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
恍然!
理解了这一点之后,徐亦山突然地有所悟。
大悟!
关于他的修行。
虽然有师尊的高妙教导,虽然有他这些年来的不断前行和思索以及修正,但这时一看,还是有点“杂”了。
他的修行,很多方面,岂止是有二?。
那是有三、有四、有五、有六、有七……
往日,徐亦山甚至都隐隐地以此自得,嗯,或者说没有自得,但他确实是认为这样才是一个地阶大成者的模样,这样才是一个天阶子弟的模样。
而这时,徐亦山知道,他错了。
“多”没有错。
但不能止步于“多”,而必须从“多”中诞生出于“一”,那才叫“大”!
那也才是话本中先生那一课的核心!
“先生,请受学生一拜!”徐亦山在心里,默默而又庄重地说道。
这一刻,他把最高的敬意,和他尊敬着师尊一样的敬意,通过话本的内容,通过许同辉,奉给了那位存在。
庄重之后是狂喜。
这是百余年中都未曾有的情绪。
他发现了一条新的路!
一条才甫一发现他就意识到必须要走的,而在此之前他却从未发现的路!
够了!
够了!
话本只须到这里,就够了!
就凭这个,许同辉的什么要求,他都会满足。只要他能做到!
尽心。
尽力。
尽量。
但徐亦山也还是没有打断许同辉的讲述。
也还是那句话,他舍不得!
就如喝到了一种美味的酒,前所未有的美味,在它的对比之下,以前喝过的所有的酒,都顿时不堪,甚至变成了垃圾。
这时,贪婪地品尝着。
却既想一天只品尝一口,一口就够了!余下的改日慢慢品尝。
又忍不住想一口气地,把这坛美酒全都喝完!
这就是徐亦山这一刻的矛盾,但只是另类的矛盾,那就是矛也可,盾也可,怎么都行!
话本的内容继续往下。
进入了族学的考核。
“嗯,不错。”听到这里,徐亦山在心中微微点头。
徐亦山背后也有家族,家族内其实也存在“考核”,只是并不在族学之中,也并没有这么地明显和正式,而是在那些子弟成长过程中,视其表现,分批筛选的。
两种方法说不上孰优孰劣,但如果结合着来,无疑是最好!
徐亦山心中下定决心,徐家的族学,以后,就依照话本中这样的来!
只是,想要找一个同样的“先生”,却是不可能的事了。
就算他自己顶上去,也完全不管用。
甚至,哪怕是把师尊请来,估计也还是要逊色些。师尊,请恕弟子小小无礼一下了。
想到这里,徐亦山小小微笑。
而随后,听到考核的三项内容,徐亦山又是惊奇起来。
其实讲到这里的时候,许同辉是有所删减的,就比如第一部分的“文”,有些部分就没法口述出来,所以那些内容也就被他不得不省掉了。
但这样的内容并不多。
也所以,徐亦山几乎还是听了近乎于全部的内容。
“文”的部分,让他大开眼界。
“数”的部分,让他大开眼界的同时,其中好几道,让他不自禁地陷入沉思。
最后,是“道诗”。
徐亦山先是不知“道诗”为何物的,这个世界本也没有这种东西,但就在听了几首之后,他的心中便是大震!
原来,还可以这样?
第92章 大笑()
原来,还可以这样!
这哪里是什么“道诗”,这分明是“道引”,引道之物!
人之心性,缥缈无端,亦变化莫测,就像天上的浮云一样,而这“道诗”,却是将那浮云拴到“桩”上,使其千变万化,不离其端!
妙哉!
绝妙!
徐亦山差点重重一掌拍在石桌上。
不过如果他真拍下的话,不止石桌要化为粉碎,正讲述着话本的许同辉估计也要被他直接送到东街去了。
所以徐亦山只是强自按捺着心中的激动,然后将激动化为敬仰。
敬仰许同辉背后的那位存在。
敬其高,亦仰其高。
徐亦山自然不会认为这“道诗”是出自许同辉,这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而那位存在能想出以这样的方式教导子弟,难怪许同辉的进步骇人听闻。其实,如果跟在那样的存在身边,又有谁会不进步呢?
如他徐亦山,连那位存在的面都未曾得见,只是听着其弟子的一番“话本”,就已经找到了一条更上的路。
一个地阶大成的更上的路!
