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不如坦承他怕死了我,听见我的名字,就退避三舍好了。”
祝玉妍柔声道:“杀你与杀他一样困难,他很明白这一点。以我对他的了解,若你送去战书,也许他真会接下,让你去见他,然后见机行事。”
苏夜道:“如果我胜了,他施展幻魔身法溜之大吉,或是召唤伏兵帮忙。如果我输了,就要考验我逃命的能力,和他追踪的能力。但我想不出,他还能找到什么帮手。赵德言吗?还是毕玄?”
祝玉妍轻摇螓首,仪态万千地道:“赵德言已离开长安,毕玄自视甚高,在突厥地位至高无上,不会和人联手对敌。”
苏夜微笑道:“那就算了,我可以亲眼看看他找了什么人。”
她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起无漏寺,以及长安地底的杨公宝库。祝玉妍不明就里,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同时道:“其实玉妍也很难预测他的想法,石之轩是个不可捉摸的人。倘若他真的死了,多半是死于太过自信。噢,我想请师妃暄帮忙,小姐意下如何?”
第二百二十九章()
苏夜只一愣,立即反应过来,从容答道:“我不认为有此必要。”
祝玉妍忽然提及师妃暄,心思昭然若揭。她想重演应有的场景,即她本人、苏夜、师妃暄与石之轩四人同归于尽,只因现在多出一个苏夜,才于不知不觉中放过了徐子陵。
玉石俱焚之招,乃是阴后全身功力提升到一点时爆发出的绝招,将人死死缠在天魔场中,和她共赴黄泉。这才叫真正的有去无回,不论结果如何,她本人都会走到生命终点。
因此,她自然想尽可能地借此机会,除去阴癸派的死对头,可惜因为太过贪心,爆出的巨力分散于三人身上,倒让石之轩逃过一劫。
苏夜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结果,也比任何人都不担心。祝玉妍居心难测,想拉她一起死,不见得可以拉成功。玉石俱焚爆开的一刻,徐子陵临时发觉,都可以及时护住师妃暄,双双得以活命,何况是她本人出手。
假使祝玉妍这一次依然失败,那也没什么,最多她放弃收集《天魔诀》,并不会造成致命影响。
祝玉妍似乎心有所觉,凝视她半晌,忽地笑了笑,柔声道:“好吧,她也未必愿意这样做,那么只有我和小姐两人。”
苏夜缓缓道:“我送信给邪王,等他的消息。如果他肯回应我,我会照他的指示去做。宗主不必担心,我的确需要公平地击败石之轩,不论你参与与否。你大可以等我们两人分出胜负,再行现身。没有回音的话,宗主随便行动就是了,我总不可能将时间耗在他一人身上,还不如等他有心情杀我时再说。”
祝玉妍轻柔地问道:“你口口声声说送信,可知要送到哪里?”
苏夜微笑道:“我不知道,但我有几个想法,希望宗主听过之后,不要觉得奇怪。”
几天之后,长安城降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花十分细小,如同被揪成一小团一小团的羽毛,在无风天气中,自天空飘洒而下,未及堆成积雪,便因地面上的热气而融化了。由于没有风,这天并不冷,远远称不上严寒,但细雪降落,已然昭示着冬季即将来临。
她给石之轩送信时,连续尝试了几个不同途径,居然真的得到回应。五名骑士纵马来到她暂居的地方,敲开大门。为首的骑士递给她一封信,一言不发地策马离去,并未表明身份。从他们的衣着打扮,还有五官长相上看,这些人均是中原汉人。
信中仅有一张纸,乃石之轩手书,约她明天太阳落山后,在无漏寺见面。
无漏寺规模并不宏伟,香火却很旺盛。寺中大殿、讲经堂、厢房后院一应俱全,小而精致。主持方丈的法号为大德,也人如其名,是一位出名的高僧大德。石之轩以这个身份为掩饰,长期在长安城中活动,骗过阴癸派耳目。至今无人知道,大德圣僧与魔门邪王竟是同一个人。
石之轩敢选择无漏寺,定会事先安排妥当。但他会怎样安排,是苏夜想象不出的。也许这就是他把时间定在入夜后的原因,毕竟白日游人众多,贸然闭寺,容易引起无端传闻。
她将这张手书转呈祝玉妍,想得到她的意见。祝玉妍神色平淡如昔,好像石之轩是个与她无关的陌生人。她们均很清楚,石之轩定会提防她突然现身,用玉石俱焚缠住他。只要有人在场阻拦阴后,这个计划就有极大的变数。
然而,这是石之轩杀死苏夜的机会,也是她们的唯一机会。石之轩若不作充足准备,绝不会公开现身。无论哪一方,都把希望寄托于运气,再加上对自身武学修为的信心。
