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跟你去。”楚月璃刚要转身,听见下面有人在喊“相公——”。
楚月璃对付雨裳说:“等一下。”
付雨裳道:“那个地方她不能去。”
楚月璃点点头:“我知道。”
含溪哭着说:“相公,你忘了一样东西。”
楚月璃蘸蘸眼角,远远地望着她,竟有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含溪,我……”
含溪从腰间抽出一把扇子,扇面又宽又大,是一把男人用的扇子。楚月璃霎时泪如雨下。含溪展开扇子,扇面上十个血字已凝成冷紫色。
此身今已定,相欺到死时。
这一刻含溪才发现这句话也可以理解为另一种截然相反的含义,是天意在作弄人,虽则含溪相信他当时只有一个意思。
含溪泣不成声地说:“小女子蒙楚王世子垂爱,此恩此情,无以为报,今日一别,山长水远,望世子多加珍重!”说罢,将扇子抛了过来。
可怜一代仙尊楚月璃在大风中并没有接住这把扇子,巴巴地看着它被狂风卷到了远方。
含溪的背影越来越小,再没有回头,少小夫妻怎堪相舍天涯独步,付雨裳抓了抓他的肩膀,楚月璃抛下一把眼泪,随付雨裳踉跄而去。
目睇烟霄阔,心惊岩壁高,但见脚下山色花野杂,湍急一条水带自古到今流不尽,崖壁清溪泻琲帘,谷中虎啸猿啼声不绝。千里一座孤坟立在悬崖顶上,坟头松云缭绕、鸟迹罕至。
楚月璃长跪于坟前,问道:“我爹是怎么死的?”
付雨裳道:“当时我与那八个人在定中斗法,千岁亲自挎剑守关,你师父莫万歆率领当时的颍王几千兵马与千岁的禁卫队厮杀了七天七夜,后来所有的禁卫都死了只剩千岁一人,千岁把我藏到王府南角的藏经楼中,而后拔剑自刎。”
楚月璃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师父为什么要那么做?”
付雨裳轻咳着道:“当年你师父被尊奉为‘囸极’,出仕朝廷后三年无功反而多过,舆论压力非常人所能忍,朝廷明着是为百姓除妖暗里却在争夺皇位,先帝驾崩传位于十岁的太子,亲王们都对皇位虎视眈眈,淮王在楚、颍王在汉、湘王在吴、洛王在许、浏王在陈……免不了一场手足相残。千岁封地在楚,府邸却一直没有搬出京师,用意甚为明显,且听说千岁主张道法治国无为而为,有志的仙师们纷纷来助他成事,我受紫微大国师之邀在京城协助降魔,幸遇千岁。而你师父在巨大的压力下终是投靠了颍王。后来我等助千岁取代太子自立为淮帝,一念仁慈留了你师父一命,然区区天牢如何关得住他的五行遁术,不久颍王借着‘妖在宫、清君侧’的名义造反,你师父便和八大宗师勾结起来助颍王叛乱。”
如今面对一抔黄土空谈过往曲直,谁肯来倾听,只有夙夜不断的崖顶风沙安抚故人惆怅的亡魂,楚月璃心如刀绞,至哀无声。
付雨裳走上前去用袖子拂去墓碑上的尘土:“什么妖,什么仙,雨裳已经不在乎那些‘名’了,千岁还在乎么?”石头墓碑默默无言。
付雨裳笑了笑,摸摸上面的“淮”字,道:“大直若屈,大辩若讷。千岁回答得真是聪明啊。”
楚月璃不由得泪湿衫袖。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谷深三千尺,空寂无人,回声悠远。一栋陈旧的宅院中没有明媚的色彩没有精巧的浮雕,一切都那么坚实质朴沉敛厚重、四处弥散着淡淡的古木沉香。一盏孤灯在矮几上绰绰摇晃,帘帏里铺着一床粗布棉被。
付雨裳替他把窗扇合严,道:“谷中终年寒冷,夜晚尤其凉,你没有蹬被子的习惯吧?”
楚月璃摇摇头:“没有。”
付雨裳笑道:“那就好。”
楚月璃见他已走到门口,又说:“谢谢你。”
付雨裳没有回头:“这里也不是长久栖身之所,我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杀来的。”
楚月璃道:“对不起。”
“不过你随时可以将我交给朝廷把自己摘清,我为你死死得其所,只是一样,记得把我的骨灰与千岁合葬。”
楚月璃没说什么。付雨裳走了。
楚月璃打开窗户,此际,菊花谷底气温寒凉阴滞,方开四月之花,不禁令他想起了桃花岛,含溪应是随师姐们回去了吧,烛泪染萼,愁红满园,菊花谷相距桃花岛遥遥数千里,楚月璃如何睡得着,远处响起了依稀的古琴声,是付雨裳坐在崖顶墓志前迎风而弹,月中白鹇影过,旷古凄凉。
突然一阵骤咳代替了琴声,起初他心口上挨的那一掌并不要紧,只是随后他在大雨里淋了一夜,染上风寒加重了伤势,小南国又替血凤接了一掌真气,这就十分不妙了,及至后来在屋顶上与八宗斗法,动本伤元、难以回天。
楚月璃将一条雀翎披风披在他肩上,双眼湿润:“雨裳,我不要你死,你活下去好不好?”
