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霖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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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霖霖-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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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张博容同周先生站在一排冬青前,谈话也到尾声,又相互作揖。

    他们三人一同向校门口走去,林荫大道下,布告栏里一张牛皮纸的大海报吸引三人的目光,只简单的几行:

    我的太阳

    mhecoлhцe

    程昊霖

    仔细看下面还有两行小字:

    西大楼戊三零三

    五月二十日晚六点

    棕黄的牛皮纸,在布告栏里显得尤为厚重,而那几行黑色大字,遒劲有力。起先还想抱怨偌大张海报,连个画也没有,枉费这么好一张纸。看了两眼却不得不承认,它盖过其他所有海报的光芒。

    想起前几日刚把那本契科夫的集看完,虽是翻译过来的,却不妨碍对原着的理解,对俄文也向往了起来。

    现在见了这海报,心里已开始算计五月十日如果有空,这俄文文学的公开讲座,倒是可以抽空一听。又想到,提前了近一个月就贴海报出来,教授的来头倒是不小。

    博容盯着冷伊,被她抬头撞见,含蓄一笑。

    她又瞥一撇冷琮,他双手枕在头后,仰头看法桐,如往常一般洒脱,眉眼间却又满腹心事,心里叹一句,冷琮也有烦心事儿了,不觉好笑,于是凑上去耳语道:“程家是个了不起的人家啊。”

    冷琮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却没有同往日一样抬杠。

    三人走回家,打算坐坐,便和娘一同出门,去绿柳居吃晚饭。这顿饭是冷琮提前订的位子,专为请博容的。

    谁知没坐得了多久,张家铺子来了电话,又是张夫人不好。

    一家子既担心又失望,冷伊和冷琮将他送到下关火车站,目送他走进那黑洞洞的列车车门。听着火车“突突”远去的声响,说不出的绝望,陡然涌上冷伊心头,却又在冷琮的安慰下平息。

    两人疲惫地回到家,冷琮四顾,好端端的,突然就惨淡起来,强打精神,“位子都定好了,少一个人不碍着我们吃晚饭呐,走走走。”

    素白墙壁,大厅几张细高红木方几,各一盆文竹郁郁、或万年青葱葱,搁在汉白玉的方盆中。八仙桌宽松地摆在大厅里,靠北一扇月门,一条悠长的回廊,百转千回,隐在竹林之后。

    正赶上柳絮飘飘的时节,坐在大厅靠西窗的桌边,借着傍晚的夕阳,见得外头洋洋洒洒白糖般的细软毛絮,倒有冬日观雪的错觉。

    绿柳居的素斋是金陵城顶出名的。豆腐皮绵软,在混了大料的汤汁中浸久了,撒上不知名的酱料,说是素鱼,便绝没有虾的味道,说是素鸭,便绝没有鸡的味道。

    冷伊用筷子拨动白瓷绿柳彩釉碗里一小块素鹅,无精打采。

    “张家夫人这病”娘夹起一筷子素鱼,啧啧道,“反反复复,人受害得很。”

    冷伊心里一直犯嘀咕,她也去看过三四次,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既不发热,也不咳嗽,最怕的几个病症她都没有,只是歪在床上,面色确实不大好看。

    而博容嫂子的样子却颇耐人寻味。见着冷伊自是不大友好,对这个婆婆,似乎有幸灾乐祸之感,当然面上仍旧关心有加,只是觉得眉梢间透出少有的喜气。这话冷伊又不好同别人讲,只是心生疑虑。

    “你放开我!放开!”一个女人厉声尖叫,将整个大厅里的注意都引向那通往竹林深处包厢的回廊。

第14章 惊人的对峙(二)() 
两个男子拧着一个女人的胳膊,押着她从幽长的回廊走出,打算穿过热闹的大厅去外头。

    那个女子一身贴合的无袖翠绿旗袍,伸出的两只手臂洁白无瑕,被这二人拧得只怕改日就要起血印子了。身材妖娆,旗袍虽直直盖到脚背,侧面的开衩却几乎要开到腿根,看起来着实大胆妖艳。

    明明是个很不愉快的场景,冷琮却凑在冷伊耳边笑道,“这可真真是个美人儿。”

    她笑他,“连个正脸都没看着,就这样”

    话还没说完,这个美人扭动着转过脸来,略显凌乱的长发下,一张和冷伊一模一样的脸,虽比她艳丽得多,却又是极像的。

    兄妹二人倒抽一口凉气的档口,她的眼光也定格在冷伊脸上,顿了顿,转向另一边,还是之前凄厉的声音:“妈!!”

    如梦初醒,她叫的居然是冷伊的娘,这才发现,娘手中的筷子落在桌面,双唇颤抖,嘴里念着“伊儿,伊儿!”竟然飞快地站起身,跑了过去。

    冷琮急忙站起,跟在她身后跑出几步,拉住她的胳膊,“嬢嬢,伊儿在那儿坐着呢。”

    这一叫,全厅的人又发现这西面的一桌子。

    冷伊茫然地站在桌边,看看娇艳欲滴却和自己相似的脸,看看颤抖不止的娘,再看看满厅交头接耳的人。

    “像,真像,太像了”声音不绝于耳。

    他们背后走出另一名男子,双手背在身后,脸色阴沉,向娘走去,眼睛却死死盯着冷伊,是他?那个为难过她军官,那个落寞的花花公子,那个抱得美人归的富家子弟?

