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路出城,再无波折。
正如黛玉所料,距离张滦和北静郡王救下陈苑,应该没有过多少时间。就算是再为陈苑着想,想来他们也不会将陈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带在身边。
毕竟他们的处境并不安全。
仅仅是就黛玉所知,在到达江南之后,一年多以来,水溶和张滦在隐瞒身份暗访的期间,也遭遇过不下二十次的暗杀!
按花梣和寒枫的说法,水溶自己也是个内功高手,他身边的人,也都是前北静郡王的属下调理出来的,各个懂武。然而,受伤的次数,依然不少。
黛玉不能肯定,花梣的话里是不是有夸张的成分,但想来至少他们的处境不会比花梣的叙述轻松太多。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并不是从韩奇的手中救走了陈苑。但黛玉一开始就没去考虑这种可能。从李兰娘,到那个在东昌驿站知道的,韩奇因之与人起了冲突的女子……黛玉本能的就就觉得,韩奇这个人在女色上并不靠谱。
陈苑是个漂亮的女孩子,韩奇会把漂亮的女孩交给手下吗?
黛玉和韩奇虽没什么来往,却是本能的觉得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甚至,那个韩奇并不像是一个会特别信任、拉拢下属的人。
更何况,之前她说起韩奇时,陈苑的表情,也足以证明很多东西。
所以,惹到韩奇是肯定的。但黛玉其实不觉得韩奇最近能在京城出现。不过,等到在净居寺后院里安顿下来,黛玉还是第一时间提出了自己对探春她们说的话。
可惜,迎春的神情并没有因此产生任何变化。她看来和宝钗一样,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而这个韩奇的大名,连湘云都如雷贯耳。
迎春在猎赛被袭击的事情,也是连湘云都知道。是以,就是湘云的脸色。都有些发白。生*好热闹却又难得放风,本来打定主意要在这附近好好玩上一圈的她,都毫不犹豫的答应了黛玉的要求——不乱跑,尤其是不单独乱跑!
不过。倒是至少没人埋怨黛玉管了那桩闲事。
迎春宝钗这些人不用说,湘云也一样知道——既然差不多两年前,迎春就能被迁怒,那么,黛玉惹事不惹事的区别很大么?
只是也正因黛玉惹了事,到净居寺的时间都已经是下午了。打着来还愿的名头,样子也总要做一做。姑娘们约好了听净居寺的晚课,自然也就不好这会儿便到外面去看。
只各回房屋,沐浴更衣,又早早的用了素席。就去旁听。
许是对明日的行程有了希望的缘故,就是青玉和湘云这两个跳脱的姑娘都听得认真。而黛玉这个出了名不礼佛的,似乎也沉醉在了佛经的韵律里。
而等到晚课之后,宝玉和姑娘们告辞,要住区禅房。姑娘们也各回各门。她们借了净居寺的一个院子。本足以招待两三家的女眷。如今只有她们一家,却是没有必要挤在一起的。哪怕是湘云,她也要赶着抄上几篇佛经好应付差事。是以并没有想着和旁人一屋。半个晚上的时间,平平静静的过去。
但黛玉一直在等待。
虽她也早早的熄了灯,但她知道,净居寺到底没有武僧,所以。该潜进来的,肯定还是会进来。迎春会怎样先不说,她借着这个机会见花梣,可是有好几次了。
而这一次,花梣想来也知道她有事情要交代。黛玉还为此特意挑了个靠着山林的屋子,算是姑娘们的屋子里最偏僻的一个。
果然……
人定之时。窗外传来了轻轻的敲窗声。黛玉连抄佛经的样子都没做,不过坐在窗边看书,一听见这声音倒是就笑了。
紫鹃和雪雁两个也听见了声响,却是对望一眼,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倒是很快都又四下张望一番。
她们两个亲眼见着的。也不只一次了。 也算是认了命——何况连做兄长的都不管了。但要说多么喜闻乐见,还是做不到。总是担心事情暴露!
每次花梣来,她们两个都提心吊胆的,总要事先看看,屋子里是不是有能藏人的地方。
相比之下,她们有时候都觉得,寒枫会好一点。
至少那位只在很安全的情况下出现,而且永远都只待在窗外的横梁上……
但在雪雁和紫鹃两个“同病相怜”的时候,容华已经将窗户打开了。一身黑衣的花梣灵巧的蹿了进来。只是,进来之后,花梣却没有黛玉预想中的心虚害羞。相反,她的神情颇为严肃,一进屋子,就递了一个塞住的瓷瓶给容华。
“这瓶‘醉清风’,容大姑你拿着。”
“醉清风?”容华的手差点儿一抖。
黛玉听其名字,也知道多半不是什么好物。之前的闲适也不由得消失不见,放下手中的书,蹙眉问,“出什么事了?这醉清风又是什么?”
