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预忙跪下:“参见皇上!”
皇上却没叫他免礼起来。三人具都冷着脸,没人理睬他,吴太医则是直奔屋中的圆桌,在陈预震惊的目光中,拿起了烛台上的蜡烛。
陈预瘫倒在地。
吴太医拿起蜡烛,先用手指摸了摸,又放在鼻子下轻嗅,又拿起火折子点燃。
慢慢的,一股淡淡的枯草一般的味道蔓延开。混杂在浓郁的药味中,几乎闻不出来。吴太医立即吹灭蜡烛,转身对皇上道:“回皇上,此物有毒!”
皇上怒目圆睁。李征走过去蹲下,从陈预袖中又搜出长短不一的三根蜡烛。想来是不知道纪涵屋中蜡烛的长短,多准备的。
此时床上“病重”的纪涵利索的坐起来,自己穿上鞋子和外衫。除了肤色晦暗一些,双目炯炯,哪还有一丝病态?
陈预回头看了一眼,垂下头。
皇上一直盯着他,见他始终无语,怒道:“还不快从实招来,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死你的亲兄长?
陈预有些茫然:“原来是个圈套……”
李征道:“你要对我师父下毒,不就是怕他去解开陈崇留下的秘密吗!现在人赃并获,还不认罪!”
陈预低低笑起来:“是啊,是我心虚,不然,这么简单的圈套怎会看不出来呢?”
“快说,为什么要杀你兄长!”皇上怒吼。
“为什么?”陈预头轻轻摇晃着,“为什么,原因多了,我早就恨死他了,只不过那天刚好有机会罢了。”正好看到那宫女有意将酒洒在陈崇衣服上。知道一定有阴谋,便悄悄跟了上去。
李征攥起他的衣领,厉声喝道:“他是你兄长啊,你怎么下得去手!”
陈预看着李征,眼中怒意蔓延,伸手要去掰开他的手,奈何力量不够。“我为什么杀他,还不是因为你!”
“我?”李征不解,屋中众人也诧异。
“我爱慕方菲多年,我母亲数次向大伯母提及,她都不理不睬。偏他一回来就撮合你和方菲!他眼里哪有我这个兄弟!”
竟然是因为这个?
李征脸色发青:“你若真喜欢她,你自己去争取啊,关陈崇什么事!你要把怨气发泄在他身上,你来找我啊!”
“你?”陈预似是不屑,“我跟你非亲非故,你争取方菲,与我无关。我输给你,也与人无尤。我只恨大哥,放着我这唯一的兄弟不关心,只想着外人。”
“只因为他一时忽略了你,你就要杀他?”皇上惊诧道。这样杀人的理由还真不多见。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陈预已经能预见到自己的死期,索性说个痛快。“不只是他,他们一家三口,我都恨。恨伯父堂堂公候之身,镇不住内宅一妇人:恨伯母仗势欺人,欺的我母亲在这偌大的公府几无立足之地。恨兄长,从不曾将我这兄弟放在眼里!这府里的所有人,我都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过自己的日子就好,别人怎么看待,岂能强求!”纪涵沉重的说道。
“是啊,我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如果不是恰巧有那个机会,我会一直忍下去,忍一辈子。可是,可能老天看我忍的辛苦,于心不忍,便赐给我这个机会。”陈预平静的说着,此时面上即没有谋杀兄长的懊悔,也没有被抓住的羞愧。平静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大哥应该是一早喝的酒就有问题,进了那个房间,两个宫女就很快跑出来,还把门窗都用木棍顶上。我等她们走远,从门缝里看过去便看到他们两个人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陈预茫然的看着前方,仿佛又回到当日那个让人心惊不已的夜晚。他并没有犹豫很久。孱弱的身体,让他习不得武,只能在温室中将养,在书籍中沉溺,然而书中的众生百态,阴谋诡计,并不比现实中少。他体弱,但很聪明,将门世家,耳濡目染,也很果决。机会稍纵即逝,他用颤抖的手,拔除了埋在心里很久的刺。事后虽也后悔过,但只有短短的一瞬。尤其是看到大伯母伤心欲绝的样子,他没有同情,心里却是从上到下的舒展到极致。任你再是得意,这丧子之痛也足够让你痛彻心扉。
众人看着这个将一切心思坦白在人前的少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门外,一个蹒跚的脚步声声由远及近,沉重的声音仿佛踩在每个人心头。陈预听着熟悉的脚步声,抬头看过去,不禁失声叫出来:“大伯……”(。)
第九十二章 仇人亲人()
卫国公陈平脸上的悲痛一目了然,看着前方,双目却仿佛盲人一般没有焦距。“我失去了儿子,还想着总还有一个侄子,没想到,连侄子也没有。”
直接面对亲人,跟背后说来到底不一样,陈预一直压在心中的怨气多少说了出来,心里此时更多的是对陈平的愧疚。平心而论,陈平对他们母子还是不错的。“大伯,我,我对不起你!”