付雨裳笑着点点头,继续弹琴,直至一曲终了都没有再咳,最后却吐了一口血。二月榆落,八月麦生,星辰欲变,人将奈何?轰轰烈烈的人物未必死得惊天动地。不过,能够在最后的日子里和这个人在月下对坐而望,好似回到从前那般相恋相守的光景,已令付雨裳感到三生有幸、百世无憾。
第62章 '古耽剧'matche17()
几日后,菊花谷被朝廷的兵马包围,八大宗师与桃花岛诸仙子重振旗鼓、汇合各路仙道志士共同讨伐付雨裳,不过这次他们手中有了一个重磅筹码。
悬崖顶上的淮王墓换成了一块无字石碑,碑的后面添了一座新坟,脚下山花依旧、烟霄渺渺,清溪奔泻古今无休。楚月璃披头散发盘腿坐在一个两仞多高的石壁上,双掌在膻中穴前方十指相钩,一股浑然天成的纯阳真气汇聚在丹田之中,周围并未设结界。
八大宗师与桃花岛仙子们很快便找到了他,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旁门左道,其人数加起来不下百号,更有朝廷的兵马将山里山外重重围困,使这些人看上去颇为有恃无恐。
楚月璃微微睁开眼睛在十二仙子中找来找去并没有看到含溪,心下暗忖,我当日与她在京师恩断义绝八大仙宗和师姐们都看见了,有点人性的就不应该拿她开刀吧?
这时众人已经来到近前,见楚月璃的气色明显较几日前黯淡消瘦许多,立马势气大涨。姚初化轻撩长须,道:“楚岛主,你若把付雨裳交给老夫,咱们和朝廷还有得商量,否则的话,老夫可不敢保证你的妻儿无恙啊!”
楚月璃听见“妻儿”二字立时方寸大乱,身子一歪险些从石壁上摔落。他道:“姚初化,你刚才说什么我的妻儿?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姚初化回头看看大师姐含淋,含淋微微点头,上前一步,麈尾一甩:“岛主,含溪有身孕了。”
只听扑通一声,楚月璃真的从石壁上摔下来。八位宗师看着他轻蔑地笑了笑,就知道这个筹码肯定奏效。大师姐连忙上前扶起楚月璃,低声告诉他:“岛主,眼下含溪被朝廷控制着,不能硬来。”
楚月璃眼眶红了,抓住含淋的手连连问:“她在哪儿?她怎么样?她为什么没有来?”
含淋道:“她在京城,朝廷要拿她做人质,应该不会……”
“应该不会!”楚月璃甩开含淋的手,怒然指着她:“含溪怀孕连我都不知道,这么机密的事怎么会弄得人尽皆知!是你,对不对?!”
含淋面色骤变,道:“楚月璃,你若继续站在付雨裳那一边,别说是含溪和孩子就连你自己也会成为朝廷钦犯为天下所共诛!还是听我一句,把付雨裳交出来吧。”
姚初化等人也说:“只要你交出付雨裳,我等自会向朝廷请命,保你一家三口平安无事。”
楚月璃已经是朝廷钦犯了,这些人明显是在下套子,可惜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楚月璃已不再是当初的楚月璃。
楚月璃忽然仰面大笑!
妖魔鬼怪到底在哪里?瞧瞧这些人就知道了。付雨裳就是一个靶子,有了这个靶子,大家齐心协力、同仇敌忾,靶子一旦被消灭,大家又会勾心斗角、互相残杀,直到出现第二个靶子,循环往复,争斗不断,这就是人世间,荒唐可笑的人世间!黑白、正邪、是非、善恶、对错、真假……有什么标准?到如今才发现付雨裳说的话实在是太精彩,人心本不辨善恶,善恶无非党同伐异。既然众生平等,为何牛羊要做牺牲、鸡鸭要做餐饭、鸟雀要做玩物?人恃强凌弱任意屠杀生灵居然都没有人觉得自己残忍。既然人可以杀生,我为何不能杀人!
八大宗师互相看了看,议论道:“楚月璃是不是疯了?”
大师姐和二师姐暗中商量:“咱们得把楚月璃献给朝廷,否则桃花岛恐怕会被扣上魔教的帽子。”
正当这些人各自盘算之时,楚月璃双掌从丹田内托出了一个巨大的“元气场”,即是他所谓的“载”,这个元气场所发出的螺旋旋风可将方圆十里之内一切事物捻作细沙!
起初他的手掌慢慢地在膻中穴前方螺旋交错,众人只感觉到像是平地刮起了风,随着他的手掌旋转加快地上的大石块被卷到空中,飞石混成一个漆黑松散的大漩涡,百年老树狂摇不止,除了八大宗师和十一女仙子以外的各路道行浅显的人统统被飓风卷到空中。
狂风中姚初化用袖子挡着脸大喊道:“快看楚月璃!”
