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继室——人都说,那富家子的原配妻子,是被他打死的!奴婢那时也记了事,见了几位姐姐出嫁后的模样,心里害怕,就宁可自卖自身,想着就是到了好人家做奴婢,只怕都还好些。父亲说,哥哥日后要做官,不能有个做奴婢的妹妹。不过,若是当做奴婢死了,卖家出的价又足够,也就无妨。”
朱鹮的这番过去,显然不曾和任何一人说过。
便是朱鹭听了,也不由得目瞪口呆。
雪雁更是不可思议道,“这天底下竟有这样狠心的父亲!”
黛玉更是想起她自己前一天晚上才说过的话来——父若不仁,夫若不义,女则何解?
她自己的父亲对她十分溺爱,一心为她打算,就是到了贾家,那王夫人有千百般的不是,对宝玉也是钟爱非常的。熙凤也不过只有一女,又哪里不钟爱了?
而等到熙凤贾琏夫妻分崩,贾琏对自家的女儿也一样是宠爱的……
故此,她竟是不曾在亲、熟之人的身上,看到那样对亲女狠心的长辈!何况还不是为了亲子,而是为了一个继子。
不过,便只是以黛玉所知的世情来看,这事情竟似乎也不用奇怪。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上辈子就没机会操心身边丫鬟身世及婚配的黛玉,还是第一次这么深刻的觉得——若是圣人之言无差,那么,这话该也在“权也”之列吧。便是父亲做官,不也一样有“通权达变”之言么?只要立身无愧即可。
原有相当一部分是为了在父亲面前争取些东西,但这会儿,黛玉倒觉得那道理再正确不过。
放在她身上,倘若摊到个这个不仁的父亲,也只好自寻出路了。
幸而她的父亲又有抱负,又讲情理。
这么想着,黛玉便道,“我原不知你家的境况竟是如此。既如此,你的事由我来考量也就罢了。我即是你的姑娘,想来也可以比得上父母之命。”
朱鹮大喜。
虽她早知道自家姑娘是个心善,应该不会撇了她不管。但事情不定,她就放不下心……
朱鹮就忙忙的磕头道谢。还是朱鹭在黛玉的示意下,强着将她扶了起来。
只是喜欢过后,朱鹮和朱鹭对视一眼,却又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担忧。却是婚龄女子共同的忐忑。
可是,难道能说不嫁吗?确实是到年龄了。
或者也只能祈祷,祈祷嫁得良人吧。朱鹭想了想,到底拉着朱鹮悄悄的道,“我回去了,让我爹娘也为你打听打听。”
朱鹮就垂下头,小小声的应了一声。
紫鹃和雪雁虽都窥见情形,但想到之前朱鹮的那些话,一时间倒是不好出言取笑。而她们两个又是自忖必然陪着黛玉一起出嫁的,到时候也该由黛玉安排了,于婚嫁之事上,也没有多少感想。
当然,在黛玉的前生时,紫鹃和雪雁两个都当黛玉必然嫁宝玉。这会儿,哪家长辈都没有相关的示意,黛玉和如今这宝玉的关系也并不亲密。她们却是想不到这些事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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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鹮诉了衷肠,虽心中对未来的婚事还有些担忧,却到底是大体恢复了原样,重新活泼起来。
而朱鹭,却是很快被黛玉打发回家了。
不说越姨娘和李姨娘两个也遣人打听,黛玉还特地去问了墨玉,问林家在扬州这些产业里,有哪些出息的子弟不曾婚配的。
墨玉对此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宝玉却是很热心的应了,还说会帮着黛玉督促墨玉。
撇开这等婚嫁的琐事,又难免还有买人等琐事。不过,黛玉倒是没有多管这方面的事,反而在向宝玉打听到鸿雁标行的人还不曾离开扬州后,请了云萝到林家来做客。
这样的邀请,让暂时留在扬州的鸿雁标行大为惊诧。
他们虽已经在路上见识过了那位林家大小姐的诸多不同寻常之处,却没料到,身为大家千金,她居然会请云萝到家里去做客。
虽说是孝期,虽说有“救命之恩”这样无可指摘的理由,但这依然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标行留在扬州,一来是为了拉生意,不至于空走,二来也是担心京城可能会有的风暴,想避避风头。
