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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小姐好像若有所思。”对面蒋芙雪这一声把冷伊一惊。她因为金陵佳丽的比赛而早已为人所知,席上也见缝插针地讲许多话,同冷伊默默坐在一边不同。
自己出了风头就好,为什么还要把目光聚在这儿呢,冷伊有点慌,所有的人都看着她。
“冷小姐一定也在想着战事,说出来我们听听嘛。”蒋芙雪步步紧逼,大概是想看冷伊下不来台的尴尬神色。
“我想到一些人。”冷伊微挑嘴角,脸上有点发烫,她和蒋芙雪不同,没她那么大方,这么多人看着她时,她没法那样神态自若。
“什么人?说出来我们听听,比中原之战还要重要。”蒋芙雪压住这句的结尾,带点冷哼,彻底暴露了目的。
于鸿责怪地瞟了蒋芙雪一眼。
被逼到这个份上,也没什么选择了,冷伊清清喉咙,“年初的时候,我在咸阳城。”拿不准,算不算秘密,偷偷看了一眼程昊霖,见他浅浅地点了头,示意可以说下去,她便无所顾忌了,“恰好是打仗前军阀在潼关聚集的时候,离开咸阳时咸阳城附近已经开始封锁了。”对面的于鸿开始难安,那段回忆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为了逃离最后一段关卡,昊霖手下的一个军官牺牲了。”昊霖两个字脱口而出,出口觉得太亲昵,冷伊的脸颊更是泛红,“我刚刚只是想起来,他趴到在雪地里的样子,也不知道后事”没有再说下去,扭头看着程昊霖。
他接口道,“临潼工作站要她们带几份重炮部署图回来,在渭南附近的卡口差点暴露,我们硬闯了那个关,牺牲了一个军官。”
“叫什么名字?”
“常山,常中校。”程昊霖答他的名字时声音不自觉地高了上来,桌下握着冷伊的手紧紧攒着。
“常山”何参谋长轻声念了一遍,“后事?”
“当时我尚在敌方潜伏,渭南关卡上报为金陵城方面的破坏,行凶者归为其中一个哨兵,常山和其他几个敌方军士一样,被敌方作为牺牲战士下葬了。”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沉了下去。“按规定,秘密给他了嘉奖。”礼堂里一片沉寂,战死沙场的将士,战后金陵城尚能为他们鸣炮致敬,而这样完成秘密任务的人客死他乡,却没有一个好好的交待。
“他有家人吗?”何参谋长一扫先前的笑容满面,此时满脸凝重。
“常山是个孤儿。”
下面已经有人唏嘘。
“遗孀”冷伊轻轻地说,“就在金陵城。”
“哦?干什么的?”
冷伊和程昊霖对视一下,由她开了口,“平时在财政部的电讯处。”军统的身份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她那天是看着自己丈夫牺牲的。”
“小艾姐?”于鸿这时突然恍然大悟,冷伊都险些忘了,当时他也和他们一起的,虽然没有目睹过程,这会儿却全对上了。
何参谋长右手在座椅扶手上摩挲,“她呀,我倒是知道,她和冷小姐。”他抬头看看冷伊,“在咸阳的工作都是得了嘉奖的,原来是她,是她。”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嘉奖给活人才有用,抚恤金是多少?”
旁边一个军官轻声接道,“两百大洋。”
礼堂里顿时又是鸦雀无声。两百块不过是上座将领一盒雪茄的钱,甚至还买不来席上一瓶好酒。
洛阳的守城中将掷地有声,“我的五万块大洋都加在这次战后的抚恤金里。”
于是先前受了口头赏赐军官的一致附和。
何参谋长突然笑一声,伸出双手平息下这股热情,“要抚恤,也是我向上头提,抚恤金要加,你们的赏,该你们的就是你们的,谁也别争了。”他冲冷伊笑笑,“冷小姐,我就叫你小冷吧,你这想的人很应景,我们只说告慰亡者,没有你想得这么真实,我们好歹也是战场厮杀多年的人,怎么就想不到呢?”
“打仗这件事,残酷程度各位将军最清楚,你们出生入死多年,如果不是逐渐学会适应,大概也没法全身而退,而对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来说,感受一次流血、目睹一次牺牲,已经永生难忘,没法想象你们是怎么过来的。”一旁程昊霖已经举起酒杯,冷伊顺着他,“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下面桌子上,有一些本就喝多了点的军官居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对面于鸿已经没有早先在门口遇上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萎靡、是畏惧、是惊惶。
何参谋长闭上眼点点头,又睁开,“小冷体会过战场残酷了?”