容华看黛玉一眼,先道,“我往日里在江湖上也听过些传闻。这醉清风无色无味,如空气一般。但若是闻到了,不管多高的内力,短时间都会筋疲骨软,酥倒在地,如醉酒一般。”
花梣点头,“没错。但这玩意儿用料昂贵倒也罢了,一旦开启,醉清风药效也会很快消散,根本就传播不远、持续不久。唯有进了人体才效。放在姑娘手里不行,但要是容大姑的话,应该知道怎么做。”
花梣是个会做人的姑娘。她将黛玉视作未来主母,为了和容华这个最常见的黛玉护卫者拉近关系,将她唤作大姑。这会儿她这么巴巴的送了一瓶药效强而局限大的药来,当然不会是无的放矢。
何况,张滦虽然没能得到张家的鼎力支持,却依然是张家家主夫妇的独子。钱财等物是从不缺的。在以往,黛玉可从没从花梣的口中听到过“昂贵”二字!
黛玉也脸色变得更为凝重,疑问的看着花梣。
花梣叹道,“其实这也是下午才接到的消息,韩奇只怕已经离京城很近了。”
黛玉顿时瞪大了双眼。
——这么倒霉?
不过,虽然惊诧。黛玉还是很快平静了表情,让花梣坐了,又让紫鹃倒茶,好让她能细说。
花梣坐后。叹息一声道,“往日里我虽对姑娘说了,少主经历的各种险境。但事实上南北消息传递不畅,许多事情我们也不是太了解。今儿下午,我才明白了些。东南一代,豪门仕宦间可谓盘根错节,和海盗倭寇都有牵连。偏那懿文太子的后人,只怕也托的是海贼倭寇的名义,进出边境的。”
“这个我猜到了。”
黛玉依然蹙眉。
若非如此,张滦和水溶的调查。并不会举步维艰,只能是因为难以调动当地的势力!
花梣叹道,“但姑娘大概没想到吧?南安郡王袖手,皇帝暗地里派的人手屡屡受挫,少主和郡王却能找到好些蛛丝马迹。不是因为别人,正是因为这个韩奇。韩奇和倭寇的关系,姑娘是知道的。少主来信说,这个韩奇的武功进步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然而,他的弱点也很明显。若非是他的武功进展太快,只怕早已经被海寇孙觉放弃——在东南一带,这韩奇的妾室或者说‘红颜知己’。就多达十余人。而且,明明有这么许多妾室,这韩奇却又会为了其中的任何一个出头,甚至不惜与人争执。当然,若是危险到了一定的程度,他抛弃这些妾室时。也会十分决然。”
说到后面,花梣倒是真有两分不好意思了。
毕竟这些东西,本来没打算让黛玉知道的。
黛玉也确实是有点儿目瞪口呆。比之前知道那“醉清风”时的惊诧更甚!虽然她对韩奇有些了解了,但真没料到,这韩奇居然能是这样的品性……令人难以形容!
“所以说……这个韩奇如今上京。还真是为了陈苑?”
花梣摇头,“这很难说。因为少主和郡王的追查,如今他已经很难在东南一带待下去了。因为他只要留在东南,就是一个大破绽。所以,难说韩奇抵京之后会怎么做。因为少主还说,这韩奇很有野心。”
黛玉也摇头了,“他那哪里是成事的性子?”
他的武功能在为那么多妾室出头的情况下突飞猛进,都已经被张滦视作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其他的地方呢?
花费那么多精力在女人和武功上面,这韩奇能有多少精力来培养自己的势力?就算是能培养一些,又用什么来保证下属的忠诚?而若是没有可靠的下属,单有个人武力,又能成什么事?
不过,一个很有野心的人,忽然发现自己的野心破灭了……
还真是不好预料他的下一步!
“……那你家主子和北静郡王呢?知道这韩奇北上了,怎么安排的?”
花梣这才笑道,“少主和郡王的人手那样不足,能找到许多的线索,已经足以向皇上交代了。而且少主说,皇上未必想在东南大动干戈,想来会处置了一批人就罢手。而这些事情,大部分都能交给南安郡王。”
这么说来,张滦也很快就能北返了。
这是一个好消息。
然而,黛玉的心中却有些沉重。南方的局势,只怕已经相当糜烂。即使她只知道那么些许小事,也能肯定这点。可若是皇帝执意不肯深查,人单力薄的臣子又能如何?一年多的艰险、危局和心血啊!