扬州盐政千金的邀请,自然没法拒绝。
故此,在黛玉邀约的时间,云萝准时坐着林家派出的马车进了林府。她虽颇有些见识,性格也可说爽快,但到底不曾出入仕宦勋贵之家。
进了官宅里,看到那被布置得雅致十分的园林,精细名贵的装饰,并往来媳妇嬷嬷不同于路上时的精细装扮,云萝却也不免有些拘手拘脚。
等黛玉亲自迎出,又拉着说了些家常话,她才渐渐有些放开,小声抱怨道,“我以往可不曾坐过那迎客的马车,倒叫我浑身不自在。何况天气又热,十分憋气。”
黛玉知她大体回复如常,便笑应道,“这样的日头,若不在车里,反去骑马晒太阳,难道就不难受了?我也怕热,故此早让人在水榭里布了茶果,那边又荫凉,又有凉风,视线也好,倒是家里待人最好的去处。”
云萝虽不很知大家礼仪,但客随主便,自然无有异议。
且她见黛玉过来招待,做庶妹的青玉反不见踪影,晃过神来后,就知道黛玉只怕不只是想请她说话那么简单。
——这件事还是很容易看明白的。
在林家的两个姐妹里,林大姑娘更年少老成,也更有主意,更能做主。
那林墨玉也好,贾宝玉也罢,都挺重视这个妹妹(表妹)的意见。
不过,云萝到底是个在标行、江湖里长大的姑娘。她此时虽已经重新灵敏起来,行止上却依然有些不自在。
只觉得在这样的园林之中,便是把自己放在那些嬷嬷群里,也是格格不入。因此,不免在心下抱怨——
要是她絮絮叨叨个半天不说正事,那也烦人得紧。
幸而,黛玉本就不是个唠叨的。若非亲熟之人,有兴之时,她的话其实不多。不过等云萝用了些茶果,她就问她,“虽是一路同行,但要说标行之事,其实我还所知不多。云萝你也只说些行标的事。我却不知,除了护送财物之外,标行还会接些别的任务么?”
第一百三十章 未雨绸缪()
既然是有事相商……
云萝到底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她眨眨眼,看着立刻就自在不少,连话也是,“又不是时时都有标可行。况且,标行里几十个标师呢。许多标都用不了那许多人的。所以当然也接些零散的活计。但凡有能力办的,又不违反法度的,什么都接。可是,姑娘能有什么事要委托标行的?”
黛玉自己反沉吟半晌,才道,“要说事情,倒真是很有一些——这扬州有三个牙婆,一个姓闫,一个姓马,一个姓常,都常为大户人家买卖人口的。只是我们家几年不曾买人了,终究不知这些牙婆秉性。有心遣人去打听一番详细。当然,这样的小事,本也不该劳烦你,但是,我却是想请云萝姑娘你顺带看看,哪个牙婆的手里,能有身世简单,又能习练武艺的丫头、小子?”
其实,就是打探情报的事,标行人手有余裕的时候,也一样会接的。
在这一行里讨生活也不是那么容易。
只是大家子有自己的人手,平民家又没钱,这样的事情极少极少。
而黛玉后面的问题,就更是从不曾有过了!
云萝很惊讶,“大姑娘,你想让自己的丫鬟还有家里的小厮习武?”
黛玉想想,“也不用多么精通。只是,若再遇着李兰娘那样的,总有些自保之力才好。”
云萝顿时恍然。
虽要她来说,李兰娘那样的事,如黛玉这样的大家闺秀。一辈子能遇上一次就已经是奇事了,哪还能总遇上的?可既然遇上了,心生惊惧,想要防范于未然。也是正常的道理。
略想了想,云萝就道,“要认真习武,我看是不行的。想要有身好武艺。非得自小打熬筋骨不可。少说也要个十年、八年的,才能有成效呢。且穷文富武,便不像那位贾公子那样想要成个马上的将军,也要有大鱼大肉养着才好。就是想学些粗略的功夫,怕也要一两年的时间……不过,倒也还有别的法子。”
黛玉虽不曾听过这些,但由事及理,却也不觉得太过惊奇。就忙问。
云萝道,“姑娘可还记得在东昌那儿见到的两个江湖女子?”
黛玉点了点头。
云萝就道。“这世上通晓武艺的女子虽不多。却也不算太少。如我这样的。就是极幸运的了。故此,颇有些过得落魄的。抛头露面、风吹日晒,若如男子。还能投效官府,既是女子。却是为难。婚嫁上往往为人所轻,想要自食其力,却又被人另眼相看,往往被认为不如男子。只怕是很有些宁可卖身,在姑娘这样的家里谋得一席之地的。”
黛玉微微蹙眉。
云萝瞥见,笑着摇头,“也是,姑娘这样的人家,可是不愿那样的女子近了姑娘的身的。”
其实,黛玉倒是不在乎这个。
她已经意识到,哪怕是自己个人,只怕也被卷进了一个漩涡之中。李兰娘的事情,在她的眼里,不见得就一定不会发生第二次。甚至,若是发生了类似的事,只怕那情形会更糟糕!
可是,能这么相信云萝,或者说云家吗?