程昊霖突然抚了抚她的肩,“在咸阳城的时候我差点暴露,对方拿他们这些金陵方面来的见习人员试探我,不得已我开枪打中了她。”手指刚好触到她的肩窝。
蒋芙雪大吃一惊,不停拉扯着于鸿的手臂,想要问他什么,却被他甩开。
“居然有这种事?”
程昊霖有点窘迫地点点头,“迫不得已,没想到还是打中了,我心里一直很”
何参谋长突然“嗤嗤”地笑起来,这一笑,把刚才被冷伊带得凄凉的气愤又搅活络起来,“我就听人说过,你程昊霖不解风情,我现在看你,还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下面又是一片玩笑似的嘘声。
程昊霖无奈地对着下手桌斜了一眼。
“那你从今往后对小冷可要好点,放着这么个红颜,对了,我想起来我妹子给我提过这个小冷。”何参谋长又仔细打量了冷伊,“蒋小姐,这小冷是你比赛上弹古琴的吧?”
蒋芙雪愣愣地点头。
“哎哟,我说怎么脸熟呢,当时我们就说了,怎么这弹古琴的不去比呢,真是可惜了,昊霖,你要是对小冷不好,我告诉你,你这辈子,也就别指望再有什么红颜能笑脸对你了,这话我放在这儿。”
下面一阵起哄声,对面蒋芙雪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万万没想到苦苦相逼,本想看冷伊的笑话,却演变成这样,连冷伊自己也很是意外。
“那么小冷现在在哪里高就?”
“她先前在对外事务部,现在就教我英文了。”程昊霖说得轻描淡写。
对面的于鸿却仿佛刚刚知晓似的,斜着眼睛看蒋芙雪。
“那不是浪费?你这一介莽夫的。”何参谋长敲着椅子扶手笑他。
程昊霖只笑不说话,这要是真实的他,必然锋芒毕露,脱口而出“我也做过客座教授的。”然而此刻他只一味地谦逊。他这样的忍耐,有时让冷伊害怕,仿佛一切都尽在算计中,一切都是可以割舍的,只为了达成最心里最高的一个目标。
“这样吧,什么时候你英文学好了,什么时候给冷小姐找个好地方待着,就说我何某人举荐的!”何总参谋长拍拍胸脯。
冷伊忙不迭地敬他酒。
对面蒋芙雪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吃过热气腾腾的饺子,宴席也就到了终结。大家一齐到门口送走了何总参谋长,寒暄才算结束。
程昊霖去军政部北面的院子里把车开来,让冷伊在门口等着。
许多人常年厮杀,已经习惯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每一场宴席都是非醉不可的,三五成团地摇摇晃晃地从军政部的大门走出去,一路唱着军歌,沿着月光下半明半昧的梧桐道走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冷雨霖霖'民国',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聊人生,寻知己
第142章 晋升(三)()
卫戍区军长;负责整个金陵城城的外围军事护卫。程昊霖已经升了中将,自然和这职位是相匹配的,然而中将有那么一群,甚至上将也数得出来人数,却不是人人都能做这卫戍区军长;谁会让一个不信任的人护卫心脏?任凭他再英勇再机智;忠诚不被信任却是能否掉其他所有品质的一项。
程昊霖从一个军阀家族的庶子,变成夹缝中艰难求存的年轻军阀;再到现在难怪他方才去取车时;高昂着头看天上的星辰,一切皆不在他的眼中;一切又皆在他的足下,然而他要的一切,也许还在更远更高的地方。
冷伊站在夜幕里,满脑子都是他双目璀璨的样子,百感交集。
“冷伊。”背后有人叫她。于鸿左手握着一副羊皮手套,身上披着件黑色的呢大衣;里面是灰蓝的衬衫;很应今天的景,和许多人的装束一样、和程昊霖的也一样;只是看多了程昊霖穿着;觉得于鸿显得太白净;即使在军中;也应该是个文职。“怎么回事;我还一直以为芙雪和你是同事呢,你怎么不在那儿了?”
冷伊苦笑一下,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真假难辨,可如果他也不知道,蒋芙雪这能耐可够大的,除了于家,谁还会帮她出这么大的力气?撇撇嘴,“上面的人给芙雪腾位置呢。”晚上的风宣告冬天彻底地到来,她张嘴的时候刚好在风口上,连连咳嗽。
于鸿摘下自己脖子上一条灰色的羊毛围巾,就要往她脖子里围。
她急忙后退,却忘记自己站在台阶上,一步踏空,惊呼一声,被于鸿拉住胳膊,“当心。”揽到他跟前。
“啪”台阶下关车门的声音。
冷伊转过身子,活动了下被于鸿握着的手臂,看到程昊霖站在台阶上,脸上不带笑,向她伸手,“我们走。”
“冷伊,我可以送你。”于鸿追下来两阶台阶。
冷伊回头望望,里面还在和几个军官太太聊得热火朝天的蒋芙雪满脸是笑,“你还要送她呢。”
于鸿立在车子前面,想要说什么。
程昊霖招呼也没打一声,直接向前开去。“你在我那儿住呢,他想上哪儿送你去?”他是带着气说这话。
冷伊瞥了一眼他,没有接话,自己住在程家,算个客?
