们的徒子徒孙…就算化为厉鬼,变成牲畜,我都绝不会放过你们,我会一口一口吃光你们的肉,喝干你们的血,让你们尝尝今日我所受的所有苦痛和冤屈…”
“别再说了。”
宋夣快步上前,半跪在她面前,一手握住她的断臂,有那么一瞬间,韩灵肃感觉到温热的气,伤痛顿时消减不少。
她偏过头,一口咬住他的手腕。
细白的牙齿深深陷进他的肉里,鲜血渗出,腥甜的味道让韩灵肃感觉全身畅快无比,逐渐撕裂她肉体的冰火之气,仿佛也因此得到了疏解,她眼里含着笑,瞪着面前容貌俊美的男人。
宋夣没有放手,低头与她对视,心中五味杂陈。
高高在上的轩辕齐轻弹手指,女孩如同一只破烂娃娃般飞了出去,悬在半空中,四肢被看不见的绳索拽直了,身下便是水刃飞溅的刃影瀑,再往下,就是墨绿发黑、深不见底且汹涌奔流的地下河了。
“十八年前钵池山上,你父被碎尸万段,你母葬身火海,唯独留下你这孽种,实在是不幸之事。”
他语调缓慢,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过,今天将不会再发生此等失误。你必须要死,并且在刃影瀑中魂飞魄散,希望圣洁之水能够消减你的罪孽,让那些因为你而死的亡魂,在六道中得以安息…”
“师父!”
宋夣猛地回身,刚想开口说话,却见轩辕齐轻轻挥了下手。
韩灵肃如断线风筝般,头朝下栽进了刃影瀑呼啸奔流的水刃中,像一颗小石子,激起微弱的水花,却是血红色的,无声无息,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心台上的人们舒了口气,纷纷露出快意的神情。
唯独宋夣与金玲珑。
他们怀揣不同的心思,低下头去,不愿再看那号称可以吞噬一切邪佞的刃影瀑了。
第49章 涅槃()
若你知道自己死后无人悲痛,会不甘心吗?
明明在人世走了一遭,明明曾经感受过温暖,也受人照顾,可真的消失不见,却连落泪的人都没有。
因为他们都已经先走一步了。
韩灵肃轻轻叹了口气。
那其实并不算是真的叹气,因为她的肉体已经在刃影瀑中,被那些锐利又沉重的水刃击得粉碎…或者在此之前,体内不受控制的冰火之力,就已经将她撕成碎片。
孰前孰后,已经不重要了。
她仅存意识而已,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也不再流血,可这种空落落的感觉,着实叫人恼火。
“你要放弃了吗?”
不知道什么人在发问,她懒得去理,但又似乎不得不理,于是颇不耐烦的回道:
当然不会。没有像那家伙所说,在水刃里魂飞魄散,就是我的胜利。不管会变成什么样子,进入何种轮回,或者变成孤魂野鬼也好…我都会兑现自己的承诺。
“对谁的承诺?徐有旸?还是那些杀了你的人?”
都是。我答应要给师父、师兄们报仇,同时,也答应过那些家伙,会回去找他们的。
“从始至终,徐有旸那个笨蛋,都只是想叫你好好活着啊…”
那个声音听不出男女,也没什么音色,就如同硬塞给她的字句,生硬里,透着淡淡的哀伤。
你到底是谁?别耽误我的时间,我还要赶路。
“去哪里?真要变成孤魂野鬼,可悲的游荡在人间吗?”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教过你。二甲之力等同二候,能够令你超过常限、色返童颜、形悦心安、通灵彻视…虽然旧体粉碎,可你的元魂还在,为什么不再试一次,重新聚气,炼体成身呢?难不成,若耶派的教学,你全都忘记了吗?…”
韩灵肃愣了下。
她来不及细想这声音诉说的其他含意,只是随着这番提醒,突然感觉到自己意识的最深处,残留着一团温热的气,就如同浑圆的珠子,停留在那里,仿佛休眠,又好像蓄势待发。
尝试用意念聚气,她推动珠子凭借记忆,滑过曾经的手脚、内脏、穴位…过去叫她痛不欲生的冰火之气,如今完美融合在一起,它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像打得你死我活的仇家,突然变得亲近起来,密不可分…
渐渐地,韩灵肃感觉到了肉身的存在,虽然孱弱又无力,可她能够挪动手指,眨巴眼睛了。
耳边渐渐传来水流声,瞳孔感受到光,她尝试起身,却没法做到,只能无助的挥动手脚,发出近似“咿咿呀呀”的声响。
怎么回事?!哪里出了错?!
