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里点着油灯等着的,正是之前那个在洪文眼里仿佛一身酸腐的中年教书先生。
这教书先生皱了皱眉,身上哪还有半点书生气?倒是一脸的懒散、无聊。而这个翻窗进来的,自然就是那个“可怜”的书童了。
“你没用药?”
“自然用了。大少爷吩咐的事,我哪敢那么不小心。只是怕他明日不能及时醒来。”
游先生皱眉摇头道,“即多喝了两杯,却是无妨。”
一边又看他手上那个大包裹,“你怎么整个儿都拿来了?”
“书童”笑道,“怕他明日里起来验看,还是小心些。”一边说,一边将包裹放在榻上,解开打量了一番。
最上面的匣子里装着五日一出的邸报,“书童”看也没看的扔到了一边,只在剩下的信里一封封的找了起来。
一边还感叹道,“也亏得是走了驿站,若是遣人去送,还要多费一番手脚。”
游先生袖手旁观,继续皱眉,“那一个寄居的姑娘家,哪可能自己遣人去送。哎。同尘,就是这封。”
同尘一震,忙拿稳了差点儿放到一边去的书信,仔细一瞧,果然见上面的收信人写着“林墨玉”三字。
而寄信人则仅仅只有一个“林”字。
他之前差点儿忽略过去,倒不是不知道林墨玉这个人,而是因为这信封上的几个字……
游先生也是一挑眉。轻啧一声。脸上终于出现了几分兴味之色,“虽不是上佳,但若是出自女子之手,能把柳体写出‘柳骨’来。也是十分难得了。”
同尘也摇头,“难怪我差点儿忽略了过去,只看这字体,倒下意识的就以为是男子所书了。是了,这里面还有个小信封。”
这会儿他也掂量出了其他不对。
“她养兄更好收信吧。”游先生不以为意,“既如此,拆开来吧。若不看原文,我如何知道该写些什么?”
同尘点点头,就准备拆信。
他们却是都没有注意到。在外面的屋檐上。正攀着一个人。
换回了一身黑色劲装的崖松抬头望了望不甚明亮的弯月,略作思索——少主让我保证信送正主,倒没让我保证信封无损,是吧?弄明白那张淮的命令,是不是也比较重要?
崖松是个挺能自主的道兵。
如此思量一番。他继续一动不动,呼吸悠长,只若有似无。
在屋内,信封已经被小心裁开。
那游先生先拿了那封给林墨玉的信展开,倒是再次轻咦一声。
同尘奇怪,“又怎么了?”
游先生摇头道,“形尚有缺,神已完备,有二王魏晋之风。我虽能仿,但若入行家之眼,只怕有些疏漏。”
同尘有些不可思议,“写信的该是个八岁的小姑娘!”
游先生倒是不以为意,“八岁的小姑娘,该有一身正气么?再说了,大公子只怕是隐去了‘气运’一词没说吧。”
同尘被噎了一下,还是道,“那游先生,这事儿你做还是不做?”
游先生继续不以为意道,“虽我那么说,但到底是小姑娘家。若是心情不宁,写字不同以往也是该的。”
同尘恍然,“是了,我都差点忘了问了,游先生,这信里到底写的是什么?”
同尘到底没凑上去看。
游先生道,“说僧道多事,有天命、气运之言,让人不堪其扰。又说思念父亲,让他尽快接她回家一趟。想来和他父亲写得也差不多……倒是没和她养兄客气。”
同尘想想,“要是这样的说法,反其道而行之,该写些什么?大公子的评判让她很高兴?”
“再看看另一封……”游先生这么说,就要去裁那稍小一点的信封。
谁知一阵疾风掠过,游先生只觉双腕一麻,两个信封并信纸都落进了忽然出现的另一个人手里。
同尘“腾”的一声站起,正要发难,忽地在摇曳的火光中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吃了一惊,“甲子!”随即他双眉深皱,看了崖松一眼,“你……”
“我想你总不会觉得,有个累赘在一边时,能是我的对手。”
崖松慢条斯理的说,一边折好了信,连着信封一起放到了怀里。
“倒也奇了,我还当张淮会要你截信,谁知到你竟然带上了游晨……倒是让我轻松不少。”
同尘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且,仅仅是这么一会儿,因崖松的气质已和当初一起训练时差距太大的缘故,同尘也就把之前的事情都给联系起来了。
他的脸色一黑,“你是之前那个书生!”