花梣是在笑说,她却能听得出,那决定背后的无奈……
第二百七十三章 山林夜话()
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两堆粗糙的篙火燃起了不算明亮的火光,但放在火上的“晚餐”却相当丰盛。那是一窝野兔,一只野猪,外加三只正努力养肥了身体好去冬眠的花蛇。另外,还另有一钵浓汤。
围在篙火边的人,却仅仅只有四个。系在树上的马匹,显然不需要这些东西。
不过,若是京城中人看到这四个人,一定会觉得不可置信。
曾经以清贵、风流闻名京城的北静郡王,还有进了羽林军却也不知道被多少人认为是“贵公子走错了地方”的张滦张清源,现在却是没有任何排场的、直接坐在了山林的空地里!?
而且,任何人看到他们,都能看出他们的风尘仆仆来。
虽因为年纪和内功的缘故,倒不至于胡子拉碴,但只看衣服,就能知道,昔日的京城贵公子,至少也有几天没好好梳洗过了。
而且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几分疲惫之色。
或者是因为这种疲惫,没有人说什么。只是一起动手,不分主人随从,都在默默的翻着身前的烧烤。崖松的功力最为深厚,神情最为轻松,一人照顾着那只被分割的野猪。
过了好一会儿,汤先好了。
喝了一小碗浓汤之后,除了吃喝时还残留着几分贵公子气息,其他地方已经与普通江湖人类似的水溶叹了口气,“只怕这么日夜兼程的赶,我们也未必能赶上那韩奇吧?也不知谁遮了他的消息,竟让我们晚了两天才知道。”
听见水溶这么说,张滦却没有生气,只是平静的反问道,“那我们就不赶了?”
他的语气真是平平无奇,没有半点讽刺、挑衅或者质疑的意思。简直和他风尘仆仆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但是,听见这么平静的反问。水溶却没办法平静。
他没有立刻回答张滦,反而是盯着火光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冷笑道,“赶。怎么不赶。密旨都下来了。我们只是调查,有了结果,交给那蠢货就行。我们能剩下的功劳,可就只剩了这一个!”
听起来,水溶这话倒像是个只知道争功的“禄蠹”。
但这话就算是让被指为“蠢货”的南安郡王听来,只怕都不敢多做指责。最大的原因是,哪怕是南安郡王,也不敢说调查的功劳是他的!
而这些功劳,弘治帝也不可能不赏。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张滦继续不咸不淡的说。“你这话要是让御史听见,少不得参你一本‘心怀怨望’。”
水溶抱怨过后,倒是放开了,对张滦的话只是嗤笑一声。
但他也没反驳一声。
因为他知道,张滦的“不咸不淡”。本身就是一种失望到底的表现——比他失望得更早!
他们经历了多次生死,好不容易查出了南边那些豪门士族与海盗倭寇的脉络,压根儿就不用把南方的军权都调给他们。只要三千人……最多三千人,再一年的时间,他们就能整肃东南!
到时候,那个敢妄自称王的海贼孙觉也好,不知真假的懿文太子后人也罢。更别说那等流贼一般的倭寇,还有谁能作乱?只是三千人,加上并不堪战的海军,不足以扫荡东瀛罢了。
他们调查、厮杀、秉烛夜谈,连方案都已经细细的写在密折呈上去了。
可结果呢?
上一年,他们在东南和倭寇周旋。东瀛派了比往年规模更大的使节团去京城表忠心。东南的那些家族,送礼的车子一车车的往南安郡王府和京城送……
最终他们等到的结果是,让他们将手上的情报,都交给南安郡王,由他领军处理后继的事宜!
说到底。是弘治帝不想让他们两个掌握太大的实权啊!一旦真让他们领军在东南立下了那样的功劳,日后若要再进一步,彻底平靖东南抑或西南的时候,能绕过他们两个去么?
他水溶在北军还有人脉,张滦的背后站着张家……
水溶越想越是气闷,问一边的随从道,“还有酒没有?”
北军出来的随从摇摇头,扯了一根兔子的后腿给他。水溶接过兔子腿,虽然是和贵公子完全无缘的动作,但他吃到嘴里时,却依然是细细撕咬。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道,“既然雷霆雨露都是君恩,都用不着我们管了,我们死追着韩奇做什么?反正他北上的消息,我们也传出去了。”
这一次,水溶也心平气和起来。
但是理所当然的,也出现了另外一种怨气。
那是一种心灰意懒的怨气。也于是,这次张滦没法再平淡下去了,他摇摇头道,“往好处想吧。这次,连昕那小子表现不是不错?如果不是他对东南的那些士族豪门都大有了解,我们连韩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