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太孙遇刺身亡,最终的结果也是“鞑靼刺客”,可那是折腾了多久之后才下的结论?都是摆明了的事,就算真是鞑靼人,要是没有熟悉京城,熟悉太子太孙的人来做内应、给方便,形貌不同的鞑靼人,便是连靠近太子太孙,也绝无可能!
如今转眼间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不过,对天下人来说,官方有了这样的说明,那就足够了。那驿卒的话说出来之后,一时间整个驿站里大部分人都颇有些义愤填膺,直斥鞑靼大胆。
但也有些年长的人,闻言就有些忧虑,“这是不是说,又要和鞑靼开战啦?”
显然,他们是想到了洪熙九年,也就是十三年前的那场先败后胜的战争。那场战争,一位国公,两位侯爷战死,兵火一度烧近京城。整个天下,都可谓是一日三惊!
虽最后还是把鞑靼打了回去,但当时最后挂帅的忠顺王,如今还能再度上战场吗?
墨玉对那些激愤、忧虑却是若有所思,忽地再次开声问道,“之前说是圣上病倒,虽还能指点太孙,可却不说大安,不知现在圣上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那驿卒正只顾着看周围人的反应。
不过,听见墨玉那么问,他还是忙答道,“不瞒这位公子,我是第二日就带着邸报离开顺天啦,后来的事情如何能知道?不过要说那一天,早朝是没有升的。内阁的几位大人,据说也是由太孙代为接见。”
这话说得不够清楚,不过,墨玉倒至少能听见黛玉在边上的一声轻叹。
“……如今的陛下,如何还能是洪熙八、九年时可比?”
墨玉也算是了解过那段历史,闻言在心中点头。
不错,现在的皇帝已经老迈,可在同时,也已经坐在帝位上二十余年!
但有些事情还需要进一步了解,墨玉就道,“若陛下圣躬不安,虽太孙殿下受此惊辱,只怕也不能立时报仇了。但若任由那鞑靼人刺杀而不做回应,却也灭了太祖、先帝的威风……那驿卒,既然圣上说要让事情传遍天下,想来那邸报也不用保密。你多半不是要日夜兼程赶去金陵,既如此,请将邸报拿与我等一阅,不知可否?”
那驿卒道,“这位公子倒是聪慧,只是我这邸报也只有一份,还请公子不要耽搁太久。”
当下就解开了身边的小包裹,取出一个匣子来。
其他人,尤其是那两个小官,还有那些识文断字的商人,之前都被消息惊吓,也没想到去拿这“专线”的邸报,一时倒让墨玉抢了先。
又见他的衣着,知道必然是官员之后,并不好出言强抢,只得一边懊悔,一边希望他尽快看完。
墨玉却是不管那万众的瞩目,只自行自事。
他也是看惯了邸报的,一眼就看出,这邸报比平日里的要薄不少,再接过来一看,又立刻看出,这是如今尚且少用的活字印刷之术。
这活字印刷术目前虽然已经传开,但要说技术,尚未完善。主要是在油墨方面,哪怕是最好的活字,印出来的字体也难免有轻、浮、易散的感觉,如今的墨玉自然能一眼认出。
不过他现在也不可能去计较这个了。毕竟是临时排出来的,就是出现邸报中一般会杜绝的错字,墨玉都不会觉得奇怪。
倒是宝玉见他拿了邸报,也忙凑过来看。可惜墨玉浏览得太快,他也跟不上。
云陌也注意到了墨玉的速度,忍不住奇怪的问,“林大公子,这邸报里说了什么?”
墨玉道,“张滦、陆云松、金盛、文昂、季子扬五人因护太孙有功,或升官,或赐官身。其中季子扬未及加冠,不予实职,赐字振声。 此外,令陕西行都司、辽东都司等地停止互市——若说与太孙遇刺有关的事,应该就是这些了。”
宝玉很是很奇怪,“辽东都司?”
墨玉笑道,“辽东都司。虽说是鞑靼的刺客,但说到底也不能肯定一定来自鞑靼。”
宝玉想想。
对于军略他确实是擅长些的,因此他很快就点了点头。墨玉说的只是一小部分道理。至少宝玉就知道,还有一个理由。
目前掌管辽东都司的徐靖,当初是忠顺手下的将领!
在想到这一点后,之前他有些没听明白的地方,此时都多了几分了悟。
“停止互市……”那边云陌却是苦笑摇头。
——这近乎于宣战啊!不是说要顾忌皇帝的病体,不能报仇么?