“你是对不起我,你叫我怎么跟你父亲交代,啊?你叫我拿什么脸见他啊?”随着一声质问,陈平老泪纵横。
“大伯……”陈预想到父亲,想到这些年代替父亲照看他们的大伯,心中更是愧疚,终于哭了出来。
想到远在北疆,数年不进京一次的陈寻,在场的几人心中更加沉重。
李征更是想起大将军那句话:“我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
陈平哭着,几乎喘不过气来,还是纪涵看他情形不对,过去扶他一把,让他坐下,又帮他顺气,他这一口气才缓过来。继续哭着:“父亲啊,我对不起你,国公府,断送在不孝子手中啦,父亲啊,我没脸见你啊……”
“大伯,是我错了,我错了。”陈预哭着跪行到陈平身边,不停磕头,“不是你错了,是我错了,大伯……”
纪涵看着这哭成泪人的叔侄,不知该怎么劝慰,重重叹口气,把头扭向一边。皇上找出真凶,足以告慰兄弟的在天之灵,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这个结果,似乎比凶手是安澜更棘手了。陈寻,只有这一个儿子啊。卫国公府,小一辈只有这一个男丁啊……
李征更多的是自责,如果自己当初坚决一些,不接受方菲,是不是陈预就不会记恨陈崇,陈崇就不会死……
包围在使馆墙外的侍卫们撤了。
戚杨冲着他们的背影狠狠吐口吐沫,转身去向安澜汇报。
安澜淡淡一声:“他们找到凶手了。”
戚杨道:“真是一群废物,这么多天才查清楚!您住的这么多天冤狱,定要讨回个说法!”
安澜笑着:“为时尚早,先看看再说。不过,有件事情不能拖,信送出去了?”
戚杨点着头:“昨日便送了,可是为什么呢,太子带的人手足够了?”
安澜冲戚杨勾勾手指,叫他过来。这是有秘密任务要吩咐了。戚杨兴奋的凑过去,待听清楚了却先是“啊”的一声惊叫,随后高兴起来:“真的?”
“当然!”
“可是,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不高兴。”
这个理由很充分。
“好,等他们到了,我一定好好安排。保证任何人看不出破绽。可是,长公主那边?”
“我另有安排,你不用管了。”
“好咧。”戚杨高兴的应道,退了出去。看来安澜的这个新的计划很合他心意。
安澜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敲击。大梁,大梁啊……
从北疆回来第一次进宫,皇舅舅看着她,久久不能出声。走时还是个任性妄为的孩子,回来的却是一员智计百出的将领。梁帝抱着她的双肩,激动的许久说不出话来,好久才崩出一句:好孩子。
皇舅舅说:你为大梁做的一切,皇舅舅都记在心里。
皇舅舅说:这些事情不好载入史册,但皇舅舅会让太子知道,让子孙后代都铭记你的功绩。
皇舅舅说:朕会让你们母女一世无忧……
那个时候,心里是欢喜的吧,不是因为他的许诺,而是为终于能够帮助他而开心。
那个需要爱心养护的孩子长大了,有了坚实的臂膀,可以为重视的人撑起一片天。
……
原来,最开始的开始,是一颗阴险的私心。
皇舅舅,看到母亲形单影只,你心疼吗?
看到我被人骂做野种,你愤怒吗?
你有没有后悔过?
原来,都是假的。
……
安澜把脸埋在掌心里。
还有什么人可以信赖啊?
……
陈预被皇上的侍卫暂时看守着,陈平哭过一阵,清醒过来。陈崇的葬礼已过去多日,活着的人总要继续生活。陈平不只是一个父亲,还是一个大家族的决策者。
怎么处置陈预,皇上等着陈平的决定。此时他不只是一个朋友,还是一个国家的君主。
“皇上!”陈平跪在地上重重磕下去。
“卫国公快起来!”皇上去扶,李征亦是。边上的纪涵叹息一声,转过身去不看他们。
“求皇上看在陈氏只剩这一根独苗的份上,放了他吧!老臣求您了!”卫国公跪地不起。
“卫国公,您……”
“就算杀了他,崇儿也活不过来了!可怜我父尚且留下我兄弟两个,如今我兄弟二人只剩这一个了啊!他确实犯了错,可他若伏法,我陈家就绝后了啊,皇上……”卫国公花白的头发十分刺眼。
这确实是个难题。
“子不教,父之过。二弟不在身边,错,都在我这个伯父身上!没有看顾好他们母子,让他们心里有怨说不出来,日积月累,攒成心病。我有罪,我有罪啊!”再叩下头去。
“卫国公,快起来说话。”皇上亲自弯腰硬是把他拉扯起来。心里沉重的同时,头脑里却轻松起来。陈预,他也是不想杀的。他的北部屏障,可是靠陈预的父亲支撑着呢!陈预若死在他手里,谁知道陈寻会不会有了别的想法?
