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薛家少爷送的药?”张简斋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也面色大变:“不可能!”
玉听风正想说没什么不可能的,陆小凤却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试探着问道:“为什么不可能?左二哥病重,左小姐忧虑过度,病急乱投医也是可能的。别说薛少爷还是她的心上人,她定然极为信赖,恐怕薛衣人薛庄主送来的药她也敢一试。”
“因为”两个字脱口而出,张简斋很快就顿住了,而后面露愧色,苦笑道:“左小姐、左小姐已经知晓左二爷并未真正生病,所以怎么可能胡乱用药”
三双眼睛齐齐地看向张简斋。
张简斋继续苦笑着解释了一番。
左轻侯毕竟是疼爱了左明珠十八年,乍然听说他因为担心自己而病倒,借尸还魂的戏码左明珠便无论如何也演不下去了。她醒来以后,就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左轻侯两天。但是左轻侯一直不醒,张简斋又说他只是忧思过度,这让左明珠心里压力非常大,整个人迅速地瘦了下去――比装病那阵子瘦得都厉害。
张简斋也是上了年纪,心太软,看到这个可以当自己的女儿、甚至孙女的女孩这般消沉,一时不忍心,说漏了嘴,让左明珠基本猜到了左轻侯可能也是在装病。
真病和装病,就算不是专业的大夫,仔细观察是能分辨出来的。
所以左明珠如今应该知道左轻侯只是在装病。而以左明珠和薛少爷的关系,没道理薛少爷不知道。
张简斋背后升起一层冷汗,顾不得背着药箱、还等着他去城西看病的药童,匆忙折回左轻侯院里。
*
“小姐,药熬好了。”
侍女轻声打断了左明珠的沉思。
“啊?”左明珠晃了下神,然后才明白对方说了什么,点了点头,道:“哦――我来吧。om”
说着从侍女手里接过药碗,瞥了一眼床上沉睡着的左轻侯,又轻声问道:“张神医呢?可还在府上?”
“奴婢刚刚看到他匆匆忙忙出去了,似乎是外面又有什么病人请他去看看。”
左明珠心头略松,单手端着药碗,一手摆了摆:“你先下去吧。”
见侍女应声退下后,左明珠再度看了眼手里的药碗,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晦暗,却还是端稳了,一步一步,走向床边。
最初得知父亲因为自己而病倒的时候,她真的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什么心上人,什么计划,全都被她抛去脑后,只想着父亲绝对不能有事,否则,她不但失去了这世上最疼爱自己的人,更是相当于亲手害死了父亲。
她在左轻侯身边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好几天,一方面确实是因为担心,另一方面也算是赎罪。
然而左明珠的性子本就有些软弱,原本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父亲倒下,她自认只剩下薛斌这一个依靠了,这种情况下,愈发忍不住想要见一见他。
她毕竟是掷杯山庄的主人,要偷偷溜出去见心上人却又不被人察觉,还是很容易的。
被薛斌连日安抚,她的压力和负罪感都减轻了不少,也对薛斌的感情更深了。就在这个时候,她从张简斋那里得知父亲原来已经知道了她之前借尸还魂的计划,父亲如今这个样子,大半是装出来的。
知道这个消息后,左明珠内心十分复杂,忍不住就把这事跟薛斌说了。
她说的时候心里想的更多的还是庆幸父亲并不会真的倒下,而跟薛斌说过以后,注意力却全都放到了另一边――自己恐怕还是不能和薛斌在一起。
不仅如此,薛斌还一直有意无意地跟她说左轻侯的这种行为多么恶劣――左明珠本就不是什么有主见的姑娘,被他这么一说,就立刻被带着跑偏了,觉得父亲已经变了,变得严格,变得不再如过去那般对她千依百顺,更是变得不再跟她坦诚以待。
情人在耳边的絮絮低语,让她完全忘了最开始明明就是她先对父亲有所隐瞒,只心心念念着她现在还可以趁着父亲“生病”偷跑出来会情郎,等日后父亲病好了,别说嫁,只怕见面都难。
所以才有了现在她手上的这碗药。
情人温柔而又低沉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着――
“别怕,这药只是让左二爷的身体变得虚弱一些而已。以他这个年纪来讲,生个病本就会变得虚弱,他不会怀疑你对他做了什么,只会以为是自己老了。既然老了,便会想着给你找个归宿。左家和薛家之前是宿敌,可若是左二爷老了,雄心壮志消磨殆尽,而我父亲也决不会去为难一个老人。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两家想要结亲、想要和好,也变得容易了。”
对,只要父亲无力与薛家敌对,就多了和好的可能。而且父亲已经知道了她和薛斌的关系,若是精神抖擞的醒来,肯定不会放过她的。毕竟她的父亲,最喜欢她的乖巧听话。
因为多日未曾休息好,左明珠眼窝深陷,神情疲惫,然而眼睛里却闪烁着极为明亮的光。她慢慢走向床边,极力抑制着内心的激荡,坐到床边,柔声道:“爹爹,女儿喂您喝药――女儿从前没生过病,也没让您忧心过,前阵子倒是把这一辈子的病一场生过了,让您担心了。”
说完,便要上前来扶左轻侯。
左轻侯本是装昏,此时顺势睁开眼。
看到女儿活生生地站在自己床边,尽管早就知道她没事,左轻侯还是有些惊喜,哑着声音,一语双关道:“明珠,你的病好了么?”
