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冷伊盯着她,她也就说一点儿,“下个礼拜,程家大太太的寿宴可是一箭双雕呀。”说着咬咬唇,一把雨打一树海棠折扇恰到好处地遮掉半张脸,这一个装饰显得陌生而妖娆,大概是多了神秘感,不像素日里认识的她了。握着扇子的手腕上一个翠绿的翡翠手镯也很耀眼。
冷伊微微皱了皱眉,这装饰——顺着那手腕望下去,嗬,朗朗春光,半树海棠泼洒在身上,一动便落下花雨——这热热闹闹繁盛的一条长旗袍,和那扇子居然是成套的,煞费苦心。
“好漂亮的旗袍!”冷伊把“旗袍”咬得格外重,她怎么也不穿“洋装”呢?
“旗袍”似乎点得蒋芙雪又一愣,却满不在乎地说:“还不是那瑞荣裁缝铺的,推荐给我这一身。”
冷伊心里有一百个疑问,却又强压着,心里一个冷笑带过,心里也明朗了几分,她想,这于书记长非但不新派,反倒可能是个守旧的人,不然她这长长的旗袍怎么只开了个小小的衩?看着这窄窄的下摆,只怕换个稍微莽撞些的姑娘穿着,一时迈不开步子,摔着都是有可能的。她伸手拨弄了下流苏,“哪双雕?”
蒋芙雪瞪大眼睛,停了好几秒,才转回程太太的寿宴,“一个呢,当然是她老人家的寿辰。”
冷伊嘴角弯着个弧度,保持的时间久了,有点酸疼,“第二个呢?”说着凑近她,用恰到好处的好奇满足她卖关子的心。
她左顾右盼,这些小姿势从前也是没有的,这短短的几个月,她大概是出席了不少宴会,用心学习了许多仪态,只是她们俩坐在这方形的小轿车里,除了司机还有什么旁的人能听了秘密去呢?这司机是再躲也躲不掉的,何必这样矫揉做作。
“偷偷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她用扇子遮住她们俩的视线,将司机的背影隔在外面——岂不是掩耳盗铃?“程虹雨要订婚了。”
“和谁?”冷伊说完这两个字便哑然,怎么心里这样失落?只是可怜冷琮,莫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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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插队的生日(三)()
“李睿晟。”冷伊有气无力地说了这三个字。
“你怎么知道!你原来都知道了?”蒋芙雪没有抑制住失望;撅了个嘴,小声嘟囔了句,“让我别说别说,还不是自己告诉了别人。”这应该是埋怨程虹雨的。
“我猜的。”冷伊强作宽慰地拍拍她的膝盖,“李老师为了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掀了这么大场风波;这要是最后不是和他;我反倒有点可怜他了呢。”
“也是——”她平复心情的速度也是一绝,“听说他外表是个花花公子;往里一寸都是个痴情种呢;程虹雨真是命好。”
冷伊“呵呵”轻笑,他不知廉耻地往身边靠的景象又浮在脑海里;难道那只是外面的皮子?当时倘若她也放开些,他反倒要如柳下惠般坐怀不乱?原来当时他是来考验她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这么好个金龟婿,程虹雨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还有点不情愿呢。”蒋芙雪嗔怪着。
冷伊却得了丝丝安慰,冷琮不是无足轻重的。
“听说是和她哥哥比较要好。”蒋芙雪说到“她哥哥”时嗓音突然高上去,显得特别甜。
冷伊点点头;不好说什么;程昊霖主导的婚事,终究是成了。
汽车驶进一大片茂林;远处一个深宅大院遥遥;门口两只将近人高的石狮;这古色古香的宅子;看得冷伊只觉得头皮发麻;蒋芙雪,是多么地信口开河,于家那新式的家长
虽然是于鸿的生日宴,于书记长没有错过这宾客满棚的机会,如他自己寿辰般隆重地立在门口陪着于鸿迎客,并且站在于鸿的外侧,反倒显得于鸿是个陪衬,他自己是主角。
门口的车横七竖八多得很,多得他们自己家的这辆车,反倒只能远远停在竹林小径旁,冷伊和蒋芙雪挽着手一同走过去。
于书记长虽然住在这样一座老宅里,却好歹是个政府任职的人,这样大的日子里,总算没有穿着长褂出来,还不算冷伊认识的人中最守旧的。他对着往来宾客的笑,如同挂在脸上的画,持久不变,客气却又有几分威严,毕竟,这些宾客的身份都在他之下。