“是啊。”崖松虽一身黑衣劲装,却笑得气质温和,而他的语气,则甚是得意,“我原赶在了你们前面,还担心你认出我来,特地找了个偏僻角落装落魄,看来演得不错,竟真演出几分书卷气来了……你不过扫我两眼,就忽略了。”
同尘的面色已经黑如锅底。
当他看到崖松的小半个侧脸时,其实是有过一种熟悉感的。只是崖松的气质和以往迥异,他愣是很快就忽略了那种熟悉感!
而且目前崖松的表现,或者说他的转变,也真是让人目瞪口呆。
倒是那游先生十分镇定。
他看了崖松两眼,就再次袖手对同尘道,“看来大公子的任务是完不成了。”
传闻什么的不谈。只看同尘的态度,游晨就看了出来,同尘对“甲子”甚为忌惮,并不认为自己是他的对手。
当然……张家的那批道兵,似乎就是以天干地支来编号的。既然是“甲子”,自然就是同批之首。
“游先生果然有眼力。”崖松也不客气,依然笑得很是温和。
游晨想想自己见过的。张淮身边的几个道兵。包括同尘在内,不由暗地里摇头——张淮身边的道兵,依然还是道兵。
但张滦身边的……
显然已经有所不同!
游晨虽不通武艺,但他有那样的感觉——这样的。可能会更厉害些。
游晨伸出那双有些粗糙,但确实没多少力道的双手按住了同尘的肩膀,忽地问道,“虽我们已不能完成任务,但有阁下出手,想来大公子那边也能有所得。”
崖松似乎出了下神。
随即,他再次笑着点头,“少主总不会连这个都没想到。”
这句话,再次换来游晨莫测一眼。但崖松没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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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包裹放回它原本所在的位置。崖松再次飘身出房。他没有立刻去休息,反而坐到了驿站院子里的一棵梧桐上,确认同尘和游晨的动静。
他并不能肯定,这两位会不会一路跟随。
不过,身为道兵。辛苦点儿才是常态。
想想梧桐和栴檀两个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的不知道到底在奉命做什么,崖松早就觉得自己的事情太轻松了。
不管是梧桐还是栴檀,这两个人的神秘任务,都让他想到张家所说的“清源妙道真君”的神职,他也能肯定,自家少主在布什么局。
也正因为如此,崖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独木不成林”,他们的名字,总不会真是因为这句话吧?
那样的布局,是怎么和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联系起来的?明明连见都没见过,少主平时还是个敬女人而远之的家伙。
虽然那姑娘确实是异常。
又或者……确实是“天命”?
“我和那贾宝玉,都是异数”,自家少主曾说过那么两三次。也许,这句话里还应该加上一个名字——林黛玉。
盘坐在一根树枝上,崖松的身体随着梧桐不甚柔韧的纤细树枝轻轻飘荡。
他敲着下巴,喃喃自语。
“大概,看看雅楠和花梣的任务,就该知道了……也是,似乎除了张淮,少主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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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京城的黛玉全然不知,自己送出的家信还经历了那么一番风险。她只是在贾府数着路上可能耽搁的时间——比如在金陵转手时的耽搁,计算家中可能来接人的日子。
因为急于回家整理一番,她连这些时候,宝玉待她的态度亲近了好些的事情都没理会,也没有趁机去做什么。
当然,她虽想着替原本的宝玉讨回公道,却也本来就没想着通过“和现在的宝玉亲近”这样的手段。
而在扬州,早知道妹妹想在今年内回家的墨玉看见被送到手中的信封上没能掩饰彻底的裂痕,却是深深的皱起了眉。
——尽管里面的小信封完好,字体也一应不差。
而黛玉这一次在信中说的内容,于他来说,就更不是让人皱眉那么简单了。
因着黛玉没能来得及些之后的“正气”一说,墨玉看了信,没法不产生这样的结论——
这世上的玄异,或者比他本来以为的还要多!
ps:
到这里,《乱红楼》的第一卷“雏凤鸣”结束啦!比预计多了些章节,但好歹大纲没出问题。
接下来是第二卷”风波涌”,这一卷开始,贾家内宅的事务就是点缀了。继续坚持”原著人物性格尽全力保证不扭曲”,但剧情……就要在偏离原著的大道上越走越远了……望天……既然如此,大观园是建呢还是不建呢?
