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说欲擒故纵……
周宁妃垂下眼帘,心里冷笑。
太妃在妃位上做了一辈子,为了当今能顺利继承皇位,也隐忍了一辈子。就是如今,都不敢求个后位。这还没真正体会过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呢。
比起不卑不亢,直率天真,她老人家还是更喜欢讨好奉承。就是一时好奇……也只会是一时好奇而已。没看皇后都不大到仁寿宫来?
如果这林黛玉是觉得她这么做能讨了太妃的喜欢,那就只能说,是贾贤妃出手了,也只需要看好戏而已。
如今能在太妃面前得了好的,除了有了个儿子傍身的兰妃穆逸兰之外,可都是深谙如何在太妃面前讨好的人。而除了穆逸兰这样的奇葩之外,宫中还真没有沉不住气的高位嫔妃。
见了黛玉的表现,又见了太妃的反应,私下里松了一口气的人其实不在少数。
不过,如周宁妃一般想着静观其变的人,却不是全部。这也有一个缘故,是黛玉在扫视了太妃跟前的这些嫔妃之后,也一样发现了的。
太孙在东宫时,太子妃夏氏和元春都并不如吴贵妃受宠,也说明了什么。
满屋子封号不低的嫔妃,撇开元春。那是一个赛一个的弱质纤纤、柳腰黛眉,甚至也多半都文质彬彬,看得出教养良好,绝非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类型。
不幸的是。黛玉也是这个类型。虽年纪尚小,身量不足,五官却也差不多长开了。绝对是比这满屋子的人,都还要弱质纤纤,书香绕身!
娴嫔于氏就凑趣道,“义静县主年纪虽小,却是经过事的。只怕见识比我们还强呢。当初猎赛的时候,就立了大功,还两次遇到了韩奇那个凶人,前儿又有那样的事。太妃娘娘虽也听旁人说过了,总不如当事人说来真切不是?也叫我们见见世面。”
太妃想想也是,都把人叫来了,也就不妨听听看。当下颔首道,“是这个道理。你们都养在闺中。小小年纪的都进了宫,哪经历过什么惊心动魄的事儿?义静,不妨挑些事儿说给我们听听,也算听个稀奇。”
黛玉心中蹙眉。
她以往也听过太妃的一些事情,可都是道听途说,不敢轻信。听了这话,方才有些肯定太妃的性子了。
——或者说。如今的性子。
那个嫔妃说话还算得体,虽隐隐藏着恶意,却也让她不好反驳。可太妃说话,可就十分轻忽了。什么叫做听个稀奇?
对当事人来说,可是生死攸关!
她自己之前也说“无妄之灾”,转口就成了新鲜事……
黛玉颇有些莫名的想到了王夫人。
不过。王夫人她还能顶撞,面对大楚地位最为尊贵的女性,于礼她也不能拒绝这样的要求。不过,“稀奇”这种说法她依然不接受。
因此她站起来行礼道,“臣女也不过是经历了几桩闺中女儿少见之事罢了。撇开猎赛的事情是有惊无险之外。另外几桩事,可都差点儿要了臣女的命。不是臣女说大话,那样的事,在如今这清平世界,委实是许多姑娘家一辈子也不见得能遇上一件的吧?要说稀奇,倒也确实是稀奇的。”
虽说同样说起“稀奇”二字,但黛玉的语气,委实是叹息唏嘘,和太妃的语气全然不同。这宫中的人精,能有几个听不出她的意思?
可这样在言语上和太妃计较,倒是让这些嫔妃们心中暗笑,越发不将她放在心上。
于氏见自己不过稍稍开口,连正题都还没到,林家大姑娘便又犯蠢,就更是心下暗喜了。倒是太妃的面上,并没有什么反应。
这时候,黛玉已经说起自己遇到过的那几桩事情来。不过,听见黛玉说“几次要了命”这样的话,还当黛玉必然说自己有什么功绩的嫔妃们,最终却只是听见了黛玉毫无夸耀之言的叙述。
也确实,在那几件事发生的时候,黛玉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虽说如墨玉这样的,事后都难免暗夸,黛玉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在那些事情上表现出来的镇定,就已经是世间难寻。但如今盛装华服的端坐在太妃面前的嫔妃们有哪里真能感觉到当时的紧张可怕?
而且黛玉平铺直叙之下,不少嫔妃倒觉得无趣。
——听起来,就是这姑娘倒霉,受了几次惊吓嘛!