“我看你兴致不怎么高,我不在家的时候,茹梦没找你麻烦吧?”
他看得出来她有心事,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她摇摇头,说来也奇怪,一直让她很忐忑的两个人,大太太和唐小姐,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在她的视线里出现过,这出乎意料的安静,让她反而更加忐忑。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不像是这么宽容的人。
“‘还要送她呢’,你对于鸿说的这话分明有气啊!”他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冷伊觉得他莫名其妙,“他不得送芙雪吗?好好的我有什么气?”被他这样一说,她的心里确实也有了气,却和于鸿没有半点关系。
“没什么。”他觉得自己有点失态,稍稍收敛了些,“大概看你心情不大好,说什么都跟有气似的。”
“是你心情不好吧?”她冲他笑笑,他方才那大权在握的神情还没持续多久,“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你不应该高兴才是?”
他叹了口气,“事情有点复杂,树大招风,新年过后的上任应该没这么顺利,总有人下绊子。”右手抚了下额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于鸿”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不和他来往就是了。”冷伊淡淡地说,说完又咳嗽起来。
他们到了家,一进大门,唐小姐竟然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正独自品一杯酒。“你们回来了?”双眼朦胧,大概这不是第一杯。“明天我请吴小姐她们几个人来坐坐,冷小姐也一起来吧,反正出了房门就是。”
居然还很真诚,冷伊有点疑心自己听错了,或是自己累了,没听得出其中的讽刺意味。一想,吴小姐也是个极有眼力劲儿的人,或者甚至根本不需要她看,唐小姐早就知会过这个不速之客,以及一些其他难以启齿的事情了,如果她们合起伙来逼问,冷伊岂不是很无颜见人?
好在程昊霖看冷伊一脸倦容,还时不时咳嗽,替她回了,“她就在房间养着吧,况且她去了,你们之间有些话反倒没法说了。”
唐小姐“哼”笑了一下,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又斟一杯,穿堂而过的暖风吹在她薄如蝉翼的袖子上,她整个人都笼在那朦胧里。“程昊霖!你要这样对我到什么时候?”她突然提高了声音质问,“什么时候才到头”又并不在求一个答案,又转过头去自己喝自己的。
“差不多得了。”他揽过冷伊的肩往二楼走去。
“你恨我!你一定是恨我!”唐小姐仰头,一双泪眼看着楼梯上的他们。
冷伊很尴尬,很想拨开程昊霖的手。
他像没有听到似的,揽着冷伊走进了房间。
“我还是回去住。”冷伊转身将他挡在了门口。
他拧着眉,硬是直直走进来,将门关上,摇着头不说话。
“我在这儿不自在,我要住回去,让文竹照顾我。”
“不行,我要随时都看得到你。”他斩钉截铁地说,看不到她,他的心就空了。
“我那儿离这里也不远,你从军政部出来,可以来。”她摊开手,几百米的距离,他为何非要相留,一定要她在这大宅子里碍眼。
“你那里的邻居一看就都不是省油的灯,我去不方便,你听着那些人讲话,你心里开心吗?舒畅吗?”
她退了几步,原来他真的懂,是啊,能这么细心周到,他自然什么都懂,名声、非议,他不是忘了,不是没想到,而是一直都记着,他明白这些留人口实的事情,然而他只是不去理会而已,毕竟,于他,没什么影响。
回家的尝试就这样失败了,看着他关上房门,屋里只有床头闹钟秒针的“滴答”声。在他的心里,许是为了她好,让她远离那些是非,其实只是掩耳盗铃,听不到就觉得清净而已,这就是他想给她的全部恩惠了。
冷伊是流着泪堕入的梦乡,醒来已是上午。
钢琴声、提琴声,混着谈笑声、碰杯声,原以为是下午才有客,没想到唐小姐搞了一场午宴,听这音量,应该就在二楼平台上。
阳光明媚,冬阳正朗,难得的没有冬日的寒冷,确实是在露台上举行茶会的好时机。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到吴小姐的笑声。
文竹在何小姐那儿没做几天,倒是听来了不少下人之间嚼的舌根子。
听说,吴小姐的婚事最终还是如期进行,只是结婚前匆匆忙忙办了点事。
那个惹事的女佣本就是个卖身丫鬟,终究是找人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