左明珠笑了笑:“爹爹,女儿病好了,您也该好了。”
“好好好,我们父女俩都要好起来!”左轻侯眼睛湿润了,拍了拍左明珠的肩膀,示意她把药拿过来。
药碗刚递到唇边,房门突然被人打开――
张简斋一步踏进屋子,冷冷地问道:“谁给开的药?”
左轻侯动作一顿,左明珠却是心里一紧。
左轻侯看着她不自觉搅动的手指,脸色一沉,将药碗放下,看着她。
左明珠默不作声。
这时玉听风也赶过来了。
她嗅了嗅药味,脸色稍缓――还好,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见左明珠一直不吭声,左轻侯面色阴沉把脸转向张简斋:“张神医,这药”
张简斋重重地叹了口气:“这药不算毒,只是待喝下后,二爷的身体怕是再也不能好彻底了。”
左轻侯豁然转头看向左明珠。
左明珠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流着眼泪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又觉得不管说什么都很无力。
左轻侯也叹了口气,突然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
左明珠怔怔地看着他。
待喝完,左轻侯将药碗重重地往地上一砸,抬手一指门外:“从今以后,就当我左轻侯从来没有你这个女儿――你走吧!”
左明珠有些慌乱地道:“我”
左轻侯却看都不看她,直接喊人把她带出去,然后对张简斋和玉听风自嘲一笑,道:“让二位看笑话了。”
玉听风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她完全不懂左明珠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来。唯一能做的,就是上前为左轻侯把了把脉,又扎了几针。
虽然没办法全然消除那碗药的影响,能改善一分算一分吧。
*
玉听风给左轻侯留下了一套调理身体的方法,很快就和西门吹雪、陆小凤他们离开了松江府。
这一次松江府之行所遭遇的一切对于玉听风来说实在糟糕透了。
左家父女反目,檀书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大概最大的收获,是西门吹雪的名气突然变得炙手可热起来――他当时重伤了薛衣人,隐隐有取其“天下第一剑”的名头而代之的趋势,一离开松江府,便遇到了不少前来挑战的人。
西门吹雪过去从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但是后来他发现每当他跟人比试的时候,小姑娘都会紧张得忘了之前遇到的不快,索性便应下了全部挑战。
所以当一路回到花家的时候,玉听风已经基本把这段不快的经历忘得差不多了,而等见到了微笑着欢迎他们回来的花满楼时,她的心情更是瞬间好了起来。
后来――年底的时候,陆小凤转告她说左轻侯如今收养了一个小姑娘当孙女,时不时有两三好友上门拜访,如今生活也算顺遂,玉听风最后的一点心结也算了了。
不过还有一些事情陆小凤没有说,是没有必要,也是不想让这些糟心事烦到玉听风――
左明珠离开掷杯山庄后便跟着薛斌去了薛家庄,两人草草成了亲。然而左明珠预想中的美好生活却没有到来。薛斌并不是专情之人,他喜欢左明珠,对于自己凑上来的美人却也来者不拒,左明珠为此闹过多次,一次两次薛斌还能耐着性子哄她,待次数多了,兴许还要加上已经把人吃到嘴了,薛斌便对左明珠不耐烦起来。他最开始还因为左轻侯而有些忌惮,待发现左轻侯是真的不管这个女儿之后,连最后一丝脸面也不要了。
至于薛衣人暂且不说公公不好插手儿子儿媳妇之间的事,单说他被西门吹雪刺了一剑,就算及时得到玉听风治疗,又经过温养,身体素质也还是变得大不如从前,他对左家虽然没有过去那般的敌意,却也称不上喜欢,自然不会去维护她。
闹过几次后,左明珠终于发现了这点,内心既悔又愧,与薛斌终成一对怨偶。
再后来,楚留香为调查神秘的刺客组织而来到松江府,竟查出薛笑人便是那刺客组织头目。薛笑人无颜面对兄长,自杀身亡,薛衣人刺激过度,本就受到损伤的身体越发羸弱了起来。而就在这个时候,薛府下人在薛家的一处房子里发现了薛斌的尸体,凶手未知,只不过从现场留下的迹象看来,似乎是牡丹花下死。
独子惨死,白发人送黑发人,薛衣人益发病重起来。
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待握不住手里的那把剑,也不过是渐渐被新人取代,被这个江湖遗忘。加之子孙不肖,薛家庄渐渐败落下来。
