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溟堂什么水平我还能不知道?不就是齐晚思要走么,为这事他装病装了半个月,”韩潍舟愤愤道,“我跟他讲了,齐晚思必须下山,有本事他把靖安剑留下,跟着齐晚思一块走。还跟我闹脾气,修为不见长胆子倒越来越大!”
叶雨信跟着韩潍舟十年,就如同雁离堂的第五至善和臻午堂的姚烛,是堂主最为信任的弟子,也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任堂主的人选。苏溪亭琢磨着叶师兄就算脑子再不灵光,也该清楚清虚派堂主的位子是何其贵重,便给师父喂了颗定心丸:“师父你别气了,我看大师兄就是成天跟齐晚思师姐一堆才变成这样,等齐晚思师姐下山,过上几个月,他肯定就好了。”
“但愿吧。”韩潍舟余怒未消。
齐晚思你可真是害人不浅。苏溪亭想。
一连十五日,清虚派所有不在闭关的弟子都聚到正清宫前,哪怕明知技不如人,也被师父押着走个过场,苏溪亭与卫溱筝全称凑在角落里,为自己不能上场而扼腕的同时,还得盯着围在场子周边的一圈花盆,若是被剑气或是法咒打碎,还得从万松阁重新搬来新的补上。
最后一日,几位尊仙派出了座下弟子上场,打算给晚辈们开开眼界。鱼尘欢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日子,早早把余圣殷叫到房里,给他冠上青玉冠,掐了掐徒儿的脸,说要是碰上周煊容,千万别给掌门面子。
余圣殷点头,暗自决定等会儿要让师兄几招,省得他回去又要给掌门师伯数落。不料辰正时分,一行弟子自山下匆匆赶到正清宫,周煊容便带着南宫煜文的口令下山去了;公输染宁同他一道出来,招呼余圣殷上场。
但唯一能跟他过招的同辈刚刚离开,余圣殷提剑独立,边上的公输染宁左顾右盼,目光落在角落里蹲着拿草杆子画画的苏溪亭身上。
于是苏溪亭就被莫名其妙地拎上场,当她看清对手,扑上去抓着公输染宁的袖子:“师祖您没开玩笑吧?我那破镰刀也就砍柴有用啊,余师叔一只手能把我打到山脚下去,您是要场下的同门跟我学跑路吗?”实际上她想的是人家征墟听召长剑出鞘,便仿佛万军当前;而她一扛起镰刀,能让人想到的只有满田金灿灿的水稻,只差卷起裤腿。
公输染宁并不理会,从她手里抽|出衣料顺直,抄手微笑:“无妨,只是点到为止,圣殷知道分寸。何况你跟他早在京城便日日切磋,给同门做个示范,伤不着你。”
苏溪亭眼睁睁看着他飘然下场,消失在睽睽众目之后,里边还有一双眼睛扑闪扑闪,是乐怀雅小姐。
镰刀自袖口滑出,苏溪亭想将武器握得帅气一点,结果搬了太久的花盆手腕僵硬,长柄险些砸上脑壳。早知道就该跟赫兰兄学学如何摆姿势,丢起脸来也能有些套路,苏溪亭后悔不迭。
余圣殷看着她千变万幻的神色,用手抽|出剑刃,收敛灵力,以最普通的劈斩开端;苏溪亭心知师叔有意放水,感激之余横刀格挡;长柄尽管坚硬无比,却格外的滑,征墟从上刮擦而过,苏溪亭撤回左手,右腕旋动,银色的刀光回闪如新月;余圣殷后退,巨镰自眼前横过,带起一片冷风。
这套|动作是苏溪亭在京城驿馆里琢磨出来的,巨镰比起剑胜在带弧度的刀刃,长剑直击不中只能撤回,而镰刀却只需拐个弯,便又是一个杀招。
余圣殷从容不迫地与她对招,两人有来有往、配合默契,全不像是对手。场下弟子先是惊叹于余圣殷大气磅礴的剑术,而后渐渐发觉苏溪亭尽管用的是农具,动作也挺精妙。
“这个女弟子是哪个堂的?怎么没见过?”