可这些问题,云陌到底没有问出来。他只是看着,墨玉在又扫了一遍邸报后,就将之递还给了驿卒。
几乎是下一瞬间,驿卒就被其他人给包围了。
墨玉说得到底太过简单,而且邸报上或者还有些别的消息呢?
当然,也有些人注意的是另一方面……
就有人笑问,“还有因为这事儿升官的!快说说,这些人立了什么功劳,升了什么官?”
而那两个坐在僻静处的官员也忍耐不住了,都遣了人去问那驿卒要邸报。
墨玉却无意再听下去,只是对其他人道,“我们可以先回去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意在沛公()
墨玉的提议没有被反对。
青玉自知自己目前需要的是学习,本来就是凑来热闹的。云家标师则是只要京城不立刻乱起来就好——他们的家眷多半都还在京城!
而宝玉墨玉加上黛玉这三个玉,却是在不同程度上,得到了另他们安心的答案。
但是,虽回了后院,朱鹭等丫鬟送了晚膳过来,想到京城发生的大事,黛玉却还是不是很有胃口。更何况,还有青玉用一双充满了求知欲的眼神看着她。
不过,黛玉还是尽可能的拉着青玉吃了些,这才找人请了墨玉和宝玉来说话。
此时,虽是昼长夜短,却也是天色已黑了。也亏得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古板的人,加上事情实在是太大,因此也是匆忙吃了晚膳,就结伴到了黛玉房里。
宝玉进门便笑道,“正要听听林大妹妹你的意见呢。”
黛玉见他已经笑得轻松,倒是蹙了蹙眉。
但想到今天事,黛玉想了想,还是没管男女大防之类的事,除了朱鹭之外,把其他的丫鬟都赶了出去。
这才问道,“哥哥是怎么说的?”
墨玉随意的一撩衣袍,在圆桌的一边坐了下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吧。”
黛玉轻叹一声。
青玉早就快要忍耐不住了。她虽然不知道有些事情该怎么处理,却非常不喜欢“弄不明白”这样的感觉。
至少要知道别人可以怎么处理不是?
便忙问道,“哥哥你是什么意思?”
墨玉看了朱鹭一眼,“意思是,那场刺杀本来就不是冲着太孙去的,而是冲着皇帝去的。”
黛玉轻叹一声。
“什么意思?”青玉依然没明白。
“意思就是,让皇上记起十四年前的那场刺杀,让他失去了太子的那场刺杀。”
黛玉叹道,“十四年前。太子遇刺身亡。无法查出确切的线索,但可以肯定的是,行凶者中有蒙古人,且没过多久,鞑靼便举兵来袭,自然只好说这刺杀是鞑靼所为。但当今失了太子。难免惊怒失措。是以,反倒由忠顺亲王最终收拾了残局。并就此坐大。也是自那之后,京城中就传言,皇上的身子一直称不上太好。”
墨玉冷笑一声道,“只怕某些人也没想到,居然他还撑了这么些年,且似乎还能一直撑下去。何况,现在太孙的势力也是越来越稳了。不说其他,之前我说的那张滦,就是民间传说的那什么‘清源妙道真君转世’。他如今的年纪多大?名列功劳簿之首,又让他破格进入羽林卫,自然是为了借他那名声……若再过个几年,只怕太孙的位置就越坐越稳,到时候,朝政也就能平稳交接了。”
宝玉吃了一惊。
显然他之前还没想到这个地步。忍不住的就小声道,“这是说……难道是说,是要逼死当今?”
墨玉依然冷笑道,“这也不见得。但你也该明白,圣体不安,则国亦难安。也大有施展拳脚的余地。所以要我说,这场刺杀是成功的。若不是皇帝倒下了。你当会这么快的说是鞑靼所为?”
宝玉顿时彻底明白过来……
“所以辽东停互市,也是为了这个吧?停互市,蒙古那边肯定不干。至少那徐靖的力量就被牵制了。”
不错,二十余年在皇位上的历练,现在这个皇帝远不是十三四年前可比——第一时间让太孙无恙的事实传遍天下,便是明证——他的经验丰富,手段老辣,然而,他的身体状况,却也是个彻彻底底的硬伤!
墨玉如此判断着,却没有再一一说明。
他只是叹了声,“不过是根据现有的那些蛛丝马迹推断罢了。更何况,如今就是再出什么事,我们也只能干看着。”
难得的,墨玉无比的痛恨起了自己现在的年纪!
现在就算是能看得清朝局又有什么用?
他们几乎没有那个力量去参与,去改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宝玉也皱眉摇头道,“清之兄你说得很有道理。要这么说,只怕接下来的时间,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还会进一步用各种手段去刺激皇上的身体。太孙的手脚也必然被此牵制。”
说到这儿,宝玉的嘴角一抽,“要是再弄出个什么大败来……”
他不由得忧虑苦笑。
青玉眼看着四周并没有外人,眨眨眼,忽地小声问道,“要是太孙失败了会怎样?”
