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早已经注意到,自己的能力似乎对这样意外的伤势不怎么起效果,如今也只能用双眼来确定了。
可是,探春的身上已经披好了一件大披风,且本来穿着的冬装就挺厚。却是看不出来伤在了何处。倒是惜春,她已经晕了过去,脸色惨白,头上草草的进行了包扎,但衣襟上沾了不少血,伤得显然不轻。
然后,因贾家的家仆们一个个静气屏息。就是皱眉忍耐的探春,也听见了那声惊呼。
黛玉和宝钗对望一眼,黛玉点头道,“宝姐姐,我先留下来处理吧。”
宝钗以复杂的眼神看了黛玉一眼。
现在身边没有可靠的、能做主的人,那么,其实更该留下她来处理。她年纪更长,且论身世,其实是她更低。但是黛玉却说她来处理……
当然,也正因为她年纪更长。就更需要避讳——
她现在已经十一岁,已经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而黛玉才八岁。
但宝钗本来没有想过,黛玉会愿意因为这个而主动出头……
“林大妹妹……”宝钗略有些犹疑。
她到底年纪不大,虽心中衡量得十分清楚,但黛玉这般主动,还是让她有些不好意思。黛玉却摇头打断她,“宝姐姐不用客气。还是快点儿的好。”
黛玉也不是不知道宝钗的性子。
这么做,倒不是为了让宝钗感激她。宝钗的现实之处。黛玉是很清楚的。
说到底,其实只是因为担心宝钗身份不够,担心她处理不好!
宝钗之前受到了什么教育她也一样再清楚不过。且宝钗的年纪相貌也确实是……说得难听点儿,也到了可以被人调戏的年纪了。
若宝钗出了事。和她一样寄居贾府的她难道就不会受牵连?
再说了,如果不算上探春惜春受伤的事情,黛玉分明能感觉到,在外面碰上这样的事情,可比内宅里的勾心斗角要有趣多了。
黛玉心里虽这么想,但面上却几乎什么也不露。
宝钗本来也只是犹疑而已,见黛玉坚决,她也没有再坚持。倒是青玉,到底和黛玉处久了。她对宝钗的态度颇有些不满,还瞪了她一眼。但也有些奇怪的注意到黛玉仿佛有点乐在其中,故此也没有说什么。
——她如今也有了自知之明,知道这种事自己只怕是处理不好的。
不过,黛玉倒也没有立刻上前。
她留了紫鹃朱鹮和两个嬷嬷、两个家仆在一边,且眼看着别人走了,她倒也没立刻被处理后事的人给找上门。只因那姓陆的羽林卫指挥使已经先迎过去了。
周围的行人是不敢掺和这件事的,而那陆指挥使的声音又相当的嘹亮,故此黛玉倒是听了个八成——似乎没有扭曲事实。
&
确实,陆云松就没想过扭曲事实。
既然和人讨论这码子事是暂时没了指望,他也挺乐意将事情复述一遍的。他自认自己脑袋瓜子不是太好使,但既然张清源那么提醒,这事情想来就不是太孙那一系主导。
那他扭曲事实做什么!?
比手画脚、绘声绘色的说完了,陆云松立马还就换了副面孔。正经严厉的反问了一句,“你们太仆寺是怎么管马的?就这么让马出事,又让马冲上大街,若撞出人命来,你们谁担得起!?”
这些事一出,那太仆寺的吏员脸色早已经煞白了。
虽如今没说撞死了人,可把国公府的两位姑娘撞伤了,这责任难道就担得起了?再说。太仆寺里能有名字登录在册的好马也不算多,这匹惊云眼看着是没救了,这责任他也一样担不起啊!
黛玉在远处看着。
她能想得到,这急急忙忙赶来的吏员,倒是多半和主谋没太大关系。可是,就算这疯马的冲撞没起到事先的效果,事情难道就会这样结束?
果然。等陆云松将事情说完,那边不过稍稍冷场了一瞬,一个穿着捕头衣裳的男子就斜着眼道,“既然陆大人这么说了,事情想来无差。这马的事情,顺天府自会调查。只是,宁、荣两位国公府既然被牵扯进来。还需找人来仔细问问才对。”
这捕头的声音也颇响,全不见天子脚下顺天府衙役常有的谨慎小心。
黛玉听他的话,倒比听那陆云松的话要清楚些。她脸上不见半点笑意的和贾母院里的一个四十余岁的孙嬷嬷道,“也不用人找上门来——你去和顺天府的人说,若是有人谋害军马,这是事关朝廷的大事。贾家也不敢怠慢。然后你就记得,把之前发生的事说明白……若和人谋害军马的事相比,我们这儿的事就是小事了,不过凑巧撞上,自会处理。你可记得?若说错了。我敢说外祖母也容不得你。”
黛玉神色凛然,语气严肃,偏语速又放得甚缓,一字一句极为清晰。
虽她年纪小小,孙嬷嬷却简直觉得自己是看到了贾母在前,不由浑身一凛,忙应了,转身就走。
只是她完全不明白。黛玉这么说的意思。
——那番话完全可以说是光明堂皇,但黛玉最大的目的,是要和这疯马事件撇开关系!
