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药汤直接流入喉咙,雪照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丫鬟冷笑着说道,“琴待诏若是尝够了这药汤的滋味,就和奴婢说一声,就说自己使狐媚手段勾引太子,自愿受罚,以后再也不敢了,就行了!”
雪照用手抚摸着烧得生疼的喉咙,嘶哑着说道,“我没有……勾引太子!”
话未说完,她忽然觉得五脏六腑剧烈地疼痛起来,仿佛有千百根细针在扎她,又仿佛有千百只蚂蚁在啃噬她的内脏。
雪照全身冒着冷汗,双手捂着腹部蜷缩在地上,身体不住地瑟缩。
那丫鬟见药汤起了作用,话语间的得意更甚,她说道,“皇后娘娘吩咐了,这药汤一刻钟给你灌一次,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
说着她抱起双臂,倚在身边的墙壁上,冷眼看着雪照痛苦地在地上发抖。
让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啃噬着雪照的每一寸肌肤和脏腑,她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滴在面前的地上,足足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她才略略恢复了知觉。
那丫鬟看着她仍是强力支撑,皱着眉头走上前来说道,“琴待诏,你硬撑什么?你以为太子真的会娶你吗?我告诉你,你太天真了!你是琴待诏又怎么样,不过是个乐籍出身的低贱之身罢了,你难道还想当太子妃?我劝你一句,别做白日梦了!”
雪照听了忽然觉得好笑,她脸色苍白,声音凄惨地说道,“我何时想过要做太子妃?我每天想的都是何时才能逃离这个地方。”
“别掩饰了!想做太子妃的多了,怎么也轮不到你!还不承认是不是?再来!”那丫鬟又拿过一碗药汤,掰开嘴灌到雪照的肚子里。
剧痛又一次袭来,雪照的衣衫已经被虚汗浸湿,这次她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大胆贱婢!你在干什么!”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喝,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恐慌。
“太……太子殿下,奴婢在,在教导琴待诏!”又听到那粗壮丫鬟恐慌的声音。
她这回答俨然暴露了自己的智商。
“你这毒妇人,给我滚开!敢再动她一根手指头,我立刻要了你的狗命!”
“啊!”那丫鬟好似挨了一记猛踹,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沉重的身子发出一声闷响。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也是奉命行事!饶命啊殿下!”那丫鬟被吓傻了,头磕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有脚步声急速走到身前。
“雪照?雪照?你怎么样了,你醒醒!”昏昏沉沉中听到有人在耳边唤她,雪照以为是林修远的声音,忍不住心里一阵欢欣,然而再仔细听,却又不是他的声音。
是云翼,鼻尖还是他身上衣衫熏香的气息,她又一次出现幻觉了。
她离开他太久了,日思夜想,已成心疾,是该去找他的时候了。
云翼的声音满是心痛,仿佛他珍视的宝贝被人践踏了一样。
“雪照,是我没保护好你,我对不起你,我没想到我对你的感情成了别人用来伤害你的利器。”有一滴泪落在她的脸颊上,冰凉彻骨。
雪照内心已是波澜不起,她声音微弱,气若游丝地说道,“我要见皇后娘娘,有话要对她说。”
云翼听了,将雪照抱起来,紧紧地护在怀里,往外面走去。
外面一阵明亮,雪照的眼睛有一阵的不适,她仍然努力将眼睛睁开。
这里是温宁宫的正殿,雪照隐约看到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坐在殿中央的椅子上。
雪照挣扎着从云翼怀里下来,俯身跪拜的时候,身体过于虚软,一下子伏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皇上不由得皱了皱眉,先不说这琴待诏参加宫里的大小宴席,一直恪守本分,不像是勾引云翼的人,即使真有此事,皇后在自己宫里滥用私刑,也是他最忌讳的。
凌如有些紧张,微微地直了直身子,看着雪照的状况。
云翼上前一步想要将雪照扶起来,却被她冰凉的手推开了。
雪照用手撑着地,她肩上的青丝垂在身前,反射出来的光泽晃着殿里所有人的眼睛。
她低着头,脸色苍白,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到众人的耳朵里。
“皇上,皇后娘娘,雪照虽然只是一名乐师,身份低微,然家国有难,雪照愿意代替公主,前去北方和亲。”
皇上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凌如心里一惊,身子突然坐了下去。
云翼的眼神带着震惊和愤怒,对着雪照厉声说道,“你胡说什么!我不同意!”
凌如心里突然有些愧疚,她将她关在密室里折磨了一夜,她出来之后第一句话竟然是要代替她的两个女儿去和亲?
其实以皇上现在的盛怒,即使她自请出宫,皇上估计也是允可的,何苦要跑到北方那苦寒不毛之地,以身饲虎呢?
