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到门口站着,有人来一定要通报。待余圣殷出去,她马上坐下便低声对公输染宁说:“我们可能一开始就搞错了,你那镇命符除了柳杨枫,还给谁教过?”
公输染宁:“筑基后的都教了,包括齐桓景。”
“那现在怎么办?”
“我也想知道,”公输染宁闭着眼睛,手指揉着睛明穴,“要真是齐家人做的这事,栽赃给柳杨枫好让门派出人北伐,我难辞其咎。”
鱼尘欢:“师兄,还是先想想怎么应对现下的麻烦吧,你说直接跟齐家撕破脸,掌门师兄会同意吗?”
“绝对不会,”公输染宁扶额,“你不管账所以不清楚,今年光是重建玄溟堂的静思间就花光了佃租,平日里弟子吃穿用度哪样不要钱,如果不是齐家撑着大头,粮仓半个月就能见底。不然我也不会建议掌门暂停收新弟子,怎么也得让今年这批辟谷再招人,不然命都在齐家手里捏着。”
鱼尘欢:“那万一齐家的钱粮断了,我们砸锅卖铁能撑多久?”
“你要干什么?即便万松阁平常礼金收得比你云中楼多,也不许你打我那绸缎的主意。”
“师兄不必慌张,我是看万松阁四周松木林立,与琉璃瓦顶极不相称,打算给你换回朴实无华的布瓦罢了。”
公输染宁看着她,半晌捂脸道:“人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今日果真是应验了,这么多年,掌门师弟想必也是操碎了心,我非但不能为他分忧反而放纵弟子闹出诸多事端,今后真是无颜以对。”
鱼尘欢:“掌门师兄等你这句话等了许多年,想必他听到了一定十分欣慰,但在此之前还是让我们先把办法讨论出来,再去请罪也不迟。”
公输染宁把手放下:“齐晚思多半已经确信我们知晓了他们的计划,估计也猜到我们之所以没有动作,一来是没有证据,二来是……受制于人,真是修仙百年,越修越憋屈……”
“这年头能靠剑解决的事真是越来越少了,”鱼尘欢感叹,“我在门派里也是越来越说不上话了,凡事还得靠两位师兄。师兄你接着说。”
公输染宁:“证据也不必费心去找了,若是今后恶鬼祸事渐消,那必然是齐家无误;若我们不先捅破,门派大小事宜也不会受扰,今年他们送来的年礼只会比往年还多。”
“那总不能就这么放着吧!”
“这样吧,北疆那边,我带齐桓景一块去,正月十五前动身,”公输染宁犹豫良久,终于下此决定,“柳杨枫是我教出来的徒弟,留给我这个师父去解决吧。届时朝中大族只会盯着北方,你在门派行事也方便。”
“那就这样吧,我去和掌门师兄交代。”
鱼尘欢咳嗽两声,余圣殷端着茶盘进来收拾茶具,无声地跟在鱼尘欢身后。路上鱼尘欢问:“刚刚的话你都听见了?”
“是。”
“虽说我已卸下雁离堂堂主一职,有些事也不得不管。你近来有空就多去季堣阳那打听打听,除了季垆笙、程堪颐和程堪懿,还有哪些身家干净的好苗子。”
“是。”
余圣殷把茶盘交给茶水间的当值弟子。
云中楼原为,上下三层,落成后几十年间四周陆续围起了院子,前些年又将老房子翻修了一回,但屋椽与梁柱均为旧物,地上的碎石砖也是前朝的流行款式。
阁楼里少有人来,只有堂主以上或者持有堂主名牌的人有资格进入,余圣殷虽说身份不够,但鱼尘欢的名牌从来都是交给他保管。
一层是符箓经书,二层是门派典籍,三层是秘传心法。余圣殷穿过书架,径直走上二层,一踩上木质地板,就看见苏溪亭正拿着一本《杂项兵器图鉴》靠在书架侧边翻看。
余圣殷很想提醒她,镰刀属于农具,应该去一楼翻翻《稼事新书》一类的书,但还是忍住了。
苏溪亭象征性地在鱼尘欢门前跪了不到一炷香,就被赶到云中楼当中抄书,对外称“思过”。这几天她也没闲着,除了上了锁的顶层,底下两层楼的书她看了五六本。
“诶?师叔,你怎么来了?”苏溪亭总算发现多了一个人。
“看书。”
苏溪亭两手捏着书页,眼珠转动,不知道对方是让自己闭嘴看书还是说他也是来看书,点点头继续研究弯刀的用法。
余圣殷要找的《图谱类钞》放在一个角落里的架子上,他拿着书下去的时候,苏溪亭奇怪地瞄了一眼封皮,她以为余圣殷对阵法没兴趣,跟他师父类似,是个仗剑走天涯的人物。
余圣殷刚把云中楼的大门锁好,就看见走廊尽头两个蓝衣弟子慌张地跑进来:“南边,南边妖族大军集结,似有进犯之意,边境哨岗刚送来的消息,需要立刻鸣钟警示!”
