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则自顾自的喝酒,看不清模样。
黛玉靠近垂头丧气的青玉,奇怪问。“怎么了?又没说作诗词、行酒令。”
——她很清楚,青玉不擅长文字游戏。现在的宝玉不说。现在的迎春,也连原本的迎春都比不上。
青玉也瘪着唇,小声问,“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黛玉更奇怪。
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青玉都处理不了。可她也没这样啊!反而沉静下来,虚心求教。如今也没说什么,她怎么就这样了?
黛玉想想,一时不是很有头绪,只好道,“若是哥哥说的那些,我也一样不懂。你如今年纪还小,认真学了,日后怎会无用?”
可素日里都算是乐观的青玉这会儿却没那么容易恢复精神了。
她有气无力的看了黛玉一眼,继续瘪了瘪嘴,十分委屈。因她这会儿的表现明显,几乎全没做任何掩饰,黛玉觉得若她没有看错的话,青玉的意思是——
你的年龄才小呢!
黛玉于是又愣了一愣。
需知,黛玉之前摸不着头脑,是因为没有想过,墨玉和青玉宝玉是一样的来路。当然她此时也没想到这个。
她只是记起来,当初墨玉送他们上京,才到了第二日,宝玉和墨玉的关系看起来就不错了……
墨玉如今带着宝玉去各处的工坊,也是颇为信任宝玉在这方面的能力……
黛玉便问,“莫不是青玉妹妹,你也懂得那些事?”
青玉明显一愣,“呃”了一声。
黛玉心中顿觉了然,便抬头扬声问,“哥哥,我有一事问你。”
墨玉看到青玉那模样,也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只是不好开言安慰,只好暂时视若不见。其实心里始终注意着那边的动向。黛玉这么一问,他立时心虚,只得应道,“什么?”
“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这技工一道,可与这六艺相关么?”
墨玉奇怪——这话题不是之前绕过去了?
不过……
墨玉点了点头,眼睛也不眨的搬出了自己的“学说”,“这个自然。这技工一道,若溯其本源,皆与‘数’有关。‘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若要穷究物理,便由‘数’道。技工一道,亦含其中。只是若光知道穷究物理,就成了偏门了。”
黛玉蹙眉,“‘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念到一半,黛玉忽然觉得不对。
她问那话又不是针对墨玉。
墨玉的理论颇有些新奇的地方,但这不妨之后和他讨论。
“兄长倒是说得有理,可你也知道青玉的‘数’是她最擅长的。兄长你怎么之前就没和她说说?”
这次,墨玉也“呃”了一声,滔滔不绝的口才顿时消失不见了。
宝玉也觉得很不妙,忙往这边看过来。
可他们两个也都没想到,黛玉还不只是要为青玉打抱不平!
黛玉想想,平静的抿了口酒,道,“既如此,我明儿和哥哥你们出去看看。若是无妨,也让青玉妹妹去看看好了。”
墨玉几乎目瞪口呆了。
他不是不知道黛玉要“自污”,也不是不知道……但他说起这件事,可绝不是为了这个结果!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造访工坊()
黛玉也没想到,回到扬州后的第一次出门,会是去自家的工坊。
需知她当初年纪幼小,身体不好,在扬州并没有什么往来的闺中好友。如今回到扬州,本来是以为不会出门的。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光说守孝,按照如今的世俗,也已经到了无需困守家中的地步。
不过,有了这样的机会,黛玉自然也不会推开。虽说紫鹃对此颇有微词,可终究也拗她不过。其实黛玉又何尝不知,这样对名声有些碍难?
可如今,她只要行得正做得端也就罢了。
这么想来,她倒是觉得心中畅快。
——若非是知道名声会有碍,她也就不说自己先去了,而是会把青玉带上。青玉的名声,虽肯定会受她的名声影响,但黛玉还不至于随便将青玉拉到身边,和自己同进退。
这日一早,黛玉便带了帽子,领着紫鹃和朱鹮出了门。
雪雁虽然有些想去,但黛玉不愿带那么多人。紫鹃到底稳重些。而她打算往朱鹮家去一趟,自然也就要带上朱鹮。
而等到坐上小车前,黛玉有些惊诧的看见,珍珠在,衍远小道士居然也在。
珍珠在也就算了。
“……怎么把小道长也带上了?”