虽说就《红楼》的原著和现在的线索来看,这太孙应该是胜利者啦……
宝玉和墨玉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对于这个他们不想去思考又不能不去思考的问题,两人面面相觑。
黛玉却相当直接道,“那没什么好说的,贾家和我们林家就都完了。”
墨玉和宝玉都是无奈的苦笑。
作为后世的穿越者,哪怕是没有野心的穿越者,或者在这个时候,也没办法不去痛恨皇权。
皇位的更迭,干系了多少人的命运,乃至于性命?
谁又乐意为这种事丢命?
那些为皇位争夺的人,坐上了皇位的人,又做了多少大事、“好事”!?
青玉的感想却是不同。
或者说,女孩子的感想不同——哪怕她一样是来自后世的穿越者。听见黛玉那样淡定的断言,青玉却是瘪了瘪嘴,郁闷道,“所谓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么?”
原本面上还算是平静,心里却在回忆前生这段时间的各种大事的黛玉听见这话,不由得紧紧蹙起眉来,“青玉,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青玉莫名,“呃?”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
青玉依然莫名,同时有点心虚,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是墨玉,墨玉被黛玉莫名有些严厉的语调给惊回了神,不由瞪了青玉一眼,但还是替她遮掩道,“应该是哪部戏里吧,我隐约也听过。”
因不曾怀疑到墨玉身上,自己又不大喜欢看戏,常在看戏时走神的黛玉倒是信了,却还是忍不住抱怨了句,“哪家的酸腐书生写的戏?痴心妄想的想着用戏曲讨好君上不成?倒舍本逐末,把看的圣人之言给全忘了。”
在被冠以“正气”之名后,自己也常被贾府中人冠以“酸腐”之名的黛玉说起这个词来真是毫不客气,语气还很刻薄。
一时间,青玉和宝玉都不由得侧目。
更何况,青玉说得那句话,在后世简直可以说是人人皆知,视为当然,他们也实在是不知道,到底有哪里不对啊!
再说了,目前的话题,就这么转到了那里去,真的没问题吗?
倒是墨玉咳了一声,忽地念道,“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昵,谁敢任之。”
黛玉点头,认真叮嘱道,“就是这个道理。我不知竟有那样的戏,哥哥小心莫被那样的戏移了心性。”
宝玉眼神游移的咳了声,犹疑道,“左传?”
墨玉笑道,“原来你还是看过儒家经典的……青玉你也要记得,臣子又不是奴才,哪有君要臣死就非死不可的道理?大妹妹说‘酸腐’,还说得太客气了些。非得是那些数典忘祖、自甘下贱的奴才, 才能说那样的话呢。”
墨玉说得更不客气。
青玉不自禁的缩了缩,心知一不小心又给代入错了,就再不敢说话。
——想来那话又是清朝宣扬扭曲的?
青玉也不是全不知道的。墨玉说得那“数典忘祖、自甘下贱”一词,肯定是说的清朝的所有文人。她忍不住有些恶意的想,要是这墨玉穿越到了清朝去,会怎么做?
这时候,她忽地听见,黛玉仿佛自言自语般的重复道,“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昵,谁敢任之?”
青玉顿觉奇怪。
墨玉也奇怪了,“妹妹的意思是?”
黛玉蹙起眉,依然叹道,“天生民而立之君,以利之也。”
不过,念完这一句,她却没有再念下去,却也没回墨玉之前的话,反笑道,“哥哥也莫要沮丧。如今的事,对我们来说倒未必是坏事。只怕如今是天下的目光都汇聚京城,也没人来管我们这些小鱼小虾了。之后的路途,多半平静。”
顿了顿,黛玉又道,“虽是太孙若败,我们都要成覆巢之卵,但如外祖母,如父亲,难道眼光竟不如我们不成?又怎么会让两家轻易倾覆?肯定会有所作为的。”
墨玉倒是一怔。
是啊,那贾家的太君不谈,他的养父可不会是那等只知道一味忠君的愚昧之辈。往日里他把他带在身边,言语中透露的东西是什么?
秦始皇焚书坑儒,以立皇权。
所以千百年来,儒臣心心念念的,从来都是制衡皇权!即使是各种制衡都不能成功,他的养父也觉不可能说轻易的说为忠君而死。
可是,现在他在远在京城千里之遥的扬州,他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墨玉的脑袋不由得飞快的运转起来。
他想起了被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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