而黛玉能吩咐上这么一大段,也是因为之前见了陆云松的处理。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来帮忙的了。只是她还不能肯定,这羽林卫的指挥使事前是否知情。
但至少,陆云松如她所料,拉住了顺天府的人一段时间。
可惜,事情至此,依然缺点儿什么。
黛玉默默的想——若有人主使,难道能肯定一匹惊马就能形成杀局?而若不是决定性的杀局,那就还缺了一个决定性的人物……
就是那顺天府的捕头,也缺了点儿分量。除非他敢一人冲撞公府千金且有这个能力。
黛玉才这么想着,却又远远的听见了马蹄声。
几个青年公子策马扬鞭而来,其中为首的一人身着正红。
大楚亦以赤为尊,金与明黄次之,这人身上的那身红袍的色彩明度、纯度,以黛玉的眼光一看即知,这是皇族宗室专用!
——果然是决定性的人物。
可问题是,若是忠顺出手,难道还会在这时候出面?
可惜,她前生对宗室虽有些了解,要说宗室中人,却是一个也没见过。如今就算是一眼认出与宗室有关,却也完全无从判断是哪一个。
倒是另一边的陆云松,他也听见了马蹄声。
之前发生的事,足以让商旅行人远远避开了。那马蹄声却是毫无避忌的过来的,自然由不得他不注意。抬头一看,更是心中一沉。
黛玉不认得的人,他理所当然的认得。
这个宗室子弟,是三皇子的嫡长子向礼菡。
虽是嫡长子,这向礼菡却并不得父亲重视。只因他自小受母亲娇宠,不管文武皆不肯上进,且早早的流连于青楼楚馆之中,出了名的好交游、好美色。
以至于在三皇子那儿,都成了被放弃的那个。
至少陆云松就知道,目前三皇子看重培养的庶子向礼薰,才是三皇子那边真正和忠顺走得近的人!
陆云松想到这儿,不由得就往黛玉那边看了一眼。w;;黛玉的年纪到底还小。可是……一一若是站在那儿的人,是之前那个年纪大些的姑娘呢?
第八十八章 得助脱身()
“呦,怎么了这是?”
“谁说这是抄近路的?这还没出城呢,就看件这么件晦气事!”
“这马……是军马吧?”
“这撞散了的马车也不是凡品啊!”
“……”
陆云松见到了那几位公子哥儿,那几个公子哥儿,自然也看见了路上的惨状。倒毙的两匹马,涂抹了地面的血迹,还有那撞散了的车子。
一时间,几个公子哥儿或惊或怪,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唯有那穿着一身红衣的宗室子弟向礼菡,眼神不过懒懒散散的地面上扫了一眼,就转开来,落到了路边站着的黛玉身上。
这些公子哥儿骑在马上,黛玉便是身边围了些人,却也挡不住这由上而下的目光。而这些人是什么眼力?只看黛玉身边丫鬟婆子的衣饰,也知道这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了。
然后,那向礼菡的眼神一亮,“哟,一个小美人儿!”
红衣的宗室子弟瞬间翻身下马,原本懒散的神情消失不见,神气活现的大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黛玉自然听见。
她蹙了蹙眉,倒是依然镇定自若、不苟言笑。
旁边的紫鹃和朱鹮却有些慌了,小声唤她,“姑娘……”
黛玉朝她们摇了摇头,脚下却是一动不动,平淡道,“事情还没说清楚呢。”
那边,陆云松已经上前见礼。因如今三皇子也不过是二字郡王,向礼菡又不是世子,也无实职,身上不过有个镇国将军的爵位,故此陆云松倒也没有多么尊敬,不过是保持常礼罢了。
他这简略了不少的将事情又说了一遍,这才笑道,“……贾家的姑娘才使了个嬷嬷来说话,才正要说呢。镇国来了,倒也正好听一听。”
黛玉远远听见。心里又笃定了两分。
这陆姓的指挥使不可能没听见那声调笑。却偏那么说,这就是在解围了。
果然,陆云松这么一说,向礼菡固然有着放荡的名声,却也不可能在听了陆云松话的情形下越过那嬷嬷去。况且黛玉虽有潜质,气质也不凡,如今的年龄却到底还是小了些。
向礼菡好美色的名声里,可不包括“好幼女”这一块。
他又往黛玉的方向瞅了一眼,语气再次懒散了两分,但到底没走。“既如此,说来听听吧。”
这么一说。其他的几个年轻公子也纷纷下马。
事情牵涉到国公府的姑娘,还一个国公府的男丁都没有,光说这个,也足以引起人的好奇心了。于是,那孙嬷嬷就被叫了过去。
孙嬷嬷胆颤心惊,但她在荣国公府待了那么数十年,也知道什么事办不好会有大问题。因着黛玉的郑重。早把她吩咐的那些话在心里颠来倒去的重复了无数遍,虽有些磕磕绊绊,但好歹还是把话都给回完了。
向礼菡听得颇为好奇,“这些话定不是你自己想的。可是那小姑娘教你说的?荣国府的姑娘倒是有些见识。”
虽这么说,可他语气里轻描淡写的,哪看得出对“有人谋害军马”这样的大事有半分上心?