薛斌的死法让左明珠怄了很久,她正年轻,不是没想过改嫁,然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为了嫁给薛斌,忤逆父亲,整个松江府、甚至江南,但凡模样周正、家庭正常的男子都没人敢娶她。至于敢娶的那些,左小姐哦应该说是薛少奶奶还不愿意嫁呢,她也只能守着日渐萧条的薛家大宅,在无尽的愧疚和寂寞中度过后半生。
*
不过这些后续玉听风现在无法预知,等将来发生了陆小凤也不会告诉她,让她以为这勉强算是个皆大欢喜的故事就好。
她现在比较感兴趣的是――
“诶?卧云楼的肉粽?真的那么好吃吗?――阿雪,我们就在江南再停留一阵子吧,等回京的时候给无情大捕头和苏楼主带好吃的肉粽呀”
3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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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云楼的肉粽整个江湖都有名,但是掌柜的脾气怪,每天的数量也有限,售完即止,如果跟掌柜的没点交情,花再多的钱都未必买得到。
恰好,这卧云楼的掌柜也是陆小凤的朋友。
据说这位掌柜的五月初的时候就开始做粽子了,所以玉听风他们四月底的时候就来到了卧云楼。
卧云楼是家酒楼,平日便生意兴隆、客似云来,如今临近端午之际,慕名而来的老饕们更是把楼前的大街挤得水泄不通。
陆小凤索性让玉听风和西门吹雪先在街头等着,他直接轻功飞进去找店掌柜。
吵闹的环境和复杂的气味让西门吹雪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正要往后退一步,衣摆突然一坠。
他垂下眼睛,只见玉听风不自觉地再度抓住了他的衣摆,踮着脚尖,四外看了看,口中嘀咕道:“这里人好多,我们先找个地方坐坐”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玉听风微微皱起眉头,紧盯着人群某处。
西门吹雪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没发现什么异样,正转过头待要细问,人群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西门吹雪再度看过去――人群突然四处散开,露出中间一个抱着脑袋在地上翻滚的大汉。
玉听风松开他的衣摆,脸色略有些凝重地走了过去。
那大汉明显也是混江湖的,手上有两把功夫,西门吹雪正要拦她,突然想到什么,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跟上了她。
人群本就有些混乱,玉听风又是逆人流而行,差点撞到好几个人。那些人本都有些烦躁地想要骂她,却在转头看到她的模样的时候熄了火气,甚至略有些拘束地让了路。
见此情景,西门吹雪握紧了剑柄的手慢慢松开。
那个在地翻滚的大汉大概也是带着朋友来的,在大部分人都在往四外跑的时候,也有几个人担心地想要上前扶住他只是那汉子太过痛苦,根本没人拉的住他,算都被他狂躁地甩开了。
*
发现有人靠近,这几个人正要回头赶人,却见过来的是个衣着考究、面容白皙的小姑娘,她肩膀上站着个人模人样的胖松鼠,后头跟了个一身白衣的清冷剑客,虽然这两个人气质不一,却都生了一副好相貌。om
而对于长得好看的人,大部分人都会比较宽容的,这几个人也是。
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站了出来,和和气气道:“两位还是请避让一下吧,我们帮主旧疾发作,莫要伤到你们”
“让我看看。”玉听风打断他发作话,抬手将他推到一旁,然后往那个不停翻滚的汉子身上飞了两根金针。
大汉慢慢停止滚动挣扎。
玉听风蹲下|身子,一边给对方把脉,一边问:“他是犯了什么旧疾?”
有人一看自己老大突然一动不动了,立刻就要冲上来打架,幸好旁边有机灵的,一把拉住他,然后仔细打量了一番玉听风,目光在胖胖身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到西门吹雪,迟疑道:“阁下莫非就是新晋的‘天下第一剑客’、万梅山庄西门庄主?”等他看到西门吹雪点过头后,立刻眼前一亮,目光灼灼地看着玉听风:“那姑娘岂非就是最近江湖上盛赞的玉神医?”
救人如救火,这种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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