“师兄你前些日子闭关,不知道那就是玄溟堂最近收的天才,可厉害了。”
“真的?我怎么听说她是宋师叔的亲戚?……”
“我太公他老人家也是靠一柄镰刀三亩田养活了全家人……”
“没想到这巨镰舞起来也有些气势。”
似乎听到了一些奇怪的话,苏溪亭无暇分心,余圣殷的剑越来越快,她毕竟功力不足,终于因后撤不及,被征墟剑挑开刀柄,而后长剑便被收回了。
余圣殷冲她点头示意,转身离去。苏溪亭觉得他这个打完就走的习惯很不好,即便头点得再诚恳,突出的也只能是对他人的藐视。她看着手里的巨镰,无奈地笑了笑,果然她要走的路还很长。
此时周煊容从人群后绕过,径直踏上正清宫的台阶。方才两只被打回原形的黄鼠狼冲破了山门的禁制,他下去跟对方比划半天,才弄清楚状况。
岳西山狐族背叛了诺言,将所收留鼬族的头领交给天一派,只说先前没抓到他们,其余的全部打回原形,这两只还能说几句人话,连夜赶到清虚派祈求庇护。
鱼尘欢彼时正同掌门师兄闲聊,闻之便道:“不必理会,他们都没了修为,纵然能说几句人话又有什么威胁?那帮狐狸最是怕事,不会赶尽杀绝。”
“可他们说有要事相告。”周煊容说。
南宫煜文看了看师妹,沉声道:“带上来。”
第53章 覆灭的部族()
“进去。”周煊容打开门,两条黄鼠狼畏畏缩缩地翻过门槛,拜倒在南宫煜文桌前。
骚|味混着妖气飘过来,鱼尘欢皱了皱眉头,端起茶杯闻香;兽类对危险格外敏感,早看出来比起书桌后状似威严的掌门,下头坐着的那位脾气更暴,齐齐向边上挪了几寸。
“你们有何要事?”南宫煜文面无表情。
地上俩黄皮交头接耳,鱼尘欢猛地一拍茶几:“有话快讲!”两条黄皮缩成两团黄球,嘴里叽里咕噜。南宫煜文听了半天猜出了大概,原来他们十八条黄鼠狼跟着老族长的儿子逃至岳西山,狐族少主朝明大冬天摇着扇子收了,鼬族感激涕零,却又在一次宴会上,被天一派游弘瑛领着几名弟子冲进会场,将族长儿子拿下押走,同时打散其余族人的内丹,而后放走令其自生自灭。
没了道行的黄鼠狼精,空有一身妖气,走到哪都是给人踩扁的命。见他们成天哭哭啼啼呆在领地内不肯离开,朝明将手里的折扇收拢,敲着手心道:“实在是天一派逼得太紧,我也没法子留你们了,不如去向清虚派求求情,兴许他们能送你们到百越去。”
鼬族先祖北上三百年,后生也不清楚百越是个什么地方,只觉得既是故土,能回去也好,便派了两个还能说几句话的前来,望南宫掌门网开一面,放他们十来个老弱病残南下。
鱼尘欢冷眼旁观,本能感觉他们没有说谎,放这群黄鼠狼过去也不是什么大事,让掌门师兄处理好了。正好她瞧见窗外青玉冠闪过,知道是余圣殷回来了,遂放下茶盏,跟南宫煜文示意离开。临走前她回头瞥了两只黄鼠狼一眼,对方脊梁上的毛都竖起来了。
一切都落在南宫煜文眼里,他寻思着公输师兄要主持赏花宴,荀熠风跟宋柳君正在山门对付前来拜师的凡人,那方便调派的也只有季堣阳。他叫周煊容带着两条黄鼬去雁离堂,而后从袖子里摸出墨菱花,昨晚他忙着写给又往始阳山送了一批绸缎的朝廷写感谢信,多年不写公文,用词需要斟酌,故错过了与沈淇修互通消息的时间,趁着眼下有空,赶紧看看雍州有无重要消息。