这才叫骇人听闻!
然而,这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日后,不止是徐家族学要引入这道诗,就是他徐亦山自己,也要引入,并将其作为修行的一种重要手段!
徐亦山淡淡想着,仔细听着。
听着从许同辉口中说出的每一首道诗。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钓丝一寸钩。一曲闲歌一碗酒,一人独占一沙洲。”
这首道诗,徐亦山经历过。
不过,他不是垂钓,而只是漫步。
漫步于修行闭关处的东山,也漫步于这郡守府中。
两处并无差别。
漫步与那垂钓也并无差别,“一曲闲歌一碗酒,一人独占一沙洲。”
这样的心,这样的意,对面的许同辉现在应该还并不太懂,所以这首道诗也极明显地并不是出自于他。
但他往后,是会懂的。
必然。
不存在任何疑问。
“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十片百片千万片,飞入芦苇都不见。”
安南其实没有这样的景象。
整个安南都没有。
也只有在上京那边,可以得见此况。
八月伊始,大雪落降,整个天地都化作一片雪白。
十片百片千万片,飞入芦苇都不见?
这首,徐亦山还不太懂。
很显然,这是天阶中的心,天阶中的意。
他的师尊,或许应该会懂,但也说不定。
一首首道诗从许同辉口中念诵而出。
徐亦山静静听着,无惊无喜。
或者说,他的一颗心早就处于一种巅峰的狂喜中,此际,是在那巅峰的狂喜之中,获得了一派宁静,然后,站在了那样的宁静之上,听着这些道诗。
或是应该属于人阶的。
或是应该属于地阶的。
或是应该属于天阶的。
人阶的那些,徐亦山听得泛起微笑,就像仰起头看天上的浮云一样。
不论它是白的还是黑的,不论它是动的还是静的,只要你是轻松的,那它就是好看的。
而徐亦山就是在完全的轻松之中,欣赏着那些属于人阶的景象,也会在心里小小地猜测一下,这些是否就是那位存在的曾经。
或许,他也可以把他人阶时的那些曾经,通过这道诗的方式,写下来?
以交流的方式予许同辉一份。
呈给那位存在阅览。
就不知其是否能看到,又是否愿意垂览。
地阶的那些,徐亦山听得不时微微颔首。
那些,他有的经历过,有的没有,但不管经历与否,都是可以理解的,也都是如与老友相对,谈天说地论人世,心无拘,意无束。
真是何其快哉!
徐亦山快乐得都想哼起调来。
那些属于天阶的,徐亦山就只能是听着然后记在心中了。
转瞬,二十首道诗过去,话本进入新的内容。
徐亦山既万分满足,又小有遗憾。
二十首哪里够,纵二百首、二千首、二万首也是远远不够!
但能听得这二十首,得知这“道诗”拟写的修炼方式,已经是天大的运道了!
真的是天大!
“万千年来,诸法皆废,此规不废。”
故事继续向下,当听到这句话时,徐亦山心中又是一震。
这次,不是惊于新,而是……
很熟悉的感觉。
徐亦山想起了师尊说过的那句话。
“天道曰常,常中有变,变也是常。”
这两句话中,透露着一样的意蕴,但那意蕴,对徐亦山来说还有点像是天上的浮云,不太把握得住。
云不总是在天上。
也可以是在地上。
东山,那些较高的山脉,有时,云便是生成于山顶之上,以至山腰山脚。
其时,漫步其中,云就在身边,伸手可握。
但握住的,只是空。
“东岭千峰万峰簇,白云缭绕甚可观。漫行其中试握之,方知观易取却难。”
这就是那……道诗吧?
他的第一首道诗。
徐亦山心中微笑。
这首道诗中所述,是一种“见之却得不到”,那恰是当下,天阶之于他。
但此时此刻,徐亦山心中却并无惆怅,而是涌起一股极大的豪情,也正是在这豪情之下,他的第二首道诗,继第一首之后,紧接着,就如清晨那升起的朝阳一般,喷薄而出:
“东岭千峰万峰簇,白云缭绕甚可观。他日当提三千尺,携于师处作栏杆。”
第一首,是地阶之述。
第二首,是地阶之想,地阶之望。
闻道诗于今日,作道诗于今日。
虽身处地阶,但知天阶只在上,等着吾去取而已。
天不负我,我不负天!
彼此终有携手时!