黛玉是先说了之前遇着狼群的事情,这么一路往前,等到说到东昌的事情之后,她察觉到太妃等人的情绪,倒是干脆草草略过,笑道,“臣女也不过是闺阁弱质,真碰上那些事,倒像是个累赘。那些细节是不知道的。倒是让娘娘们听着无趣了。”
太妃见她识趣,倒是松了口气,也笑道,“便是累赘,也是义静你际遇不凡。”
娴嫔道,“正是这个道理。臣妾在家时,逢年过节的也去城外的寺庙上香,香火稍稍旺些的地方都走过了。这样的事儿别说三两桩,就是一桩也没遇到过呢。”
元春分位最高,坐在距离太妃最近的地方。
但她却是个不会向太妃凑趣的,只一言不发。听到娴嫔这么说,到底朝她望了一眼。这娴嫔口舌乖巧,看着最会讨人喜欢,其实却是个最蠢的。
她觉得别人看不出她的目的来么?她以为周氏是怎么占了四妃之位的?
要么就学吴氏,专门向皇上使力气;要么就学周氏,知道早早抽身。
这样的……
罢了,瞧着吧。她想往上爬。就得踩着她们几个。可谁是那么好踩的?
不管吴氏日后如何,至少在现在,娴嫔的话起到了他想要的效果。太妃一听,也不由得嘀咕起来。这义静县主的遭遇。往好了说,是福大命大,逢凶化吉。但也可以换个角度来讲,是容易招灾惹祸的样子啊!
娴嫔又道,“说起来,义静县主还少说了一桩事呢。”
一边的静嫔颜氏有些奇怪的开口道,“我听义静县主的事儿,已经是我们一辈子都遇不上的了。怎么竟还有?”
娴嫔笑道,“怎么没有?你忘了忠烈亲王府的二公子回京前遭过袭击的事儿了?至今也没个结论呢。那时候那位可就是跟着义静县主的船上京的吧?”
黛玉还没搞清楚宫中的人事呢。
说起来这些妃嫔,照理都是清流人家选出来的女孩子……更何况成了妃嫔。除了穆逸兰那样例外的,也不该和忠顺忠烈勾结才对。
但至少这一个,看来真是很针对自己!
黛玉不疾不徐的回道,“是有这么回事。那时候我们只道他是衍远道长,他道家的师叔曾与臣女父亲是同窗。他自己又精习武艺。倒是与臣女也一样习练武艺的贾家表兄交好。是以这才借船同行。路上也确实是经过一次袭击。不过那是深夜之时,先前他们又有察觉,是以杀手刚刚上船,就被解决了,臣女连响动都听得不大清楚,就是要说,也说不出什么来。”
娴嫔笑道。“那可是可惜了。”
太妃奇怪道,“可惜什么?”
娴嫔但笑不语。
另一个分位低些的才人却是快嘴快舌,“娴嫔姐姐是看着义静县主如此才貌,又难得的在女儿家也有勇有谋,若是落到别家去,也太可惜了。”
太妃一怔。却是皱起眉来。
娴嫔忙道,“云妹妹不要这么说,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只是平日里陪着太妃娘娘看戏,也曾见了穆桂英、樊梨花那样的女中巾帼,又听说了义静县主在猎赛里的事迹。还想着是不是也是那样的女英雄呢。哪怕不懂武功,运筹帷幄、出谋划策,也是好的。现在看着,倒是不同的。难免遗憾罢了。”
元春借着喝茶,在心底冷笑。
与她一致的还有周宁妃。
——就算急着把这林黛玉嫁出去免了后患,也不用如此急切!真当太妃是傻的呢!
黛玉却笑道,“原来娴嫔娘娘是这个意思,倒吓了臣女一跳。”
云才人是如今殿内分内最低的一个。即使如此,也是嫔妃。她都明说了婚姻之事,谁知道黛玉却一脸坦然,毫不羞涩,倒叫旁人惊讶。
太妃依然皱眉,有些不满,“怎么,义静,虽云氏是开玩笑,但你的意思,是嫁进向家,委屈你了不成?”
元春忙要说话——按祖制,宗室不可与重臣通婚。就算林如海不管事,但要说他不是重臣,满朝上下谁肯答应?
可是,黛玉却当真并不羞涩,已经先一步开口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若是太妃娘娘做媒,就没有父母之命啦!父亲说过,为人长辈的,最大的乐趣,就是给儿女择婚。太妃娘娘有几百个晚辈呢,可臣女的父亲,可只有三个儿女。”
这话可当真是冠冕堂皇、大义凛然。
一众嫔妃连上太妃,没有哪个是不善口舌的。可面对这句话,竟真没有哪个好出言反驳!不是反驳不了,辩论这码事,本来也就没有绝对的正确。
可是,黛玉这番话,唯独仅仅扣住了一个“孝”字。
皇帝之前才下了旨意,让众嫔妃的母亲可以在初一十五进宫探望,又特意恩准省亲。为的是什么?