皇上仔细地端详着地上跪着的娇弱身躯,仿佛有些不能理解哪里来的勇气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沉默了片刻,他沉声问道,“你可知道去和亲意味着什么?那些贼寇凶狠野蛮,你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雪照知道,但我也有一个条件,恳请皇上和皇后娘娘允可。”
第一百九十三章 以己之身,得偿所愿()
“什么条件?”凌如有些警惕的问道。
雪照的肩膀耸动了一下,她勉强用手支撑着从地上直起了身子,抬起头来看着皇上和皇后说道,“乐师于雪照,父亲于清源痴迷斫琴,母亲是南宫府国公之妹南宫静。十几年前,我母亲同我父亲一见钟情,但我的外祖父看不起我父亲的家世,认为乐师身份低贱,便极力阻拦他们,后来我的母亲便私自逃出了南宫府,同我父亲相守终生。雪照七岁的时候,我母亲病逝,死前未能见到我的外祖母最后一面,从那之后,父亲日日思念我母亲,三年之后,父亲也逝世了。”
凌如听了雪照的话,惊得伸出手扶住了椅子的扶手,嘴里轻声说道,“我竟不知道,你是静妹妹的女儿?”
雪照没有回答凌如的问话,继续说了下去,“雪照知道,这世上的人都对乐师心存偏见,认为乐师或者乐籍出身的人是这世上最低贱的人,很多乐师都是在青楼演奏,身份地位如草芥,特别是女乐师,一日为贱籍,则后世子子孙孙都是贱籍。”
“可是雪照始终不明白这是为何,《周礼·保氏》上说,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从周朝开始就推崇礼乐,世世代代的乐师为了传承礼乐,教化仁爱,管弦丝竹,无不尽其精。”
“既然乐使大家彼此相亲,礼使大家彼此相敬,乐师演奏出动人的乐曲以飨众人,他们本身为何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对待?”
一时间众人沉默不语,雪照转身向着皇后凌如说道,“皇后娘娘,太乐局协律郎霍青,精于音律,品质高洁,对琬燕郡主一片痴情,却因为乐师的身份,受制于世俗的门当户对之限,不能同琬燕郡主走到一起。他二人彼此倾心已久,在瑞王府的时候,因为瑞王的阻拦,琬燕郡主已经服药自尽过一次了,被我们救得及时才保住一命。琬燕郡主此次进京,便是想求皇后娘娘允可,同意她和霍青的婚事。皇后娘娘,有这许多歧视乐师致使有情人不能相守、遗恨终生的先例在前,皇后娘娘还忍心再阻拦琬燕郡主和霍青的亲事吗?”
凌如的身子轻轻一颤,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漂浮不定。
云翼在一旁看着雪照,声音有些疼惜,说道,“雪照,你现在是自身难保,还要顾着琬燕和霍青的事?”
雪照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只是不想这世上再有一对有情人,重蹈我父母亲的覆辙。”
她抬头看向殿中央的两人,凛然说道,“皇上,皇后娘娘,此番雪照甘愿代替公主去和亲,有两个条件,一则请皇上为天下乐师正名,二则请皇后娘娘为琬燕和霍青赐婚!”
琬燕一大早便听到昨夜雪照被凌如带到温宁宫领罚的消息,她匆匆梳洗完毕,连早膳都没用便赶了过来,进入正殿,正听到雪照为了自己和霍青的事甘愿去北方和亲,禁不住泪如雨下,随着雪照一同向皇上和皇后跪了下来。
琬燕哽咽着说道,“皇后娘娘,其实雪照是为了琬燕的事才进宫的,现在她又要为了我去和亲,我于心何忍!求皇后娘娘赐琬燕出家,琬燕不能再连累雪照了……”
凌如听了心下一惊,她站起身来走到两人的身前,眼中不知何时也蓄满了泪水,她伸出手欲将雪照扶起来,雪照却再次叩首拜倒在地上,声音坚定地说道,“皇上和皇后娘娘若不同意雪照的请求,雪照只能在这里长跪不起了。”
凌如眼睛里有一丝悔恨和动情,她转头看向皇上,似乎在征求皇上的意见。
皇上的眉头紧锁着,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向着殿门口站着的太监高声说道,“传我的旨意,即日起废除乐籍制,禁止再将罪民、战俘等群体的妻女及其后代籍入专门的乐籍名册迫使其世代从乐,提高乐师地位,宫内外的乐师可以同外朝官员一道晋升。”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雪照这边,沉默了片刻,有些艰难地开口道,“琬燕郡主赐婚给太常寺协律郎霍青,琴待诏于雪照,封和兰郡主,明日起程赴北方和亲,不得有误!”