慌乱中,她逐渐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头顶上是一片茂盛的树冠,明媚的阳光从树叶间投下来,如同碎裂的宝石闪闪发光;她身边应该是条河流,并不湍急,叮咚作响,散发着清新潮湿的味道。
她躺在圆润的鹅卵石河滩上,双脚浸润在凉爽的河水中。
这是哪里?难道洞真墟深处的地下河,最终将她带回地面?还是她凭借元魂,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凭空聚合了肉身?可这具新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对劲,不听使唤,而且一点力气都没有…
将手放在面前,她愣住了。
这只细白娇嫩的小手,圆嘟嘟粉雕玉琢,五个指头短短的,透着阳光,指尖似乎透明般,非常可爱…
呸!
可爱个头!
这只倒霉的小手,怎么看都该属于婴孩所有!怎么会这样呢?!难不成聚气炼体,最终却变回了婴儿,还是她道行太浅,难堪重负?!
韩灵肃心中无比慌乱,彷徨无措的挥舞手脚,眼睛紧盯着头顶上茂盛的树冠。
可无论她多么努力,都没法自如控制身体,嘴巴里只能发出婴孩的咿呀之声。倒是丹田之中那股温热之气,比从前强大不少,她只觉得七窍之内蕴含内劲,好像身体里有使不完的力气,却找不到发泄的渠道。
“啊!”
她大喊一声,气浪直冲头顶。
可叫她没想到的是,这股气竟然非常强大,眼看顶上碗口粗的树干被瞬间折断,发出“沙沙”巨响,向她砸了下来!…
“小心!”
不远处有人嘟囔了一声,只见黑影闪过,她便被裹进怀里,一阵天旋地转后,躲过了轰然倒地的树杈!
“乖乖…我要晚了一步,你就得变成肉饼啦!”
抱着她的人气喘吁吁跪在地上,狼狈的抹了把头上的汗水。
这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年,细皮嫩肉的,不像是农家孩子,他生得很是清秀,有双细长的黑眼睛,鼻梁高挺,嘴唇像女孩般粉嫩殷红。
虽然他没带冠冕,穿在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满是泥泞,但韩灵肃看得出来,这绝不是寻常人家子。
因为他挽在腰带里的衣摆,尽管沾满泥水,还是能够看出精美绝伦的花纹,就连肩膀上磨花的布料,也能看出乃是上等绸缎,绝非寻常粗布。
“奇怪,这种深山野林里,怎么会出现婴儿呢?”