看到她俩,于鸿往外迎出来几步,同她们招呼了,又引着她们同他爹打招呼。
“于伯伯好!”蒋芙雪叫得很自然而亲热,肯定不是头一次见了。
冷伊也跟着问了声好。
“这位是?”他慈爱地望着于鸿。
“这位也是中央大学的,冷伊同学。”于鸿突然多了点小心翼翼。
他爹略带失望地“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一下冷伊,带着那微微收敛的笑,“冷小姐蒋小姐先进去坐,照顾不周,照顾不周。”确实是个平易近人的家长,在现今不多见。
于鸿又把她们送进里面一道院子,才略带抱歉地回到门口继续迎客。
蒋芙雪像半个主家,带着冷伊在这个宅子里穿行,左边是爱莲池,占了花园的半壁江山,而花园又是大半个宅子的大小,环绕园子的溪水都是这池子里的;右边是家里的厅室,这宅子里就于鸿父母的院子和于鸿自己的小院,旁的几间给下人管事的人住,很是宽松。
“他们家,怎么住这样的宅子?”冷伊低声问蒋芙雪。
“这是他们家祖传的老宅子了,于书记长出山之后,没有和其他那些大官似的在颐和路扎堆买公馆,还守在自己的宅子里,外面什么小公馆更是没有的,也算是美谈了。”她说起于家的事情,当真如数家珍。
生日宴摆在花园里,满满当当的几十桌,于鸿的同龄人却没有几个,也不和她们在一桌上,也不知这座位是按什么排的,她们这桌上都是些年纪大许多的女眷,问了,都是于书记长下属的家眷。
在这盛大的场面里,蒋芙雪却为不少人认识。她们俩刚坐定,就有几个人凑过来同她打招呼,有男有女,男的居多,谄笑着,说这一身海棠繁盛得很。如果只是女眷这样说,冷伊觉得很是值得得意,可这三四十岁的男子,烟蒂夹在指尖,低头媚笑,夸着衣裳夸着扇子,让冷伊这旁观者看着都有点透不过气来,可蒋芙雪却乐在其中。
冷伊起身冲她指指花园东北角的一小片虞美人,“我上那边走走。”
她应酬得早顾不上旁的了。
这偌大的园子,此刻被宾客塞得满满的,冷伊穿行之中,听得那边几个四五十岁的男子聚在一起高弹阔论。
一个男子举杯:“陇海线炮声隆隆,战事如火如荼,老兄辛苦了!”
另一个男子忙谦虚,“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后方补给也得跟上,陈兄忙得团团转,着实辛苦,辛苦!”
这边几个花枝招展的太太,“你家钱先生虽然在负责粮食供应,怎么自己先瘦了一圈,哦哟,我刚刚都差点没认得出来。”
“可不是嘛,那边要打仗,这边老百姓囤货囤得哟,偏偏苏北今年是小年,这粮食供不上可怎么办。”两手一摊,手指上的钻石戒指闪闪发光。
冷伊分外透不过气,青砖地面上,点点杏花残败,像血滴在雪地上一滴滴。
要是程昊霖在这儿,会同他们说什么呢?要说陇海线的战事,他才是真正的主角,要是他在这儿,哪儿轮得到这帮人聒噪?这些互相吹捧,他一定很不屑吧。可他才不是个一味清高的人,应酬起来别提有多得心应手,别说和男人家吹捧,女人家,莎莉小姐,财政部长的女儿
程昊霖,冷伊觉得,对他一丁点儿了解都算不上,可他就在那战线的前沿,让人怎么能不担心?
虞美人丛边一个半月门,她背倚着门,门那边就是厅室了,宾客聚集的花园,与空无一人的宅院,她立在分界上。花园里彩灯点亮,夕阳最后一点余晖之上,星空点点,一派平和,这儿人人都在聊打仗,人人都想从中捞一笔,可人人都离打仗远远的。
“你手上是什么东西!”身后传来一声喝,好像是于书记长。
冷伊忙站直了身子,却发现他们被这砖墙挡在后面空荡的院子里。脚步挪不开,就是想听,怎么他突然开始教训人了?和方才门口的慈祥判若两人。
“没没什么。”挨训的居然还是于鸿。
悉悉索索,袖子相碰的声音,“你把你娘的戒指拿走了,你是想送人?”
“我,我”于鸿支支吾吾,被他爹打断。
“这是你娘作为婆婆送给准儿媳的礼物,你想给冷伊?”
冷伊听得一个激灵,怎么又和她有关。
“那个成天往我们家跑的蒋小姐,我已经觉得不合适了,你又召来这么个冷小姐,给你爹留点颜面好不好?”这会儿倒像在恳求他。
冷伊却被这话狠狠一击,像被甩了个耳光,她居然会让人觉得没有颜面?
“蒋芙雪去选美,冷伊又没有。喜欢冷伊的多得是人,怎么你才一见就否定?爹,你是不是太武断了?”
于书记长似乎气得咳嗽起来,“蒋小姐太招摇,简直是半个交际花,天天上我们家什么样子?那个冷伊家世不干净,现在还有个不消停的哥,你知道吗?你要是搭上这么个亲戚,别说你,就连我自己,在政府里头的前途就算完了,你懂不懂?”