    一件白衬衫亮得人眼睛不舒服,蓝灰色的军裤仍是那样束在皮靴中,皮靴敲在地面,“铿铿”响。

    冷琮也认出他来。

    他已经走到跟前,虽只比冷琮高出一点点,那气势却把冷琮压下一大截。一只手从身后举到胸前。冷伊见得冷琮额上一根青筋暴起,那抓着女子的两人虽仍押着她,却时刻留意冷琮。

    害怕他对冷琮动手,冷伊想都没想,冲到冷琮身前,将他推到后头,这个军官虽然跋扈,但大庭广众下,大概不会打女孩儿。感觉到冷琮仍然一个劲儿想往前挤。

    那男子低头打量冷伊,轻蔑一笑,“哟,冷小姐,又见面了。”回身指指那个女人,“在上海果真是认错人了,不过”他又是一笑,俯下身“你真姓冷吗?”

    冷伊迟疑着点头,他却笑得更轻视。

    “伊儿!”娘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推开这个男人就往前跑,那个女人也失声痛哭。

    冷伊都看懵了,只抓住娘,“她是谁?到底是谁?”

    那男人向后使了使眼色,两个跟班就把女人架出门外,尖叫声简直刺破耳朵。

    他挡在试图追出去的一家子跟前,看着冷伊,含笑阴冷地说:“装得一脸无辜,枉为我一度整夜整夜地思量,是不是唐突了,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丘之貉。”又抬头对身后的冷琮说:“那一拳头先记着。”低下头,凑近她的脸,“你娘都认了,看来是姐妹了,蛊惑男人的功夫倒都是炉火纯青的。”说罢转身要走,又回头,眼神飘在两旁的客人身上,也是极漫不经心的,“劝你一句,离这一家女人远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手直直向冷琮,这话是警告他的。

    冷琮虽受了挑衅,却也如冷伊一般莫名其妙,僵在她身后。

    娘一个劲儿叫“伊儿”,一个不留神,倒在她脚边。

    冷伊和冷琮蹲下身,抬头四望,店厅里的都是看客,远远瞧见那一行人已上了候在外头的黑轿车里,那个男人上车前,还望了望他们,继而进了车里。

    冷伊哭着掐娘的人中,冷琮俯下身子,背起娘,“别哭了,去外头叫车,送嬢嬢去医院。”

    医生给娘打了吊瓶,说是受了刺激短暂昏迷,晚上就在医院观察,冷琮将冷伊赶了回家,说让她好好休息,明早去医院替他。

    走在回家的路上,从颐和路的公馆巨大的阴影中走过,望到幽深的欧式院子里,白色窗帘背后,巨大水晶灯,将柔和的灯光磨得满是棱角,刺得人眼生疼。还有交织在一起的黑影,看得见阳台上的男女纠缠在一起。

    冷伊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站在这样一个阳台上,往屋子里看。男人猛扯桌布,满桌的菜肴并碗碟“恍”一声全部落在木板地面上;对面一个女人坐在椅子上嘤嘤直哭,一个盘子不解气地直接向她砸去。

    一个稚嫩的女孩跑过去抱住女子,坚决的声音:“不要打妈妈!”

    而她自己则无力地瘫倒在阳台上,这噩梦般的家。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她记不清,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幻影般的影像,很多时候,她都以为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境。

    春季汇演如期而至,尽管娘的状态很不好,冷伊还是要晚上出门去参加演出。

    头顶一排射灯,看似温和的橘黄灯光,将周身笼在灼热当中,更别提身上累赘繁复的西洋长裙,内里一层束胸,勒得冷伊透不过气来,宽大沉重的裙撑让她的脚踝遭足了罪,外表一层层蕾丝裙襦将满身热气罩住。

    面前,大四的师兄穿着件略显成熟的燕尾服,一手背后,一手握拳在胸前,急切地盯着她。

    四月末的大礼堂,座无虚席。剧演到女主无情回绝男主的经典桥段,满堂鸦雀无声。

    他俩侧对观众,周遭是舒适的室内布置。

    他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舞台上的一切,因为当她登台的时候,看见冷琮坐在第二排评委席上,而他身后偏一个位置坐的却是那个军官。这个发现太惊人,以至于第一场她险些漏词。

    从冷琮不自在的神情看得出,至少冷琮已看出了他。

    而他带着那天在城丰酒楼的闲散,倚在椅背上,看见冷伊时,却微微起身,与身边一位观众耳语几句。

    她的心咯噔一下,三到五排是学校教授们的坐席,他为什么坐在那里?更别提同他耳语的正是教英文文学的教授。耳语毕,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台上,她更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音响里细微的雨声,正是剧里微雨的午后,安静得只听得见众人的呼吸。