这话由陈崇的父亲亲口说出来,免除了他要面对的难题。
李征听懂了卫国公的请求,可以理解,可是难以接受。
“就这样放了他吗!他杀了他的亲兄长啊!”
卫国公流下一串浑浊的老泪:“我也不甘心啊,可我不能让陈家绝后啊!”
“真相已经查明了,难道还要替他隐瞒吗,皇上!”李征问着。
皇上闭上眼睛,片刻后,似是无力一般垂下,可在李征眼里,这就是默许。
皇上?
李征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就在几日前,你还信誓旦旦要找出真凶还陈崇公道啊!
皇上被李征的目光看的脸上发烫,想了想,坦诚说道:“朕承认,朕有私心,可朕的私心关乎大周安危,朕和卫国公一样,都没有别的办法!”
可是,这一桩血案该怎样了结?(。)
第九十三章 黑锅谁背()
纪涵依然背对着众人,听他们说了这许多话缓缓说道:“皇上是打算留下这一桩悬案还是,让安澜被黑锅?”
李征看向皇上。皇上忙道:“太傅,朕不是这个意思!”
卫国公本跪向皇上,闻言又跪行向纪涵:“纪太傅,妹婿!你就看在我陈家只剩这一根独苗的份上,高抬贵手吧。他要害你,是他不对,我给你磕头!求求你,就当今日什么也没发生,行不行啊?你放过他这一次吧,啊……”哭的眼泪止都止不住。既是杀子仇人,又要竭力保他性命,卫国公心里的煎熬,常人恐难想象。
皇上也道:“太傅,朕已经撤下了看守使馆的侍卫,不是要让安澜公主背黑锅啊!”
纪涵对这句话没什么反应,由始至终,皇上的态度都不是最重要的。他看着陈平,弯下腰:“真凶一日不落网,你那难缠的夫人就要仇恨我女儿一日。上次是毒酒,下次是什么?我女儿有几条命,由着她一次次加害?”
“我禁她足,回去我就把她关起来!决不让她有机会再伤害安澜公主!”卫国公保证着。
纪涵只是冷笑一声。
皇上道:“让他们尽快回大梁,国公夫人总不能跟到大梁去!归途中,朕会派人护送,保证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皇上这是完全站在卫国公一边了。
纪涵眼中神色黯淡一些:“名声呢,我女儿的名声。”
这个有些难,毕竟当日二人衣衫不整,很多人看到了。再怎么解释,人们也只会认为是为他二人遮丑。从来,相比于干巴巴的真相,百姓们更乐于接受一些不那么正经八百的东西。这件事,总归是跟男女关系脱不开了。
纪涵心痛:“你只想到你陈家后继无人,可曾想过我的女儿,她的名声已经毁了!”
“不会,不会,她是公主,总能嫁的出去的,嫁的出去的!”卫国公焦急的安慰着,却不知这话更刺伤了纪涵的心。一个女人,只要能嫁出去就可以了吗?
皇上:“太傅,事已至此,有些事不好挽回,我们只能先为大局着想。安澜公主,朕一定会补偿她的。”
大局,大局啊……
这两个字像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好多年,为了这两个字,他放弃向往的田园生活,卷入这俗世,这朝堂。为了这两个字,放弃了心爱的女人,如今,还要为这两个字,牺牲女儿吗?
纪涵头痛,痛的他不得不双手抱头,佝偻着身体。“师父,你怎么了,师父!”李征一边查看他的情况,一边回头大叫:‘得水,得水!’
“太傅!”“妹婿!”
得水跑进来,他倒十分镇定,指挥着李征:“快把老爷扶到床上,我去拿药。”很快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灰色的药丸,放进茶碗里用水化开,端到纪涵嘴边喂他服下。
纪涵咳嗽两声,依然皱着眉,李征给他脱了鞋盖好被子,用眼神示意几人出去说话。
离开纪涵充满药味的卧室,外面就宽阔了许多。卫国公也不似方才那般悲痛的难以自拔,擦干眼泪拉着李征说道:“贤侄啊,你可要好好劝劝妹婿啊,我连杀子之仇都放下了,她女儿的名声稍稍有损又算什么,我来日想办法补偿就是了……”
李征听得气闷,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