两首道诗,相继于心中自然形成,徐亦山那一直就非常激荡但却被他强自控制住的心情,于此刻终于是再也控制不住,他也无心无意去控制。
于是,下一刻,他直接就是站起身来,哈哈大笑起来。
天在上,地在下,而我辈在其中。
从空无之中,一步一步,循道而上,那种大苦,那种大累,那种大乐,那种大喜……
此时闻新道,此时闻大道。
若无大笑,何以酬之?
徐亦山这一笑,当真是快意至极,也响遏行云。
许同辉愕然收声,却见得对面徐亦山对他大大地一挥手,意态极亲近地对他笑说道:“同辉,说了这许多,也有点累了吧?”
“今天就到这里,且稍歇,我们喝酒。”
“不醉不归!”
第93章 疯了()
管家薛守一带着惊诧地匆匆赶至,“老爷?”
徐家是大家族,而薛守一是很早便作为仆从跟在徐亦山身边,主仆俩可谓是一起走过来的,这么多年来,薛守一也一直是跟在徐亦山身边。
徐亦山小的时候,他是保姆。
徐亦山大的时候,他是随从。
徐亦山主镇城、郡的时候,他是管家。
徐亦山闭关的时候,他是徐亦山的代言人,并代为处理相当多的对内对外事务,大事小事一手抓。
对于外界来说,他就是半个徐亦山。
而陪伴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见到徐亦山是这么一副模样?
这是……狂喜吧?
薛守一差点做出抬起手来擦擦自己眼睛的动作。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一刻所看到的。
徐亦山不是那种粗豪的性子,他会笑,但多半只是微笑,而像现在这样状极快意地仰天哈哈大笑,真的,从小到大,薛守一从未见过!
一次都没有!
他都有点怀疑自家老爷是不是换人了。
这明显不对路么!
什么事值得喜成这样?
最早,跟在徐亦山身边的时候,薛守一是通脉,徐亦山很多修行方面的东西,还是由他指导的。
后来,徐亦山在层次上超过了他,并越来越大地拉远着距离,开始轮到徐亦山指点他的修行了,而徐亦山的指点中颇不乏此类话:
“守一,要稳,稳稳稳!”
“心要稳,行要稳。”
“勿大悲大喜,大惊大怒,过于悲喜惊怒,则伤神伤气,伤身伤骨。”
老爷,这些都是你说过的话吧?
看着此刻的徐亦山,薛守一颇有点无语的感觉。
说好的要稳、稳、稳呢?
“守一,你过来得正好!”徐亦山大声吆喝着:
“散我的名帖,请客!就今天,府中,晚宴,你把该请的人,都给我请到了!”
“另外你让老甘把他那里所有的好酒都拉过来,所有,统统,一点不留!”
“好的,就这些,快点去办!”
老爷这是疯了,疯了,真疯了!
薛守一有点惊疑不定地看了站在一边的许同辉一点,试图通过眼神示意地询问,你到底是干了啥了?能让郡守大人疯成这样?这是出大事了你知道不?
可惜许同辉自己也正惊愕着呢,没能对上他的眼神。
薛守一也就扫这一眼,然后他就转身匆匆而去。
请人!
老爷说了,把该请的人,都请到。
很快,从府邸内的过道,薛守一出了家府,去了城府,坐于办公处,招来一干得力的下属。
薛守一亲拟名帖。
名单根本不用想,就在心中。
紫华阁,这是和郡府走得最近的七大宗门之一。
他们不止是走得近,根子上也是近的,甚至都能说是一家。
紫华阁是朝廷最大宗门,而老爷的师尊,以前就曾执掌过紫华阁。
紫华阁现任的安南郡分部阁主叶南平只是开窍,其实紫华阁人才济济,地阶中人不说数不胜数,至少担任一部阁主的人选还是有的,而且是大把。
何以只派了个开窍过来?
一是让这个开窍追随老爷,算是老爷的半个门生,二也是告诉老爷,在安南郡,紫华阁的一切,老爷说了算!
这既是对老爷的尊重,也是对老爷师尊的尊重。
从这一点考虑,让同为地阶的人过来,明显就不如让只是人阶开窍的人过来。
不管怎么说,地阶中人,还是要讲究和注重自己身份的,就算不注重自己的,也要注重自己身后的。
所以,叶南平,算是这边的真正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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