衍远一见黛玉的眼光扫过,忙又低了头。
“他好奇。”宝玉有点无奈的回应,“而且听了林妹妹你的话。说他对数道也有习练,昨晚上拉着我和我做了几道九宫题,我想着他也是贵客,只好替清之兄应了。”
黛玉更惊奇。
这小道士见了女子就脸红低头,又说是个练武的。结果现在还对数道有什么研究?但这小道士再古怪,终究也是个道士。
经历了这么些事,黛玉对僧道都有些排斥,便也不多管多问。径自上车去了。且在宝玉求恳之下,连着珍珠也上了车。
黛玉虽不喜珍珠,这会儿也不免问了声,“怎么今儿你倒是和宝玉一起出来了?”
珍珠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忙应道,“我也不知。是二爷说,保不定有用得上的地方。本来说让晴雯也来,晴雯却是忙着针线,不肯动。便只有我来了。”
黛玉听见这个答案,虽依然不解,但不再多问。只是自顾自的沉思。
正如她前夜所言。技工一道,她知道的东西极为稀少。要说兴趣,其实也没多少。只是一来,她觉得墨玉的理论似乎除了新奇之外,还有些难言的古怪。二来,也是青玉的表现让她有些不快。
若那新式胭脂、叆叇等物。都是青玉他们来处有的——这似乎很说得过去——那么,便是墨玉不知青玉知道,宝玉总该知道。
可是,他们自顾自的商议、行事,却是全把青玉给排除在外了。
可见这宝玉平日里与姐妹们相处得再是亲熟都好。根本上还是与真正的宝玉迥异,看不起女子。
当然。若青玉本来就无心,黛玉也不会多问。可她早察觉到,青玉也有想要做些事的愿望。她心思并不敏锐,头脑也不够灵活,莫说朝堂的事,只怕就是内宅的争斗,若是太过复杂了,只怕她也应付不来。
但她的数算却是还算出色。若能有所成,想来也就不至于变成那等只知道内宅争斗的女子了……
那样的女子,才真是无趣又可厌。
慢慢思量着,马车却是行到了目的地。听见墨玉在外面招呼,黛玉这才再次带起了帽子,下了车。这却是一条小巷,四周并无人迹。
黛玉不由得有些奇怪,“哥哥该不会因为我要来,赶了人吧?”
墨玉摇头,“当然不是。只是这作坊本就是个两进的院子,又在僻静之处罢了,也好管理。妹妹进吧。”
这会儿,墨玉也没了前一个晚上听黛玉说要来时的惊诧,已经相当平静,反而有些跃跃欲试的意味了。
于是,黛玉反而奇怪了起来,喊了无奈的紫鹃和朱鹮一声,迈步进了作坊,一边还对她们道,“你们也瞧见了,父亲那样,哥哥这样。我们林家终究与贾家的规矩是不一样的。与其成天见的劝我,还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帮我呢。”
紫鹃和朱鹮对视了一眼。
这两丫鬟也相处了些时候,颇有些默契了。在紫鹃的注视下,朱鹮使劲儿的摇了摇头——当初夫人在的时候,林家的规矩可真不是这样的啊!
可惜她们这段时间也真是领教得够了,不得不承认,黛玉的话或者有些道理——
虽黛玉年纪小小,可一旦定了心思,真不是她们拧得动的!
但是……
不过,就是有些不知道该对黛玉“突如其来”的“叛逆”做什么反应的两个丫鬟,在进了门后,也很快就被引开了主意。
这是一间杂乱的院子,到处堆满了各种让人不明白的东西,有木制的、铜制的,还有些让人看不明白是什么金属制作的。
不少匠人穿着粗布衣服在院子里劳作,有些人拿些锯齿状的东西在组合,有些人在拿着类似的东西打磨,还有人拿着树枝在地面上比比划划。
那凌乱的模样,看得有了些准备的黛玉都忍不住住了脚步。
不说旁的,地面上的各种碎屑就太多了。以黛玉喜洁的脾性,哪怕是经过了那一路驿站的洗礼,也有种下不去步子的感觉。
墨玉看见,不由得轻笑一声。
而听见脚步声和笑声,也有那么几个人抬起了头,看了他们一眼。又有那么一两个站了起来行礼,剩下的却是重新低下了头去。继续做自己的事。
以黛玉的身份,也就是前生的最后受过这样的冷落,都不由有些发怔。
几个丫鬟就更别说了。
可惜,宝玉不发话,黛玉不发话,她们也不是那等没规矩的丫鬟,又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却是都继续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还是墨玉先笑道。“妹妹莫怪。这些匠人却都不是我们家的奴仆。且我和宝玉两个不过说些想法,若想要以实证之,却要他们劳心又劳力。就像是妹妹写诗做赋,倘若有人频频打扰,只怕妹妹也要思路难顺吧?是以,我们早让他们不用多礼,能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这样的比较,让跟在宝玉身后的珍珠略略皱眉。不过她的城府放在丫鬟中也还是深的,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紫鹃和朱鹮却知道。黛玉多半不会为此生气。