躬身侍立的太监早已全部记在心里,等皇上说完,他立即高声答道,“是,奴才这就去传旨!”
皇上的话音一落,琬燕愣愣地坐倒在地上,心里如刀割一般难受,身旁的雪照却以手枕头,叩首拜道,“雪照代天下乐师谢皇上圣恩!”
云翼也愣住了,他几步奔到皇上的身前,脸上全是痛苦之色,跪下说道,“父皇!国家有难,本该我等男儿战死沙场,为国立功,为何派雪照一个弱女子前去和亲?我朝颜面何存?父皇,求你收回成命,云翼愿意即日披甲出征,不将那些贼寇杀个干净,云翼定然不回来!”
“云翼!”凌如怒喝道,“你疯了?胡言乱语些什么?你父皇做这样的决定自有他的考虑,你年纪尚浅,前朝事情懂些什么!”
“云翼,”皇上低头看着太子,眼中是深思熟虑之后的考量,沉声说道,“今春北方大旱,民不聊生,庆将军出征平乱的军饷已耗了国库不少银两,实在是不宜再动兵马,但北方贼寇不断骚扰边疆,若不暂且安抚他们,又恐百姓不得安生,因此,只有用权宜之计,保我朝边境暂时安稳。待到大旱过去,国库充盈,不用你说,我也会打得他们不敢回头再犯我边境!”
云翼脸上浮现出无尽的绝望,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虚无,他终是没能保护好雪照,今后还将身处这深宫之中,享受着用自己最爱的女子之身换来的片刻安宁。
凌如转身将雪照扶起来,眼中全是感激,她的声音变得平和温婉,说道,“雪照,之前是本宫一直误会你了,你是个好姑娘,心里装的是别人,是天下,本宫自愧不如。”
第一百九十四章 雪照启程和亲()
当晚,琬燕和雪照住在一起,同她依依惜别。
琬燕的眼睛已经哭红了,她问道,“雪照,你这次去和亲,还能再见到林公子吗?”
雪照神色有些黯然,说道,“我不会让他认出我来的,毕竟他们都不会知道和兰郡主是琴待诏封的。”
“为什么?”琬燕不解地问道,“你不想再同他见一面了吗?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雪照轻笑道,“如果他知道是我,肯定不会让我去和亲,但是家国之危又岂能和儿女之情相提并论?”
琬燕的心又沉了下去,雪照为了她和霍青,把自己全然牺牲了进去。
雪照又问道,“琬燕郡主,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说。”琬燕看着她说道。
“去找太医,帮我配一副药,让我的嗓子变声。”雪照的神情坚定,声音沉稳。
“做什么?”
“这样我才能逃过他的眼睛。”
琬燕愣愣地看着她,半晌,她点了点头。
边境情势紧急,雪照第二日就要启程,当夜,整个内庭为了雪照和亲的事准备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皇上指派了外朝李将军护送雪照去北方边境,而太子云翼自请将和兰郡主送出城,皇上也允准了。
一行车马兵士奴仆百余人拜别了帝后,出了皇宫,一路向北出城而去。
云翼一直没有说话,他的马只是前前后后地伴在雪照马车的前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一片空洞茫然。
出了北城门,该是太子返回的时候了,雪照坐在马车内,听到云翼在车旁轻声说道,“雪照,你下车来,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雪照心头一缩,想要出声拒绝他,却有些于心不忍,想了想便提起裙裾,打开了车帘。
云翼已经在马车旁站着了,他向雪照伸出了手。
他仍是衣衫飘逸,眉目清朗,只是经过一夜无眠,他的面容有些憔悴,眼睛里都是血丝。
雪照扶着他的手臂下了马车,李将军走上前来,云翼对他说道,“李将军,我和雪照要借一步说话。”
李将军对昨日的事情也有耳闻,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犹豫,拱手说道,“请殿下不要做让臣为难的事。”
云翼只看着雪照的脸,说道,“放心,我会把她安然送回来的。”
李将军听了无法,只得退后了一步,看着他们二人的身影向不远处的丛林走去。
春日莺飞草长,虫鸣鸟语,林子里有徐徐的清风拂过雪照的发丝。
云翼在林中一片空地上站定,看着雪照的眼神里全是痛苦和不舍。过了半晌,他从衣内拿出一只如意样式的物件放在雪照手里,说道,“雪照,这柄如意暗藏着一把匕首在内,是我自幼随身带着防身的,”他又拿出来一个精巧的瓷瓶递给她,“还有这瓶毒药,你把它们都带上,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等着有一天,我去把你接回来,好不好?”
雪照看着云翼眼中期盼的神情,轻声说道,“太子殿下,雪照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