祝玉妍本人的眼光也无与伦比,如果她见势不妙,随时可以临时变卦,等候下一次良机。
无漏寺既与杨公宝库关联密切,自然离跃马桥不远,就在永安渠码头区附近。杨公宝库设有通风系统,连接着无漏寺,两者其实是一个整体,但是从外表看,绝对看不出这座寺院有何疑点。
寺中建筑风格特殊,出自鲁妙子之手。但世上很少有人熟悉鲁妙子的手笔,也无从起疑。苏夜有理由相信,宝库机关引起地面震颤后,石之轩会找机会挖地三尺,甚至窃取他人成果,却不太可能找到有价值的东西。
她前往无漏寺之前,毫无疑问地挑战祝玉妍,并胜过了她。祝玉妍本已下定决心,不再关注她持续招惹魔门的问题,却还是没忍住,带着满脸狐疑神色,问她是否在进行某种神秘仪式。
但世上没有任何仪式,要以击败他人为先决条件。祝玉妍疑问再深,也无法得到答案。
苏夜站到寺院大门外时,已把祝玉妍忘到脑后。夜色笼住了整座长安城,无漏寺门紧紧关闭,寺内不见灯火,也没有僧人常见的梵呗诵经声,静的难以言喻。
她知道,石之轩没有毁约不至,没有在寺中安排一万个陷阱,让她一进门就被扎成刺猬。她只是很好奇,他究竟把寺里的和尚转移到了哪里。
另外环境如此安静,也让她产生了恶作剧心理。她现在扭头就走,把邪王晾在寺里的话,也许人家永远不会再回应她。
寺门仅是关上,没有锁住。她稍微用力一推,两扇门应手而开,发出轻微响声,打破了无漏寺的寂静。寺院内部如她所见,到处黑灯瞎火,就像无人居住。从后院传来湍湍流水声,代表那里有溪流与水路相通。由于无漏寺在跃马桥岸边,这种设置也不足为奇。
她缓步绕过大殿,沿曲径走进后院。寺中和尚,包括方丈,俱在这个院落中起居。但这个晚上,每个厢房都空无一人。
星光月映中,她遥遥望见,石之轩正站在跨溪小桥上。小桥下方,就是蜿蜒流淌的清澈溪流,一路流出无漏寺外。
无漏寺规模既然很有限,桥梁与溪流也不会例外。这座小桥只够香客倚在栏杆上,观望园中的风景,与跃马桥不可同日而语。
石之轩仍然作文士打扮,好像一旦选定自己的风格,就不会再作更改。可能环境使然,他身上的孤寂意味比过往更重,居然有着孤零零的感觉。准确地说,他现在的确孤单一人,再过一阵子,可就不一定了。
苏夜环视这座小巧园林,看了一整圈后,像没事人似的,走上小桥的另外一端,直到石之轩身边才停住,和他一起站在那儿,凝视波光粼粼的溪水。
石之轩心境有破绽之时,无法练成不死法印,还引发性情在两种极端间转换,不得不寻求邪帝舍利的帮助。如果他终于抛弃一切,包括对碧秀心、石青璇母女的感情,那么有没有舍利,已经不重要了。到了那一天,他会成为完全冷酷无情的邪王,不再具备人的感情。
苏夜仅和他打过几次照面,每次来去匆匆,没有机会与他接触。她觉得今天晚上,石之轩神情十分冷酷,目光亦流露出浓厚的阴冷感,让她难以忽略。但是,他也可能故意装出这副模样,迷惑对手,不到图穷匕见,旁人很难判断自己面对着哪个石之轩。
两人并肩而立,无语良久,久到苏夜怀疑,他是不是打算静站这么一夜,试验外面有没有尚未冻死的蚊子。也不知过去多久,她决定做率先打破沉默的人,忽地小声问道:“你预先埋伏的五百刀斧手呢?”
石之轩无声一笑,轻松自如地应道:“我忘记带掷杯为号的杯子。”
苏夜又小声问道:“那你勾结来的武尊和奕剑大师呢?”
石之轩终于不再理她,目光随溪水起伏,淡淡道:“我时常思考,倘若我不惜一切代价,在你没拿到邪帝舍利与和氏璧之前杀掉你,事情是否会容易的多。”
苏夜叹了口气,答道:“我送信给你的时候,还觉得有点愧疚。说到底,你我只是目标冲突,才希望对方赶快去死,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惜你说的第一句话,就立竿见影,让我的愧疚之心化为乌有。”
石之轩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苏夜正色道:“不瞒你说,其实不会,因为即使没有我,也有寇仲和徐子陵。”
自始至终,石之轩没有侧首看她一眼。他仿佛故意学她的样子,也叹息一声,用很轻的声音道:“玉妍已经骑虎难下。阴癸派在李渊父子身边安插了不少人,意欲在李阀得势后控制大局。”
苏夜笑道:“我知道,李阀兄弟之争中,也有魔门的影子。但寇仲愈战愈勇,似乎还没真正输过一场,致使所有棋子都失去用武之地。阴癸派别说找出李世民,就连李建成那样的人才也没有。总不能白清儿今天害死李渊,明天逼死李世民,后天亲自披挂上阵,与少帅军对垒沙场吧?”