“她哥?她哥叫冷琮,你是不是搞错了?”他又低低嘟囔一句,“蒋芙雪是她自己要上门的,我有什么办法?”
一声长长的叹息,“一个个搞得我们鸡犬不宁,不求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你至少给我找个门户干净的大家闺秀。”院子里长久无话。
冷伊踮起脚尖走开了,又回到繁杂的人群中。
蒋芙雪已不甘在位置上等着人来打招呼,早已融在人中,四处招呼,东边说两句,转身到西边又凑到一群太太的堆子里寒暄,那架势颇有程虹雨的风采,然而她并没有程虹雨的家世。假如她知道,于家把她划在令人颜面扫地的那一群人中,她还能维持这样的风采吗?
冷伊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反倒是脸上那阵火辣过去了,她却也没有觉得很羞愧,反而感到一种淡淡的平静和愉悦,她早就知道和于鸿不是一路人。捧起那本兵器,转身。
于鸿已从那月门下走出来,若有所失地同各位应付。
冷伊迎上去,“生日快乐!”
他愣了一愣,接过去,指尖翻了翻,突然抱在胸前,“谢谢,谢谢,很喜欢。”彩灯之下,稚气未脱的脸有点无奈,同当时博容何其相似的无奈。
无奈的双眼是有感染力的,使看的人也觉得无奈,其实他自己呢?大概转眼便烟消云散了,想博容正是如此,于鸿也没有什么不同。
冷伊早早从于鸿的生日宴退出,因为偷偷溜走的,自然不能叨扰主家再开车送她,走出那片竹林,便如同从幽居山林一下子跌进烦恼尘世,沿着秦淮河有的是熙攘的人群,与川流的人力车,招手即来。
暮春的晚风夹杂繁花落寞后的微醺,星空有云不甚清晰。
她靠在靠背上,看天,突然想起无风的关中,月明星稀,空气中没有一丝其他的味道,只是干燥。雪地上的血,一滴两滴三滴。猛地摇头,挥之不去的情景,在梦里,在现实。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冷雨霖霖'民国',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聊人生,寻知己
第107章 循规蹈矩的姻缘(一)()
冷伊到家时;晚饭已经结束。
娘从厨房里端出一盆子油桃,刷得水灵灵的,让人特别想咬开。
“这么快回来了?”冷琮叼着一个在嘴里,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她点点头,“礼到了;和他打声招呼就得了;难道还要留在那儿表演节目?”咔嚓咬开一口,特别清脆。
“别别别;我可听说那于书记长;老封建,见不得女孩子家家的抛头露面;你可别跟他面前出风头。”
果然,蒋芙雪也是费尽心机,没成想冷伊根本没往心上放,自然也就没有为了博家长欢心去劳什子准备什么洋装,也就没有进套。只是进不进那个套的都不打紧,反正冷琮已经替她在他面前挂了号了。
冷伊想说什么;却觉得说出来都容易让冷琮觉得是在埋怨他;仿佛他搅黄了她的一个可能的念想,可她真没有怪他的意思;于鸿;她不可惜;她在乎的真的只是这个哥哥;只是想提醒他当心些;以卵击石,一时让他们难堪了如何,往后呢?现今时局这样复杂,他这样一只出头鸟,可真是太危险了。想了想,忍住了,下次再说,这个时机,没准让他背了不该有的愧疚。
“我和你说个事儿,你别往心里去啊,就让你知道下,别回头从别人那儿听说了大吃一惊。”他也是不情愿,见着她这么早回来又一声不吭,只管自己嚼油桃,想来并不是个告诉坏消息的好时候,“你别吃得这么起劲,当心腮帮子掉下来。”还故意打趣。
“只听说下巴掉的,腮帮子还能掉。”冷伊斜了他一眼,抢过一个他挑了挑才拿的大油桃,“啰啰嗦嗦的,说吧。”心里却觉得不妙。
“张家的请帖发到我爹那儿了。”他适时地停住,又伸手去挑桃子。
张家?张博容家,仿佛上辈子的事情了,她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啊?请了谁?就舅舅一个人去?你们小时候不还说好你们谁结婚早,另一个要做男傧相的吗?你去是不去?”见他盯着她,惊觉自己已经失态,把刚才夺过来的桃子又塞给他,“一个个摸过去,都摸脏了,看着怪恶心的。”
抬头,娘居然一直立在厨房门旁,看来他俩吃饭的时候已经谈过这事儿了,见被冷伊看着了,才走出来,眼眶有点红,“还早,五月底,请是请了我们一家子,我的意思呢,就让你舅舅把礼带到就算了,到时候你也要上班,他们家你也知道,其他什么都不重要,良辰吉日最重要,请城南的陈半仙算了又算的,是个礼拜三,到时候你们都没空回去,是不是?”说得这样轻松自在,可冷伊分明见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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