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霖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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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霖霖-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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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她玩儿;十来岁正是最不爱听大人话的时候,因为总被取笑,更因为大太太对他的苛责,就愈发厌烦这个小几岁的表妹;再大些,大家都懂事了,却似乎看不出有做夫妇的默契。如果只是这样彬彬有礼的表兄妹倒也还好,后来就被记恨了八年。

    唐茹梦到底没有告诉冷伊,究竟犯了怎样十恶不赦的罪过,只是望着远方摇头,“我和昊霖拴在一起栓了这么些年,我看着我的韶光白白流走。这日子到头了,以后姑妈自己过吧。”

    汽车稳稳地停在了大门外的台阶下。

    “快上车,希望你能有个好结果。”唐茹梦帮冷伊关上车门,“栖霞山很安静,你好好养养。”

    冷伊冲她挥着的手有点僵,汽车缓缓驶出去,看着她披着件长及脚踝的大衣,立在台阶上,身子颀长,远得看不见才回过头,原来他说静养的地方就是栖霞山的小公馆,王依临终前养病的地方。

    靠在椅背上,看两侧素裹的街景快速地倒退,冷伊都记得清清楚楚,王依蒙着黑纱的最后的光景,被他藏在栖霞山上静养,而另一边,金陵城里,他仍是和英国使臣千金打得火热的那个年轻将军。

    “二小姐,程少爷不会有事的。”文竹拿着绢子替冷伊擦了擦脸颊,“别哭,风吹了,一会儿要踆的。”

    左手边,座椅和车门间有块黑色的纱,冷伊用手指拈起仔细查看,是块帽纱,细细的网眼,隔一些间距是一只翩跹的蝴蝶,展翅的形状各不相同。香味却是熟悉的,难怪说味道和记忆是联系最为紧密的,因为这块纱上淡淡的幽香,让她瞬间想到的就是金黄的梧桐,漫天遍地的落叶,鼓楼公园秋草沙沙的声响以及窗明几净的咖啡厅。这个淡香水的味道,是那天拜托莎莉小姐递报告给她父亲时闻到的。这香水这样的清淡,一定不是许久之前留下的。她对着窗勉强微微一笑,自投罗网,又怨得了谁。

    出了正阳门,眼前两侧银色的山脉起伏,只有顶端灰黑的轮廓勾勒出波浪向着东面涌动。还不断有雪往下落,如同山上的松柏在自己抖落沉沉的积雪一般。上一次走这条路还是和冷琮,一路坎坎坷坷,心里是焦急却又充满希望的。

    冷琮,一直也没有他的音讯,眼看年关将至,不知他在哪里东躲西藏。家里一贯冷清,可去年的冬天好歹还能四个人聚齐了,给舅妈上了柱香,吃一顿年夜饭,围在姑苏城那小楼的八仙桌边上守岁。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炮竹声,眼前的日子依旧是有滋有味的,谁能料到,短短一年就天人永隔,这个家是永远圆不了了,剩下的二人也相距甚远,只能在心里挂念着。

    远远看到山里有条漆黑的道,近了才发现是被汽车压融雪了的西门汀大道,速度缓了下来,稳稳当当地转上那条道,原来这才是上栖霞山的方式。那个傍晚,他们兄妹二人沿着台阶爬得好不辛苦。

    汽车每转过一个弯道,冷伊都觉得如同禽鸟被拔去羽翼般疼痛,心疼到那个古色小宅的门露出来时,觉得连尊严都丢干净了,博容纵然待她很不好,但说起话来鞭辟入里。

    屋檐下,两个灯笼虽然盖了雪,却还是鲜红彤彤的,看来已不是去年那两盏,物不是去年的,人也不是去年的,然而迎出来的两个看宅子的佣人抬头时却面面相觑,那震惊的神情深深印在冷伊的脑海中,大概那就是白日里见了逝去人时的惊恐。

    两人打完招呼低着头在她后面远远跟着,前面一个据说是昨夜赶来的女佣领着路,过了两道门,到了第三进院落,引着她们进了东侧的小院。那两个老妈妈和旁边一个同是昨天从金陵城里赶来的丫头窃窃私语,脸上的神情才缓和了,却忍不住狐疑。

    远远的,冷伊听到一个人意味深长地砸了砸嘴,“这么说我还想起来了,去年吴妈说见到鬼了,二少爷刚走,就在花园子里看到一个王小姐,屋子里头又一个一个王小姐,大少爷还非得说眼花,吴妈病了几天,死活也不干,吵着闹着回盛锦城守老宅子去了,原来那天是这位啊”

    这小院子倒是很有趣味的。

    门口一截矮矮的楠木门槛,里头三块石板的窄窄廊檐,廊檐中的天井是大片的白砂石,用竹耙刷出道道细微的波纹,如一池春水中的涟漪,白砂石中隔三五步就是几丛竹、一棵海棠、又或是几株月季,都用仅一指高的矮竹篱围住。天井中的位置,一块块圆如磨盘的厚青石,带着恰到好处的弯曲,架在砂石上,进院门约摸三分之一的地方,两块石板的位置被换成了一座笋黄的小桥,而后又是青石板,从花竹之中穿过去到了厅门口。