人们这才注意到楚月璃双掌之内有一团透明的真气流在转动,其转速与风速一致,人们从未见过此等邪门功法,强烈的碎石撞击将风中的人搅拌得鬼哭狼嚎,百十多号人顷刻间交融杂糅,接着百年大树连根拔起,巨岩猝崩中的矿物质炸出团团彩色焰火……
二师姐高声喊道:“八位仙师快摆八卦阵啊!”
八位宗师冒着狂风盘腿打坐结成金刚八卦阵将楚月璃困在中央一点。楚月璃双掌一阖,慢慢地钩住十指在下丹田处托出第二个元气场与中丹田的元气场汇合,这时漩涡中的人已被混成肉泥,焰火燃熔被裹在内部的血肉,血肉变得发焦发黑发灰发白,终成飞灰……仙子当中第一个被卷进这个火葬熔炉的是十一师妹含济,接着一个个地全部葬身其中。
原来楚月璃才是最大的魔头!
八位宗师毕竟定力较深,又加上八卦阵互相牵扯制约,尚未被卷入楚月璃的掌风中。这时,楚月璃又从上丹田处托出第三个元气场与前两个汇合在一处,三丹田合并之后一个直径过丈的透明真气团在石壁前旋转,只有被他坐着的那块石壁八风有定如如不动,八位宗师总算明白他为什么要坐那么高了。
殷饶程问:“楚月璃,你这练的到底是什么邪功!?”
“载术。”
八位宗师面面相觑:“听说过没有?”
“没有没有,从来没听说过。”
楚月璃笑了笑,说:“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大宗师成天追逐名闻利养当然不会懂得何谓载术,你们不是要付雨裳么,好,我现在就给你们。”说着,他双掌合并猛地向前推出,真气团发生大爆炸,只闻轰隆隆一声巨响菊花谷中地动山摇,顷刻间一切灰飞烟灭!楚月璃钩住十指慢慢地收了元气场,眼前的世界山即是山水即是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唯有自西向东的清溪变成了一条淤阻的血河。
半日后,朝廷兵马杀进来,谷中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京城里出现了一个伟岸的乞丐,他披头散发、满脸胡茬、衣衫褴褛、体气清香,一群顽皮的孩子追在他的身后,不时扯扯他的衣服、薅薅他的头发。
楚月璃站在皇宫正前方,双目微合,二掌将元气场托出高举过头奋力一推,一个透明的大圆盘飞升到天上,他的手掌在头顶水平方向快速交错旋转,只见天上的大圆盘转动起来,起初只像一个沉重的圆盘转速很慢,地上的人只能觉察到头顶有风,其实这不是风,而是场。随着圆盘越转越快禁卫手中的兵刃、铁匠铺里的铁粉、兵卒身上的盔甲、屠夫手里的菜刀、商贾囊内的金锭、妇女头上的首饰……地上的一切真金、白银、青铜、生铁、熟钢全被这个圆盘吸附上天,圆盘由透明而越变越黑最终凝聚成一个遮日的黑铁球!一个参天的大水花——这个上亿斤的黑铁球被楚月璃扑通一声丢进了东海中!
军队没有刀枪剑戟无法武装,国库没有金银财宝难以为继,朝野内外一盘散沙不攻自破,潮水般的百姓涌入皇宫赤手空拳地把贵族和官僚推下神坛,孩子们拍着手唱着歌将体大腰圆的贵胄们一个个拖出宫门。有道是大道无为而无不为,天下大同,这便是淮帝的治国之梦。
楚月璃在人群里东张西望,逢人便打听:“嗳,小丫头,你看见一个大脚的姐姐没有?”
小姑娘伸手向后一指:“她刚过去呀!”
楚月璃连忙回头,花开嫣然,恍如隔世,含溪站在乱哄哄的人流中看着他笑,烂漫倾城,咫尺之遥却像隔着万水千山。
见她握着一把折扇,学着某人的样子在手掌里磕了磕,形神洒脱,宛若一位翩翩佳公子。
娘子……
楚月璃将眼泪一抹,飞快地跑过去。
[剧情回顾:三五月圆之夜,乱葬岗吊丧之后。]
楚月璃一路无多言语,携着含溪的手快速瞬移回家。回家以后,多日来他冥思苦想实际在寻找一个答案,天机不可泄漏,含溪早就知道。
莫万歆的遗命里有很深的用意,淮王爷和付雨裳经历九十九世的冤孽在这一世将得到超度,能超度付雨裳心中之魔的人是谁?这个答案就在楚月璃心里。
在一个深夜里,楚月璃突然握住含溪的手说:“娘子,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含溪知道他决定要去做一件大事,在此之前想要确定一下她是不是真的相信他。含溪假装很奇怪地问:“都这么晚了还玩什么游戏呀?”
楚月璃笑着说:“这个游戏就是晚上玩才有意思,白天太亮就不好玩了。”
含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