石之轩冷笑连声,双目邪光剧射,显然很认同她的补充。
苏夜盯着水中月影,又轻声道:“很多人想杀了寇仲,或者让他知难而退,可惜还没有人能达成这目标。阴后打算黄雀在后,等李阀取得天下,再取而代之。你则是黄雀之后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待你练成不死印,一统魔门,一切还不是由你说了算?”
石之轩不肯定也不否认,笑道:“师妃暄实在应该感激寇仲。”
苏夜道:“也许真的如你所说,她该感激他们。不过往深处想,这一切都是寇仲性格使然,就如你的命运,也由你的个性决定。”
石之轩好歹表示出一点兴趣,微笑道:“小姐似乎对石某人的经历很有意见?”
苏夜摇头道:“意见不敢当。既然谈到阴后,又何妨说说你自己呢?以你眼下的武功地位,与祝宗主联手合璧,堪称天下无敌,极有可能将魔门发扬光大。可你偏偏有负于她,彻底断绝了你们两人合作的可能。”
她一边说,一边以眼角余光观察石之轩的反应。他神情在月光中纤毫毕现,其中却没有半点不安或懊悔,冷酷淡漠到难以想象。若说这是他审时度势,戴在脸上的一张面具,那么这面具也未免太过真实了。
石之轩面露不屑之意,冷笑道:“石之轩就是石之轩,如果要为做过的事而后悔,那么不如未曾生在这世上。”
苏夜笑道:“你面对青璇时,也会这样说吗?”
石之轩收起冷笑,重现无风无浪的平静表情,淡然道:“青璇既然不想见我,那就算了,我也没有机会对她说话。苏小姐,你今日前来,究竟是为了挑战石某人,还是另有想法?”
第二百三十章()
苏夜笑道:“当然是为了挑战邪王,所以你孤身在无漏寺等我,不带随从,也没摆出以多欺少的气势,我已经很感激。”
石之轩像被触动心事,冷笑一声,淡然道:“四大圣僧发觉本人潜入佛门,偷学佛门武功,曾经不惜放下身段,四人合力追杀我。无论事前事后,都不见他们心里不安。”
苏夜失笑道:“你想说双方都一样,圣僧不比你更好,对不对?这种说辞就不必告诉我了,因为我不吃这一套。何况,我听子陵说过你。”
石之轩诧异道:“他向你提过我?”
苏夜道:“当然,你把杀人当作一种艺术,也是你寥寥无几能获得乐趣的事情之一,对不对?”
石之轩笑道:“是又怎样?”
苏夜亦笑道:“一个人胡作非为,视他人性命如无物,想杀谁就杀谁,势必难以长久。你用诡计学来佛门的法印,完善不死印法,别人还必须死守戒条,不能多人围攻一人,也不能伺机暗算,那么这世道未免太偏向恶人,对好人太不公平。”
两人说话以来,石之轩首次扭过头,直视着她,笑道:“小姐自认为是好人吗?”
天上银星万点,点点生辉,照着寒冷凄清的庭院。地上没有积雪,但被月光涂抹过后,也显现出霜雪般的颜色。然而,没有一颗星星能亮过石之轩的眼睛。他双眼灼然生光,厉芒屡屡闪现,令人心悸而不敢直视他。
苏夜叹了口气,摇头道:“这要看你的标准,以及与谁相比。”
石之轩不再纠缠这件事,缓缓道:“你已击败余下七人,只剩石某一个。听说那七人里,唯有玉妍和赵德言幸免于难,不必拱手交出师门绝学。其实圣门中人,永远不得把派内的情况外传,否则将被视为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苏夜无谓地笑道:“所谓法不责众嘛,被我选中者均为一派宗主,即使违背规矩,泄露秘密,也没几个人敢借此机会发难。祝宗主至死不会这样做,而赵德言……若非你忽然现身,恐怕他难逃厄运。另外,规矩与小命两者孰重孰轻,他们非常清楚。魔门众人若都一诺千金,风骨硬挺,也就不再是魔门了吧?”
她说话之时,注意力全在石之轩身上,暗自思考他的变化。今次见面,他气质具有微妙改变,彻底失去残存的柔情。这一点不难看出,困难的是找到变化起因。
他在塞外定有奇遇,才能补足没拿到邪帝舍利的缺憾,了结多年心愿。
换了其他人过来,她总能从对方的情绪起伏,还有眼神、神色中,看出一点端倪。但现在,石之轩除了冷笑,便是面无表情,肃容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