片刻过后,急促的钟声响彻云霄。
附近的清虚派弟子火速赶回,但很快边哨来报,妖族军队集结完毕,却是南下进军,不知是何意图。
无论如何,对方不打算再来一次清虚重围,怎么看都是好消息。南宫煜文派周煊容到宣明派,询问妖族最近是否有新动向。
就在周煊容踩着剑飞过山门的同时,通州南境的宣明派哨岗内,郑寻庸放飞了信鸽,将收集到的消息传回门派。
宣明派不如清虚派门楣光耀,拉的赞助也不多,加之姬无疚不理俗务,根本不能跟清虚派一样每隔十几里就找个山头修个烽火台传信,信鸽虽慢,好在哨岗与门派相隔不远,仅有四十里路,算上北风逆吹,最迟半个钟头就能送到姬无疚手里。
郑寻庸关上塔楼的门,坐到江如蓝对面,拿起火盆里的钳子拨拉起炭火来。
江如蓝问:“师兄,虽说现在妖族内乱,但万一真的有些部落趁机北上,你那火器真的能挡得住么?”
他指的是架在南边窗口的两架火箭筒与排在墙角的二十多枚竹皮榴弹,此前郑寻庸一直没能解决的弹壳要么易燃要么过厚的问题,被边境绵延十余里的竹林解决了,用辟火符填充榴弹底部,留下引燃线路,有效防止了竹制飞弹飞到一半自动炸开的问题。郑寻庸高兴之余,做了许多加强型雷光弹,正好前些日子遇到小股妖众骚扰边境,他试验一番,自觉卓有成效。
“一百人以下绝对没问题。”郑寻庸自信道。
江如蓝昨日前来送补给,给他带了煤炭和茶叶,正好看见两个山猫精在哨岗不远处探头探脑,两道落雷将对方劈晕,抓到郑寻庸面前。
郑寻庸觉得很没面子,例行问讯,结果问出了一个重量级的消息。
妖族社会落后,基本处于原始部落阶段,争斗厮杀多年,大族唯有闵水狐族与蒲涧羽族。七十九年前北征过后,妖族见识到了人族非凡的组织能力。蒲涧羽族便开始向凡人取经,修习礼法,分派官职,界定亲疏,鸟类的天赋——飞翔,使得他们对人族的了解,远比闵水狐族要多。
近几十年,蒲涧羽族发展迅猛,族人数量急剧增多,也热衷于化为人形,渐渐地,百越之地过半妖族甘愿拜羽族为尊。狐族心有不甘,欲与羽族开战,虽擅长变化之术,无奈因数量较少屡屡落败;羽族占据优势,却要将大半精力放在安抚新吞并的小部落身上。双方就这么僵持了十多年,直到去年狐族之王遭王弟谋害,新王弑君登基,本已人心不稳,更不敢与羽族再起冲突,故割让闵水以西之地,全族退守闵水东畔,向蒲涧羽族俯首称臣。
羽族大喜,却矜持地表示,他们不愿意接受狐族进贡,除非将狐族先王之子流放于北境之外。
先王王后曾诞下一对双胞胎姐弟,当时尚未化为人形。
据那两个小妖精所言,王子虽幼,却明白自己若是出走,母亲与姐姐尚能活命。以狐形拜别诸位大臣,始阳山南峰,从此再无消息。
狐族新王自以为赶走了政敌,从此就能过上太平日子,不想先王旧臣当中有不少人对他割地求和的行为恚愤不已。九月,狐族将军栾诸得知羽族中玄鸟部与锦遥Р科鸪逋唬呤鼐怀榈鞴フ蜓梗朗匦瓮樯瑁旎邮ξ鞫桑峄劂伤靼兑豢橥恋兀孔攀佳羯侥下锤丛拥牡匦斡胗鹱迨鼐蛄思父銎琳蹋狗懦鱿ⅲ耪俸宓敝杏兄局可彼篮貊娜剑⑼踝游酢�
所以现在始阳山边上,羽族官兵和狐族叛军天天打仗。反倒是西边通州南境,因为官兵都被调走了,一些小妖精开始私自出关,跑到人族的地盘上偷盗;更有从前不服羽族的部落集群而起,在边境制造事端。
郑寻庸听完,提议把两个小妖精放回去,妖族与仙道数十年来小摩擦不断,但总体而言相安无事,他没必要拿两个俘虏试验。江如蓝不太乐意,但还是把两个妖精放了:“走吧!以后化形记得把耳朵藏好!”