    文竹在冷伊耳边轻轻赞叹“哇”,这会儿屋檐下还有串串冰凌,砂石中却是说不出的洁净。

    领着她们的是原先宅子里就一直笑呵呵的一个女佣,唤作闻莺,眼见着和冷伊差不多大,见人就眯着眼笑,看着心情就好那么一些。“这院子虽然小,但是最雅致,少爷特地嘱咐我们昨晚上把它收拾出来的,在最东面,再往东又没有遮挡,很幽静的。”

    厅里房间里各烧一个火盆,屋子里暖烘烘的,倒比原先那阴沉的大宅看着温馨一些。

    冷伊在屋里转了一圈,突然定住了,房门背后挂着一盏马灯,污了一半,所以如果点起火来,光亮也是晕开的,这是去年慌乱之中,他们丢在这里的冷琮的那个马灯。小心地摘下它,愣愣地看了会儿。

    闻莺“噗嗤”一下就笑了,“还是我们少爷厉害,就让我特地把这马灯拿出来擦干净挂在这里,说冷小姐喜欢,我就和她们说了,那些丫头们都还不信,我们还打了赌,这下好了,我又多了两盒胭脂钱。”她喜滋滋地喊了文竹出去准备布置午饭。

    冷伊抱着这盏马灯立在门后很久。

    她记得第二天她和程昊霖好像还吵了一架,那个时候她觉得他是厌恶他们的,厌恶她和冷琮,却没想到他能将这盏灯留着,留了这么久,他那时就有了一些心?也有可能,因为举荐她去对外事务部,又已经是在这之前一些时日的事情了。他说他做这些事都是有目得有所求的,是什么时候生的心?他所求的又是什么,一夜风流,还是开花结果?突然又觉得心里有些冷,重又把灯挂上。

    吃完午饭,文竹一脸的倦意,始终都不习惯坐车,更别提这么远的车,冷伊便打发她去睡了。

    文竹给冷伊捂了个手炉,又把厅中暖炉里的炭搅了搅,甚至好像还数了数,觉得是够的,泡了壶茶温在炉子上,这才安心离去。

    看这满园素雅,屋里和暖万分,似乎人生再无别的所求。冷伊失神了好一会儿,惊觉,如果住久了,就更会觉得自己是属于这儿的,却忘了自己终究是个客。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冷雨霖霖'民国',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聊人生,寻知己

第145章 通情达理(三)() 
发了会儿呆;冷伊起身去箱子里取出一叠书稿,是昨天白天的时候遣文竹去的编辑部取来的,拿出一本大字典,靠着暖炉坐了下来。总不能在这院子里窝一个冬天,成天变着角度去看这个院子;这样下去;终会可悲的盼个来人,盼个他;倒不如自己找些事情做做;打发打发时间,不能把从前好不容易学来的东西就这样荒废了。

    闻莺笑盈盈地端着个果盘进来;圆圆的白瓷,里头浅浅地分了里外两道共十六个小格,每个小格里都放了不同的干果糕点。

    她探了探头,“文竹说小姐会外文呢?”好奇地看了看手中满是英文的稿,“这写的什么?”

    冷伊跟她讲了讲这个剧本的内容。

    她啧啧称赞,“有意思。”将那纸片翻来翻去;“这这这;和大字儿一点儿都不像,怎么看啊?”

    “你想学?”

    闻莺摆摆手;“我就说说;我大字不识一个;还学外文;嘿嘿嘿;小姐别说笑了,来吃松子。”她手脚麻利地剥开几个开口松子,把松子穰上那细细的皮捻开,递到一旁一个白瓷小圆碟里,“您看您的,我来剥。”

    冷伊收回的视线突然被那果盘吸引住了,十六个格子,松子、榛子各占了三格,杏仁和香榧各占了两格,干桂圆又是两格去了,京果裹着糖霜、花生交切和芝麻云片糕各占着小小的一格,一块柿饼歪歪地斜在那里,明显是凑数的,这么多坚果。

    去年夏天,刚进安临城的时候,他买了些东西去祭奠他的母亲,专门给她包了一小纸袋的坚果,她接了,没说什么,却不是顶爱吃的,吃几个满嘴留香,吃多了也就麻木了,还觉得油腻。当时在想,大概是顺手,从多的里面划出一部分给她,这会儿看了这精心准备的果盘,却觉得另有缘由。

    这个闻莺大概是猜着冷伊的喜好来抓的坚果。

    “你以前见过我是不是?”

    “没没没。”她一下子结巴了,低头专心剥松子的样子,停了会儿,“哦,好像见过,您以前也来过家里的嚜,来过家里好几次呢,今年夏天不还来过?”临时想起的托辞,她既是这样支吾,那就定是有人嘱咐过少说点什么,那么其中关系她应该是知道一些的。

    冷伊也就没必要远远地绕了,“那,我姐姐你见过?和我长得很像的?”