第一百零四章 墨玉试探()
六月分的时候,墨玉出现在了京城。
当他某一日的半上午直接来到贾家的时候,因事先全无消息,等墨玉风尘仆仆的直接到贾府正门口递帖子,贾家看门的老仆倒吓了一跳,盯着墨玉看了一会,才忙让人到里面报信。
此时秦氏已经下葬了有些时候,贾家又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贾赦依然花天酒地,时不时白日里就高卧不起。贾政乃是萌官,虽仕途没有太大前途,但如今正是精力尚且旺盛时,但凡该工作的时候,倒也不含糊,从不迟到早退。
至于府内的几个小爷,宝玉和贾兰一文一武,平日里上学也是从不含糊的。贾兰也就是秦氏办丧事时休了那么段时间。而贾琏人情往来,也是忙碌。
是以,贾家老仆报信,一时倒是只能使人报到王夫人并老太君贾母那儿。
贾母听见,也是诧异。
一边让人进来,一边又忙让人找了黛玉和青玉。
亏得这一日里迎春等几个姐妹都受邀出去了,停了学。林家这两个姐妹因还在孝期,避在内宅不出,又无其他姐妹往来,倒是都在黛玉的屋里。
青玉和朱鹭在看资生堂的帐,而黛玉却是自拿了书卷,在窗边看书,手边还有一个小小香炉,燃着黛玉自合的香。
听见墨玉到,姐妹两个都是又惊又喜。
青玉想着之前黛玉说的“回家”的话来,更是高兴——虽就现在的情形来看,只要姑娘们出入都防范得严密些,自己也谨慎些,似乎也不至于出什么事。
至少迎春她们几个被邀出门数次了,也没出什么差错。
但“回家”总是不同。按林青玉原身的经历来看,在林家,可远没有贾家这么“讲规矩”。便是林家那几个妾室要出门都挺容易的,也不至于要看人眼色。
当然啦。现在还在孝期。
但青玉的灵魂来自后世,哪里真能有什么守孝三年的念头?就是变通一番,多去寺庙也是好的。
心里转着不少念头,青玉倒没有去注意黛玉的脸色了,一路欢欢喜喜的跟到了贾母的房里。又等了片刻。便等到依然一身浅青色窄袖袍服的林墨玉快步走进来。
虽头发衣裳都已经整理了一番,但只看神情,依然看得出风尘色。显然是一路赶得颇急,休息不足。
黛玉青玉忙都站起来见礼,脸上也带着不曾掩饰的笑意。
墨玉此时也按捺下了一路赶过来的急切,拜过贾母后,也认认真真的和两个姐妹见过礼,又说了两句父亲安好的话,同时不是太客气的将两个都打量了一番。
黛玉依然是一副弱柳迎风的纤弱模样,但正如她写的那手柳书,看着十分精神。
而青玉倒是比之前瘦了些。但依然是个圆脸,气质也比他记忆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穿越者要沉静多了。
——看来她们过得倒是不差。
墨玉稍松了口气,等丫鬟将茶果奉上,他也没有多做寒暄,只是对贾母道,“这次外孙突兀来访。实在造次。本来父亲有信先来,但外孙想着,一事不烦二主,干脆就自己带信来了。倒免得驿站等处转手数次……连信遗失也不定准。”
这么说着,墨玉就取出一封信递给了琥珀。由琥珀交给贾母。
黛玉听见这么说,就有些吃惊。
——自家养兄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那封信出了什么差错?可看着又明明收到了……
贾母则有些莫名。
不过,要说林墨玉为何这时过来?她之前虽然惊诧,但过了这么些时候,心里也有些明白了。
林如海有多宠自己的女儿?
或者只看黛玉的那身学识,还有对京城局势的了解就知道了。如今女儿离开身边两年不说,在贾家,黛玉被传的那些话,贾母也不是没有耳闻。
这么一想,贾母的心中就不免叹息。
虽难免有些不快不舍,可她也知道,自家女婿要是说来接女儿,实在是无可厚非。
接过信,贾母略略沉吟一会,就让朱嬷嬷裁开了信封,将信取出,一边随意笑道,“如今这年纪,真是老眼昏花,只怕字都看不清了。”
她也不过是随口说笑。
谁知林墨玉就又从怀中取出一个丝绸袋子来,笑道,“外孙还有礼物要送给外祖母呢。就是有些粗制滥造,也不知实用不实用。且到底是新鲜物件,也怕给了下人,下人不知所谓。”
这么说着,林墨玉从丝绸袋子中取出一物。
却是一般用银红色的丝绸系着的两片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白色透明的椭圆水玉薄片。
“外祖母用丝绸系在脑后看看……这小玩意却是林家的工坊里特制出来的,父亲起了个名字,叫做‘叆叇’。”
“‘叆叇’?”贾母也稍愣一番。
到底年纪大了,一时间记不起来,就笑问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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