山猫精们抖抖耳朵,钻到树林里去了。
回到哨岗里,江如蓝说:“看来没什么大事,若是妖族大军北侵,除了这里,也只有走始阳山与九英山的两条山路,九英山那条路必须经过赫兰谷,那里别说这些妖怪了,就算是清虚派掌门也进不去。”
“也是啊,”郑寻庸说,“让他们打去,师弟你干脆在这住一晚好了,明日早晨再回去,记得下次带点火药来。”
第26章 廿七的访客()
腊月廿七,早晨下过一场小雪,京城的天上投下几道阳光,却也像是吊在半空,稀稀拉拉地抖落一点热度。
赫兰千河站在院子当中,活动着有些僵硬的手指,拿出竹笛。
吐息渐渐平稳下来,曲调完全被他控制住,脚底窜出的暖风肆意奔涌向院子的四角,蓬松的积雪棼然散去,地上三尺顿时飞白乱舞;气息稍敛,笛音转沉,风裹着雪聚集到他身前几步开外,一座雪人骤然成型。
一个长音收尾,赫兰千河拿起脚边的扫帚和簸箕,扫帚插到雪人身侧当右手,簸箕扣再头顶上当帽子,再从松树盆栽里拣出两颗鹅卵石做眼睛。每次施完法头都会晕,且伴随着灵力的微微失控。赫兰千河认定这是上天对他的考验,日日坚持在院子里操控风雪,将近两月过去,他多少猜测到这具身体里的灵力绝对不是普通级别的好。
明日是腊八节,今天街上想必会很热闹。他把笛子插到雪人身体另一侧,转身推开大门,跟守在门口的老兵打个招呼,一溜烟往东北市集跑去。
房中,沈淇修,用手指推开窗缘,看见院子中间的巨大雪人,暖风中微融的雪花被重新冻成冰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转到院子当中,忍不住笑了笑,却忽然发觉雪人身前的地上有一副同样用雪堆成的对联:
悬笔题书卷,翻来翻去还是孙子。
横刀斩蠹虫,屋里屋外全靠大爷。
横批:出去玩。
沈淇修眼角一跳,捏着书的右手一紧,走下台阶。最近对赫兰千河的管束实在过于松懈,这小子自由奔放的本性就暴露了出来,三天两头偷跑出去。不过反正他也没钱,想来也闹不出什么名堂来。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他总算确定,赫兰千河是那种别人一得罪他就记个千八百年,逮个机会就给人找不快活的那类,危害很小,但有时手段幼稚得令人发指,还及其可恶。
昨夜通过墨菱花收到南宫煜文传来的消息,最近江州鬼祸数量大幅下降,基本可以断定是齐家人所为,南宫煜文此前还认为沈淇修提出的北伐方案过于残忍,现在也不得不支持师弟;另一大事便是妖族王位交替,据弟子往岳西山狐族处探查,闵水狐族王子令芃北上后曾行经江、兖两州,但之后究竟所往何方就不得而知。
南宫煜文希望身在京城的沈淇修能向周边的妖族部落打听消息,同时还要留心齐诤之与齐谌之在朝内的动向。
妖族大多世代居住在百越之地,也有少数部落早年间迁出,在九州分散而居,多年来安分守己,仙派一般也不会找他们的麻烦。除了兖州天一派,对待妖族别说睁只眼闭只眼,恨不得脑袋上全是眼,虽然有人说他们是为了迎合凡人口味,但总体而言兖州妖怪最少,令芃不大可能留下。
然而,沈淇修想起了有关公输策收留妖物的传言。
他拔下雪人身上的竹笛与扫帚,取下簸箕,广袖挥动,雪人与地上的字化为细小的雾滴向上飞去,在空中渐渐消散。
也不知道这小子哪来的笛子,沈淇修摩挲着竹笛光滑的表面,忽然闻到淡淡的药草香气,神色大动。
三水桥下的水面早已结冰,乌篷船被冻在河道两边,上边蒙着布防积灰;两岸食肆鳞次栉比,青草团子、酒醋蹄、红白油鸭摆在外边,挂着“星货”的小摊铺上摆满了各式小菜,赫兰千河只认得冬笋和腌豆角,其余不只是萝卜还是芋头的东西泡在卤水里,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小哥,是要来点么?”老板搓着手过来。
“不了不了。”赫兰千河摆手。
食肆过去之后便是米粮铺子,已经有很多人挤在门口买做腊八粥的红豆江米等材料。此前皇帝赐银赐绫,根本没地方花出去,幸亏还赐了五百吊铜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赫兰千河最大的感受就是穷,沈老大尽管清逸出尘,从这半年来看存款的确是一毛都没有。赫兰千河来之前本想带点门派里的茶杯灯盏卖掉,结果刚到小官村就发现千星宫的大陶瓷水壶跟丁三家窗口上摆的是同款,连彩绘大公鸡的画风都一样。
黑压压的人头向前挪动。说实话挤在人群当中还挺有意思的,新的旧的打补丁的棉衣来去推搡,各种声音此起彼伏,赫兰千河想,这大概就是挤公交的感觉吧。
不知何时赫兰千河发觉两边挤来两个粗壮的妇女,左右夹击,肩膀几乎要被挤脱臼。关键时刻他侧身向前俯冲,正好扑到盛大枣的布袋前。
“每样一两!谢谢!”
抱着两个纸袋子,赫兰千河去路边买了块饼,叼着悠哉悠哉地往回走。驿馆门口停着一架挂着杏黄车帘的马车,赵璟正扶着书童下地,两名官兵护卫左右。
“太子殿下。”纸袋子太满,稍有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