    冷伊的脑中回荡着他那句轻蔑的话“离这家女人远些。”那个女子撕心裂肺的尖叫,以及倒在地上的娘。一个礼拜过去,娘一直在家养着,沉默不语。

    今晚冷伊和冷琮一齐来这台汇演,将她一人留在家里,从踏出家门那刻就归心似箭。这会儿,眼皮一个劲地跳,这个舞台一刻都呆不下去。

    从对面道具家具的镜子里,冷伊看见自己脸色苍白,擦过口红的嘴唇此刻也泛出白意,不住颤抖,正合了微恙的剧中设定。

    只是牙关咬得紧紧的,死死望着师兄,脑中各种娘在家中摔倒的情形从脑中闪过,幕布背后,导演拉开一张大白纸,上书两个潦草大字“拒绝”,他当她忘了词。

    双手握拳,在身边颤抖,想哭却不得不憋住,幽幽地发出声音来:“iha/veneverdesiredyoodopinion;andyouha/vecertaioweditmostunwillingly。”说完,一颗泪珠从脸颊上滚落。

    礼堂里静极了,师兄下意识地抬头想帮她擦掉泪珠,手僵在半空中,她对他微微摇头,他反应过来,将台词继续下去。

    带着细微的颤音,气恼地将余下的台词说完,他转身离开舞台,全身的力气像抽干了般,她瘫坐在身后的沙发上,看见导演直拍手,左侧的幕布缓缓拉上。

    先是稀稀疏疏的鼓掌,继而汇成一片热烈的激荡,从幕布最后留下的缝隙中,冷伊看见冷琮站起身笑着鼓掌。

    舞台上下一幕,女主妹妹和伪君子私奔,而男主赶去善后的戏码正在上演,冷伊静静坐在后台椅子上。

    “冷师姐,你哥哥找你!”程虹雨从后台出口探进头,抬眼,冷琮站在门口,起身过去,将他引到一边。

    “我刚出来二十分钟,嬢嬢吃了药已经睡下了,睡之前还嘱咐我俩回去路上当心,看样子没什么事。”

    冷伊松了口气,点点头,“我还有十来分钟就好,演完就回去。”

    “你刚刚感情很到位,比在家练的时候好多了!”他笑起来,抬头向旁边轻轻点头,“我都被你感动了!”

    他就是这样,总有心情开玩笑,但果然让她的坏心情跑了一半。顺着他点头的方向,看见程虹雨双手将剧本抱在胸前,背靠墙,腼腆地低下头来。

    “冷伊,换衣裳准备上场了!”剧组里的服装师探出头来叫她。

    于是向冷琮摆摆手,往后台走去,余光瞥见他和程虹雨又对望了两眼才离开。心里冒出点古怪的念头,冷琮要么不找女朋友,要找就找了个家境顶好的。想到这儿,自己嗤嗤笑两声,他的命倒是好,只是这样不羁惯了,见到个颇具威仪的泰山大人,不知头一次上门,他的手要往哪儿放才好。

第15章 惊人的对峙(三)() 
珍珠白色的薄纱裙,穿上,比方才令人透不过气来的装束顺畅得多;翠绿的树木与田野,心情开阔许多。最后一幕,冷伊和师兄执手对望,站在英格兰晨雾氤氲的田间,下头是经久不衰的掌声。

    一排人手牵手,在台上向着大家深深三鞠躬,看见外文系的教授们都欣慰地站起身来,那个军官也不例外,心里顿时一阵阴云密布,幕布已经合上。

    冷伊快速地将衣服换好,纱裙叠好交到服装师的手中,帮着把其他几件衣服也稍微整理下,便打招呼要回家照顾娘,先告辞了。

    走出大礼堂,眼睛一下子还不能适应黑暗,只看见礼堂外一排廊檐下,瓦斯灯光罩出一团,仿佛另一个安详的世界。一个高大的男子靠着青砖廊柱,一阵带着薄荷味的烟雾飘起,飘到灯光外头的黑暗里去。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定定看了冷伊一眼,居然又是他。

    冷伊不自然地又拉了拉袖子,想把露出的一截手腕盖住。

    他盯了好一会儿,面无表情,看不透那冰冷的面容背后在想着什么。通向外面的楼梯就在他身边,冷伊立在原地,不敢贸然走过。

    耳边逐渐有了虫鸣,仿佛暮春已过,就要迎来夏天了。礼堂里继续热闹着,礼堂外静谧得出奇,时间仿佛静止。

    他又是一笑,那种漫不经心而满腹不屑的笑,转过头不再看冷伊,继续盯着外头一棵只看得见轮廓的松树。

    停止的时间重又流淌,冷伊匆匆从他身边的楼梯跑下去,快步向校门外走去。

    七点半的鼓楼,道路被法桐投下的阴影遮得漆黑,只有每三十步一个路灯的光亮给人少许安慰。但心知这里不远就有个警察岗亭,因得离使馆区不远,这一片大概是除却总统府周围,全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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