墨菱花光洁的镜面上浮着两行字:春秋阵破,两派尚未知晓。
两句话凑在一起,便是条没有坏到底的坏消息。尽管南宫煜文从前就不喜欢柳杨枫,觉得他盯着自己师兄的眼神里没有半点身为弟子的恭敬,还油嘴滑舌老是呛周煊容,但他要真死了,师兄肯定要伤心。虽说公输染宁冲自己笑的时候,多半是要把事务甩开回万松阁敷脸,南宫煜文却更害怕师兄露出目送柳杨枫离开时的那种神情,疲惫而悲伤。上一次见到公输染宁如此还是八十年前清虚之围过后,还是少年的南宫煜文醒过来,残损的院墙下鱼师妹倚着沾满黑血的长剑,连师弟抱着膝盖缩在角落,其余五十多个同门个个带伤,没见到更多的人,但南宫煜文记得自己总共有两百来个师兄弟,山间的晚风穿过夕阳里的树林,他便问师兄其他人在哪。
公输染宁的神色就成了记忆里的样子,南宫煜文等了许久,才听他轻轻地说,没有其他人了。
当年为了燕子寒,其余门派将始阳山围得水泄不通,那一支狐族军队究竟是如何突破山下无数法阵的,至今无人说得出所以然;所幸现今狐王令芃的先祖、彼时闵水部落的将军,趁旧王将主力军调往始阳山,火烧宫室夺得王座,算是救下了清虚派。
所以鱼尘欢对后来陆续搬到岳西山的那群狐狸精格外宽容。
年少时的记忆一涌上脑海,便挥之不去。南宫煜文好半天才想起来得给沈淇修回复,本要提笔叮嘱对方一定要顶|住天一派跟茅山派的压力,把阵脚修好,可想想以师弟的智慧,必然不需要自己多嘴,便写道:若事态失控,师兄处由我隐瞒。
写完放下笔,南宫煜文长叹,要柳杨枫运气不佳,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不让公输师兄知道,免得他又趟进浑水里。
但他想不通的是,浑天春秋阵这种高阶阵法,竟然这么快就被破解了,实在是出人意料。而后趁着有空,干脆将鼬族求援一事也告知雍州,然后让师弟在那边安心跟人周旋,不必担心门派。
其实赫兰千河也不理解,他前几天才埋好的玄冥符,怎么就报废了呢?还好万仞关的*阵除了布阵之人,任何人都过不去,沈老大就拉着谢晗光和段云泉一直在新平府正北方的军营外跟柳杨枫的侄子柳杜川扯嘴皮子,自己才能靠着“前去愬远镇打探”这样不靠谱的理由带着一叠符纸赶往万仞关,对阵脚进行加固,确保关内的人攻不进去,关外的人打不进来。
说到柳杜川,那小子年纪轻轻,论说脸皮厚度,倒也没比他叔叔薄多少。
赫兰千河跟着沈淇修带谢晗光与段云泉到达营寨时,他们正好在吃午饭,柳杜川端着面条站在门楼上,与柳杨枫有五分相似的脸上一派镇定,面对段云泉的厉声质问,道:“纵然本将军拥兵自重,也是朝廷之事,新平府尚有官兵,仙师何故气势汹汹,要来欺压一群凡人?”
赫兰千河内心是震惊的,腹诽说你跟你叔叔一个在百春堂种过草一个在万松阁栽过树怎么就成“凡人”了?还有你手里的剑一看就是金玉宫的产品,别以为不用灵力就能否认你身为道者的事实。
段云泉也是这么说的,却见柳杜川放下筷子,慢条斯理道:“诚然本将军身上是有些道法,可是如各位所见,本将军在此地镇守,并未动用过半分仙术,倒是各位手握天兵,是忘了灵渠子与灵枢子定下的仙道戒律么?”