“孝”字而已。
百善之首。
“想来父母儿女之性,皆是一理。”
“不能使其遂天伦之愿,为大伤天和之事。”
这是皇帝圣旨中的原话。而旁的圣旨,这些嫔妃可能不知道。唯有这道圣旨,干系后宫,于整个后宫宣扬过,谁不知道?且这道圣旨,是很得天下人赞赏的。
黛玉的话,其实也就是把这两句话给化到了自己的身上而已。
就是太妃,也知道目前可不能拆儿子的台。更何况这或者还代表与士林作对。
只是,黛玉虽然说得堂皇,太妃也本来并没有给黛玉做媒的意思——反而为娴嫔云才人的话暗暗着恼,听得此言,思量一番,却也有些胸闷气堵。
反而是站在太后身后的一个其貌不扬、满头白发的四品女官,颇有些诧异的看了黛玉一眼。
过了一会儿,娴嫔才道,“义静县主可真是……与众不同。这天下的姑娘家,只怕没几个能对自己的婚事这么侃侃而谈的呢。”
黛玉依然显得有些病弱,但依然娇美的脸上露出了真切的不解之色,“这是正理,岂有不可对人言者?”
元春坐在一边,几乎哈哈大笑。
她是领教过黛玉这一面的。现在她才发现,黛玉这些别出心裁的话,倘若是对着别人去的……听得有多爽快!
因为好奇而想要见黛玉一面,太妃可以说是扫兴而归。
估计一时半刻的,太妃是想不到“先天运势”这件事了。等到元春领着黛玉告辞,太妃立刻意兴阑珊的应了。甚至没有留膳。
本来,召到她那儿的姑娘,一般都能得到这个待遇。
比如说景穗,就曾被召见过,在一曲之后,就被留了膳。
还是回到元春的小书房,元春招待了她些点心。本来元春想夸黛玉两句,但想了想,到底还是作罢,摒退左右后,反而问道,“你就那么肯定,太妃不会发火?”
黛玉想了想,放下手中捻着的点心,认真道,“恕我直言,太妃娘娘终归不是二舅母。”
元春的脸色一僵。
亲生母亲被那么说,她当然不快。但更多的,却是心惊。她也是聪明人,一听就知道了,黛玉看出了太妃如今的性情,却也看清了太妃的处境!
可是,她到了太妃殿中之后,明明就被不断的挤兑。她是怎么注意到的?
没错,她之所以没有打断她,就是因为这个——太妃如今身居高位,难免喜怒由心。但她到底还是明白的。她儿子的天下,还不是那么稳当。而就算是太上皇,也不会坐视她由着喜怒,轻易闹出事端!
当然……
黛玉是重臣女,还是首倡禅让的那位重臣的唯一嫡女。
这个身份,可比宗室女或者勋贵女强太多了。
可惜,她的母亲就从来都看不清这点。
第三百零八章 迎春忠言()
这一次,黛玉和青玉两个坐车到贾府,迎接她的目光,又变得不同,明显的多了两分敬意。不管怎么说,这是个见过太妃的姑娘了。虽说是托了他们家贤德妃的福,可几乎还是顶撞了太妃还全身而退的啊!
再者,贤德妃也还是第一次招姑娘进宫,召的就是她。
尽管听说黛玉并没能得到太妃的喜欢,但这样的经历,似乎还是让她的身份骤然高了一筹。
黛玉察觉到这点,实在是颇有些无奈。
她之前在贾家以言语搅动贾家的人心,让他们自乱阵脚。这样的话传出去以后,贾家那些不忠心的家仆,对她的感觉倒大半只是害怕。
或者还包含着几分鄙视?
似乎不管他们自己为人如何,都觉得姑娘家不该有那样的心机。
而如今,她不过就是见了一次太妃,倒让这些人生出了几分敬意来,实在是让黛玉感慨人心。
而且,虽她没有过问贾家那团混乱的后继,这次到贾家,却确实是见了许多生面孔,又感觉贾家后院的下人少了些,知道到底是清理了不少。
她日后来贾家的次数必然减少,也就不怎么和这些生面孔搭话。径自让嬷嬷领着去了贾赦那边。
和之前在王夫人那里时相比,迎春如今算是得了个单独的院子。不过,却是在荣国府老园子的极偏僻处。便是园中的树木花草,都有些衰败,房屋竟也能看到新修缮的痕迹。
黛玉甚至都是第一次知道,荣国府竟有这样偏僻的地方。可见贾赦夫妻两个,对迎春是何等不满。
且黛玉青玉进门,不过司棋来迎。进了迎春的屋子,里面的人更是只有两个贾家的姐妹并一个宝钗而已。只说添妆,未免太过冷清。若说迎春过往交往的姑娘家也不少了,此时却是一个不见。
不过。迎春自己似乎倒是安之若素。
见了黛玉,也大大方方的站起来,自己说道,“林大妹妹。二妹妹,你们可是最后的了。”
青玉不知究里,还颇有些同情,于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次是宝姐姐给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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