这毕竟是京城的势力。
而且对“江湖”这样的存在,她也实在是不够了解。就算是云萝可信,要说招揽江湖女子……天知道可信不可信!
她本来出门时就会带上许多人手,家丁怎么也有些武力。若自己先让有功夫的女子近了身……
黛玉想想,还是道,“云萝姑娘,还是先帮我看看,能不能有‘一二年’的吧。”
云萝这次爽快的点了点头,“这个行。反正我这些天也没事。我们标行在这扬州却是没有半点名声的,哥哥他们要找生意还不容易呢。”
黛玉就笑道,“要是你能帮着把‘教头’一职给兼起来,那就更好了。”
云萝摇了摇头,“这个就难说了,我可不敢一口应下……”
随即她自己转开话题,笑道,“说起来,姑娘你可能不知,如今这世上有些地方,有些人家,将女子双足裹得极小,那样的女孩子,便是根骨再好,也难以学武的。”
黛玉本也无意再说此事,又见四周都是女子,闻言便瞅了瞅自己的裙子。
当然,她看不见自己的双足,便又好奇的看看侍立在一边的紫鹃。
云萝就“噗嗤”一声笑了,“姑娘,你们这样的是不算的,不过就是裹一裹,要脚长得纤巧好看。这一带的普通人家也皆是如此,京城里的勋贵家因多半都是从金陵迁居的,也是一般。并不影响行止。有些地方可不一样呢……不过,若是要习武,连这样的缠法最好也别有。”
黛玉就蹙眉,“我的见识却是不够,也不知‘不一般’的,该是怎样?”
云萝却打了个冷噤,道,“姑娘你肯定不会想见到那‘不一般’的,不过据我所知,京城中颇有些官家的小姐都那样缠足,保不定姑娘你日后能见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黛玉曾见她中了一箭后面不改色的给自己裹伤、换药的模样,也见过她看死人时平静的模样。见她这样,反而更好奇了。
——难道竟比死人、受箭伤还可怕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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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黛玉在家中招待了云萝半日。
虽黛玉对云家稍有疑惑,但云萝的性子却颇讨人喜欢。她有和她的朋友湘云类似的爽快,但和湘云相比,云萝明显更会在乎别人的心情、处境。
黛玉也不知哪种脾性更讨人喜欢些,但她虽不是喜欢和人往来的性子,听云萝说话,却也觉得愉快。
而因着父亲有等待的意思。她的这番未雨绸缪,本来并不打算立时和自己的父亲说。但林如海从官衙回来,显然很快就听说了“黛玉请了个女客进府”的消息。
却是因越姨娘、李姨娘等,虽不敢干涉黛玉所为。却也怕出事让她们担了责任。故此不但把事情传给了林如海知道,连着云萝的身份也说了。
林如海惊诧了一番,便使人找了黛玉过去。
黛玉虽没打算和父亲说,但倒也没有想着避人。便只好先将事情说了,又道,“其实女儿也不知那云家到底是何等人家,不过料想此时做此事倒还无妨……待得云萝看好了人,我还打算请大哥和表哥帮着看看。”
到底是自家女儿,林如海连之前的事情都接受了,这桩事自然也就不以为异。
他想着,也是自己之前说话不大清楚,便告诉黛玉。“这事儿你做了也无妨。只是这样的事。难道为父还能想不到?这样就是培养出几个人来。也少说要几年时光……你也不用担心,多也就是四五天,也该有个结果了。”
黛玉倒是大为惊讶!
她之所以那么做。还不是因为对“江湖”这样的东西所知甚少?她父亲也一般是书香之后,怎么就能这么成竹在胸的模样?莫不是官府里也招揽了些可靠的江湖人手么?
黛玉疑惑的离开了父亲的书房。
出于对父亲的信任。她没有追问到底。但等到三日过后,中秋将近,答案揭晓,黛玉却发现,这比她之前的想象还要令人惊讶!
这一日,她正和紫鹃说着朱鹭的事——她依然在她自己家里,青玉却带着蓝雀,匆匆忙忙的跑来告诉她,一脸看到新闻的惊奇,“姐姐姐姐,父亲领了两个道士回家!”
林家可说是禁绝僧道的。
虽林如海不禁女眷去求佛问道,但自个儿却基本不与僧道来往。
也难怪家中来了两个道士,让青玉这般惊讶了。
黛玉也很惊奇,“两个道士?你看见了?”
青玉轻咳一声,稍稍镇定下来道,“是蓝雀看见的。说是一个老道士,一个小道士。老道士和父亲说得挺高兴。”
正说着,林如海就遣了个小丫鬟立屏过来传信。
看到青玉,她略怔了怔,才道,“……老爷说,请姑娘们去书房。二姑娘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