灵枢子跟灵渠子得道后,曾为宣明、清虚两派定下几条门规,后被各大门派引用,其中第一条就是“道者不得伤害凡人”,哪个修仙的敢做出这种事,唯一的下场只有在仙道人人喊打打到死。
沈淇修毫不意外柳杜川的反应,凭柳杨枫的狡诈,肯定早就把侄子教聪明了,只要柳杜川不用仙术,他便是凡人叛军的统领。段云泉见状,心说戏也演得差不多了,便说硬攻进去恐怕会殃及无辜,打算早些回去交差;赫兰千河差不多也是同样的想法;唯有谢晗光道:“此言差矣,营中固然全是凡人,可柳杜川绝对不是;再说即便打杀了几个凡人,也是替朝廷靖难,无损仙派声誉。”
要不是夏随春叮嘱不要跟茅山起冲突,段云泉真想抽|出明庶剑砍死这货;沈淇修果然又不说话了,赫兰千河上前道:“谢真人这话不妥,凡人亦是性命,仙道垂怜众生,怎可说杀便杀?再者朝廷有朝廷的章程,征讨叛党须击鼓鸣金,列队出征,否则倒显得名不正言不顺,有损皇上英明。眼下还是先回新平,请秦太守发文调遣大军迎敌为上计。”
谢晗光:“兵事瞬息有变,岂能拘泥于繁文缛节?此时三派聚首,是拿下此贼的上佳时机,若是两派踟蹰不前,传回朝中,皇上又该如何看待仙道?”他口中的“仙道”特指天一派,这么一提醒,段云泉也担心他会回去跟宫里告状,便站在赫兰千河那边,场面僵持不下。
门楼上柳杜川把最后一根面条吸溜进嘴,看他们争了好一会儿也没个结果,暗笑叔叔果真神机妙算,放心回去睡午觉。三派半天抬头才发现人不在了,谢晗光只想让段云泉动手,自己连横湍剑都没召出来;段云泉抓着明庶剑的手青筋虬曲,想砍的人却不是柳杜川;至于沈淇修,全程抄手一言不发。
然后北方的天空乌云压近,赫兰千河打哈哈说看来天气有变,不如大家先回去,明日再说。
谢晗光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现在压力最大的是段云泉,他说了半天也口渴,就御剑回新平府了。
当晚北风里刮来许多沙尘,吹破了赫兰千河那屋的窗纸,第二天醒过来身上盖了一层沙,他刚做好的新衣服又得脱下来洗。
过了几天天气放晴,他们再次奔赴营寨,却发现站在新平府北边大营门楼上的,换成了柳杨枫。
面对沈淇修的眼神,赫兰千河一个劲摇头,大意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已经把符纸埋好了。
“听闻万仞关沈仙师布下的阵法精妙绝伦,柳将军怎么出来了?”谢晗光隐隐约约嗅到了机会。
柳杨枫回报以同样的笑容:“自然是师父上回来教过破阵之法。”
沈淇修眼里闪过暗色。
段云泉也不傻,这是个将担子丢给清虚派的好机会,他又同谢晗光站到一块,问:“休得胡言乱语,你不过一介仙道弃徒,公输真人为何要教你?”
赫兰千河大惊失色,柳杨枫明摆着要泼公输染宁脏水,这俩人还帮忙把桶递上去。事到如此沈淇修不得不发话:“柳杨枫,当年你在门派便能偷学禁术、残害同门,公输真人替你担责已是冤枉,如今你还要故技重施,真的不顾及半点师徒之情了么?”他话锋一转,“何况道法相通,仙道擅解阵法之人多如牛毛,岂知你不是先联合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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