果然,黛玉略想了想,只是道。“我做诗时。一般倒不愿多费时推敲词句。”
除此之外,她显然没什么怪罪的意思,只是略略有些困惑——这困惑,又只是显在她目前藏在帽纱下的脸蛋上,此时并无人能够看见。
墨玉就没有。
对黛玉的态度,他点了点头。而想到黛玉常常附在家信上的小诗。又不由苦笑——若说文采风流,这妹妹当真是天纵之姿。
“妹妹请进。”墨玉伸手做引。
有黛玉前面的话打底,墨玉倒是对黛玉如今的这一行越发的诚恳起来。
黛玉却再次看了看脚底。
但她平生除了宝玉的事情之外,倒真是少有犹豫难决的时候,虽心中不适。但还是很快就撇开了目光,跟上了哥哥的脚步。
一时间。她穿过了忙乱的、凌乱的,完全让她摸不着头脑的院子,进了这工坊的房子里。
“其实这儿很多东西,都是在铁匠铺子里精制好了才拿来的。那铺子也是我们家的,只是炎热无比,又闷气,这天气,就不用妹妹你去了。便是我自己也是少去的。”墨玉还在一边介绍。
而走进正房也就是工坊内部之后,又显然是另一种场景。
和外面相比,这里十分整洁,却又全不同一般人家的布置,到处都拜访着或高或矮,大小不一的木桌、石桌,用以盛放物品。
依然有些黛玉全看不明白的古怪东西,但都很精细,打磨得十分光滑,或零散放置,或组装在一起。同时,又能看到沙漏、滴漏等物。
于黛玉而言,实在是有些光怪陆离、稀奇古怪、不知所以。
其他人也多半如此。
不过,那小道士衍远,却比他人少了几分探究和惊讶,多了许多的好奇。此时他哪还有半点羞涩之态?只转着脑袋在房里东张西望。
这时候,宝玉从桌面上拿起一物笑问,“林妹妹可知这是什么?”
黛玉想想,笑道,“是苏魏公制的枢轮么?”
宝玉颇有些惊讶。
墨玉笑道,“大妹妹今日里要来,就是临时抱佛脚,也肯定会找些擒纵器的书籍来看的。”
黛玉看了他一眼,点头承认,“我到父亲那儿找了一本《新仪象法要》,就是看得不大明白。不过略略记了几幅图罢了。”
墨玉就也笑问,“那妹妹看着这枢轮,有何感想?”
黛玉再想了想,才略蹙眉道,“棱角分明了些,又似乎单调了些。”
墨玉不以为意——一个在文采上有黛玉这样的天纵之才的人,若在技术、工业方面还能有强大的天赋,可就太令人吃惊了。
黛玉的看法,分明只是儒家的美学观。
——或者,这也是儒家轻视技工的原因之一?似乎也不见得……
“那么,妹妹以为如今的计时器如何?”
黛玉奇怪道,“若说这些滴漏等物,总不切实。若是日晷、苏魏公的水运仪象台等物,都是极佳的计时器具,只是难免受时、地所限。所以哥哥你们才要制作简便些的计时器?”
——可惜,看来她对这个并没有什么天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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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据说有个“赞”这样的东西,可是效颦我不管是订自己的文还是看别人的文,怎么从没找到在哪里点赞?有知道的同学能告诉我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同面目(二更)()
黛玉自己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
眼前的这些东西,她固然看不明白,但其实本质上,她也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弄明白。她只是猜想,就和叆叇一样,有些东西能起到“实用”之外的作用。
——隐约的,看到墨玉现在的态度,黛玉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还不能确认。
草草看过墨玉和宝玉让人仿制的枢轮等物,黛玉又一言不发的跟着墨玉走进了更里面的房间。这间屋子里,就没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是一个模样。
有一个类似于日晷的圆盘——并非石制,而是木制。显然也不用放在阳光下——圆盘边缘一样刻着十二个时辰,时辰间又另有基本等距的刻痕。
没有立起的或者靠下的晷针,倒有三支覆在圆盘面上、长短不一的细针。
圆盘由木框支撑着,立在桌面上。木框内又有个连着木杆的圆球,在那里摆来摆去,发出单调的声响。
不同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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