    闻莺一副做了坏事被当场擒住的悔恨神情,“见过的。”闭了闭眼,一脸慷慨赴死的神色,“去年她住在那边最靠山的院子里,和二少爷在一个院子。”她顿了顿,咂咂嘴,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是挺像的。”她仔细端详一下,叹了口气,“她后来脸上长了很多东西,不是很干净,觉得可惜了,如果她脸上和您一样光洁的话,是真的一模一样。”她又向后让了让,仔细打量,“不过好像也是有差别的,差在哪儿也说不清。”

    “她是怎么样的人?”她服侍了王依一段时间,肯定比冷伊要熟悉她得多。居然是这宅子的佣人比冷伊更熟悉自己的姐姐。

    闻莺歪着头想了想,“长得挺漂亮,对下人也挺好的,就是呀——”她咂咂嘴,凑近了冷伊,“对大少爷那个脾气可大了。”

    “为什么对大少爷脾气不好?”

    闻莺摇摇头。

    你带这么个和王依一模一样的姑娘回来,你以为你在赎罪吗?

    唐茹梦那天的叫嚣深深刻在冷伊的脑中、心里,带她回来是赎罪,那他是对王依有罪?茹梦对这一段往事似乎了然于胸,而程昊霖的气急败坏又证明了,她知道许多他不想被人知道的事实,比他说出口的更完整更客观——因为他定会故意“遗忘”让自己不快的过往。

    早上真该趁着在厅里等车的时候问问她。然而当时的冷伊却说不出口,心里仿佛有一层古怪而脆弱的自尊心,若是戳破,她觉得自己会像个泡泡一样灰飞烟灭,所以临了都没有开口问。过后却又懊悔,那些事情,不会因为自己不想听,就不存在,相反的他们坚若磐石,如果自欺欺人,自己反倒是个蒙在鼓里的傻瓜。

    “你的口音,不像北方人?”这会儿有了勇气,却又没有适合打听的人,只能试探闻莺

    “不是,我就是金陵郊区的。”

    冷伊心里略微失望,那她知道的事情少之又少,得是北面带来的老人才可能问得清楚,可方才那两个老妈妈见她像见着鬼一样,竭力地不靠近这个院子。

    “夫人少爷小姐他们一家从北面来,在这儿总要找佣人,上一个东家破产了,我就到这儿来了。”闻莺说得云淡风轻,挑动着眉毛,忍住了说某些话的冲动。

    “破产了?”冷伊的好奇心作祟,引诱着人家说不该说的话。

    “嗯!”她又生动地挑了挑眉,一副活该的表情,“一个米行的老板,古板得不行,简直了。”她挥了挥手右手,“人家都新派了,他还拖个老长的辫子,路上见着没裹脚的姑娘就恨不得拎着人家耳朵教训,好像是什么逆天的大事,直说这世道人心败坏。”她啧啧直叹气,又惊讶于冷伊的神情居然和她一样同仇敌忾,也就宽了心继续说,“整天说你没有道德,说她不遵古训,一个五十来岁的人居然要我做小妾,他孙女都比我小不了几岁。”她一拍大腿,愤愤的神色,“哼!我家虽然穷,我出来做佣人,但也不是卖女儿的人家,还假惺惺的给我娘二百大洋,被我娘丢出去了。本来是在家里气得跳脚,但又舍不得提早付我的半个月工钱,让我干到月底,结果呀,真是看了一场好戏,大快人心!”闻莺恨不得自己给自己拍手。

    她手舞足蹈间,冷伊仿佛看到了张家的嘴脸。

    “那家门面本来就陈旧,又不大愿意新装修,但米这种东西,必需品,也就不太讲究门面装潢,但是这老板电话机也不装一个,大事小事全靠人嘴上传信或者写信。这里下河的米有什么事儿,人家那儿一个电话,你这儿送信送三天,黄花菜都凉了。他还老以为自己个儿经验丰富,凭着那些自己二十来岁开始记下的小技巧沾点小便宜,就洋洋得意的,自己以为门面在,家业在,就万事大吉,也不看看人家越做越大,他自己的门面在那街上简直就是贫困潦倒。偏偏还生了个不肖子,外面赌钱欠一屁股债,最后只能破产了,现在整个门面都给了晟记米行。”她拍拍手,接过冷伊递给她的茶喝了一口,又故作神秘地说,“听说昇记米行的老板早就下了心思,旁人不敢那么借钱给他儿子,偏偏他借,最后把人家的家业都盘来了,怪不得越做越大呢。”

    原先冷伊只觉得吴庸是个兢兢业业的生意人,现在一听,忽然觉得是个有魄力有计谋的人,看来只会谈“米贵了”这种话题只是因为口拙,肚子里还是有货的。

    “到了这家,东家还真是不错,以前都说这种大宅子的高官,规矩多着呢,现在看来,反而倒不爱计较,规矩都记住了,办事利索点,还是挺好做事的。”闻莺嘿嘿嘿地笑着。

    冷伊四周打量一下,这个屋子里没有电话。先前在租的房子门上留了字条,让找她的打电话去程家,结果她现在没几天又搬出来了。程昊霖说已经吩咐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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