孙嬷嬷却有几分发慌。
黛玉可全没教到这儿。
她也只能陪笑道,“那倒不是荣国府的姑娘,原是我们老太君的外孙女,如今养在老太君膝下的。”
向礼菡就笑道。“原来如此,也不知这位姑娘的父母是哪位?”
这些话的声音就不大了。
至少黛玉听不着。
可她至少能大致分辨是谁在说话,远觑说话人的神情,却也知道不是问案。忙沉了脸,对另一个不熟悉的嬷嬷道,“你们是谁家的奴婢?话说清楚了也就罢了,多和外男说些什么?还不赶快把人叫回来!”
那嬷嬷愣了一下,忙就要去。
不过,这会儿倒是不用黛玉来挽回了。
那边向礼菡正问着,陆云松先插了话进去,“镇国将军,这嬷嬷的话十分有理。这惊云如何被人害到这般地步,才是大事、要事。这荣府的姑娘这般明理,总不能再为难人家了吧?且荣府还有两位姑娘受伤了……”
向礼菡又看了黛玉那边一眼。
旁边就有个纨绔公子调笑道,“常乐,虽是个美人,可也太小了些。这样你也看上眼了?还是说你看上了人家的丫鬟?”
陆云松一皱眉。
向礼菡却道,“是小了些,且也无趣了点。这么小的年纪竟满口朝廷大事,有何趣味?我就想知道,哪家能教出这么无趣的姑娘来?倒辜负了那样的相貌。”
陆云松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他也没傻到将那姑娘的身份说出来——虽说他已经猜到了。
他知道,真是亏得那位林姑娘如今太小了点。如果再过上两三年,只怕就是说得再死板些,也不会有什么用处。想想还有几个进了客栈的贾家姑娘,忙对孙嬷嬷挥挥手道,“既如此,你找你们家姑娘去吧。”
孙嬷嬷被那么一打岔,早想了起来。
这姑娘家的身世,哪好上赶着告诉外男的?哪怕这是个宗室子弟!
得了陆云松这么一说,她忙忙的就行礼告退。
恰这时,着人去请的大夫和医女竟一起来了。那杂货铺的中年店主一直就在那里战战兢兢的看着,此时一眼瞧见,忙去寻了一个贾家的家仆,“周大夫和初大夫一起来了。贱内是小伤,我们这等人家也是无碍的。不知是否让初大夫先给府上的两位姑娘看看?”
这初大夫,就是那个年轻的医女。妇人打扮,相貌虽是平平,但气度倒是沉稳,有几分大夫的风范。
只是这天底下的女子,但凡是有些条件的,何人愿意学医?学医也是要抛头露面的!世人一般单说“医女”,并不称作“大夫”,也可知道世情态度了。
都道是女子学医不如男子的。
这中年店主显然是有些了解,以“大夫”称之,但也知旁人可能不解——何况这初大夫相当年轻——又忙补充道。“这初大夫是家中唯有她一个女儿。才承了父业学医的,医术相当了得,这街坊四邻都知道。与通常所说的医女可是不一样,又尤其擅长治跌打损伤。”
贾家的这个家仆见事出之后多是黛玉做主,且她又仿佛有那气度能压得住,当下也不敢擅专,就先回了嬷嬷,又转告了紫鹃,再由紫鹃告诉了黛玉。
黛玉得了陆云松之助,正有心离开。闻言打量了那衣着朴素的女大夫一番,点点头道。“既如此,先请那位初大夫跟我们来。”
紫鹃瞅见是个不过二十余的女子,忙自己过去请了。
又见孙嬷嬷也走了回来,黛玉就让家仆开路,绕过了那起子纨绔公子往如归客栈走。本来还当帮忙的人也来得“凑巧”,这一关算是基本过了,偏这时。又有一个跟着向礼菡的纨绔公子大声笑道,“既然是荣国府的姑娘们受了伤,身边又没个做主的长辈、男丁,难道我等怜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