少年将韩灵肃提起来,仔细端详,面露疑惑:“难不成…你是妖怪的孩子?!不对…没有尾巴啊…”
他突然发现,这个全身赤裸的孩子竟是女性,瞬间羞红了脸,急忙脱下自己满是窟窿的外衣,将她严严实实裹了起来:“抱歉!抱歉!刚才救人心切,没发现你是姑娘,失礼之处,还请谅解!…”
韩灵肃在心里笑话他——对个婴儿恪守礼节,这家伙的家教还真是好啊。
少年一手抱着她,一手用握着的长剑拄地,站起身来,她发现他左腿似乎受伤了,行动不太利索,一瘸一拐走到河边树荫下,坐在石头上,颇为惆怅的看着怀里的婴孩:
“这可怎么办呢?若是在雍都,怎样都能安置你,可在这种地方,我又自身难保,带着你,实在…”
他提到的雍都,韩灵肃曾经听人说起过,那是属于俗世之人的王都,居住着统领俗世的人皇。
“…但是,若将你弃置不管,眼看就要天黑了,即便不被野兽叼走,也会活活冻死!唉,叫我如何是好啊…”少年连连叹气,苦恼的一塌糊涂。
只见怀中婴孩不哭不闹,用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异常安静的注视着他,仿佛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少年深吸了口气,索性将包裹婴儿的外衣系在自己身上,以剑撑地站起身来:
“罢了!这种地方都能遇见,也算咱们有缘分!倘若这次能叫我逢凶化吉,逃出生天,也就是你的造化!一切听从天命吧!…”
“说得好!”
冷不防,身边树丛后传来人声,只听得一阵“沙沙”草响,跳出七八个彪形大汉来!
为首的瘦长脸,面相刻薄又凶恶,留着两撇老鼠须,身穿绸布箭袍,背上背着弓箭,手里提着短刀,其他人跟在他身后,也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杀气腾腾包围上来。
少年仓促想走,却发现已经被逼到了水边,身后就是汹涌的河水,再无逃亡之路。
“听您刚才一番话,想必已经看破命数,不如就听天由命,莫再挣扎啦。”
老鼠须笑嘻嘻的步步逼近,猫着腰,手里的短刀寒光熠熠:
“您已经在山里逃了三日,咱们也追了三日,都人困马乏的,何必呢?不如乖乖受死,小的也好回去交差,您重登轮回,说不定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别再生在帝王家啦!…您说是不是呢?三皇子?!”
第50章 妖怪的孩子()
三…什么东西?
韩灵肃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了。
少年一手抱着她,紧紧护着,一手持剑,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表面上还是装的镇定自若:
“王鹏,你乃是我近身总管,从我出生起就在跟前,没想到,居然有天会反咬主人…究竟是谁?给了你多大好处?既然要我死,那也得死个明白吧!”
“殿下,现在说这些个还有用吗?”
老鼠须冲着他冷笑,笑容阴森:“您自幼熟读史书,皇家之中权势倾轧、手足相残的戏码,看得多了吧?即便是平头百姓,兄弟分家还要打得头破血流呢,何况争得是朢虚大陆的人皇之位?…小的劝您,束手就擒吧,看在往日情分上,会让您走得没甚痛苦…”
“这孩子是我刚捡的,她这么小,什么都不懂,起码能留条活路吧!”
“死到临头,您就别再慈悲为怀啦。都别愣着,快动手啊!”
目露凶光的彪形大汉们听他一声令下,全都高举手中刀剑,冲着少年劈头袭来!
韩灵肃窝在他怀里,能够感受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听到他低声嘟囔道:“抱歉…连累你了…”
死活是你的事情,与我何干?
她这么想着,就见那群凶徒已经到了面前——他们透着杀气的双眼,毫无怜悯的表情,那种认定了能够将他人生死掌握在手中的傲慢…活脱脱就像天心台上,那帮号称名门正派的刽子手们。
“哈。”
她冷冷注视着,轻轻张了下嘴巴。
霎时间,河边刮起一阵凛冽之风,那风来的邪乎,迅捷得无法躲闪!
少年只觉得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后推去,一屁股坐倒在河边浅滩上,他下意识护住身前婴孩,一只手挡在脸前,飞沙走石叫人睁不开眼睛,期间伴随着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
很快,风止住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四周瞬间恢复平静。
“怎么回事…”
少年眨巴着眼睛,慢慢爬起身来,定睛看,却被眼前一幕吓傻了。
刚才还飞扬跋扈的凶徒们,连带着那个名叫王鹏的男人,全都横七竖八瘫倒在河岸上,没了气息。
他们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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