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霖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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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霖霖-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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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冷伊再不动容,倒显得小器,也就点点头,跟在他身旁,进了酒楼。

第9章 风水轮流转(三)() 
店小二殷勤地将他们往楼上引。

    走到楼梯边,军官略弓腰,“冷小姐请!”很绅士的礼节。

    冷伊一怔,“你先请。”

    他没有推辞,走在前头,微侧过身子看她,原先插在口袋的双手此时背在身后。他上了楼便候在一边,以备不时之需,倘若她脚底下不留神,也好及时拉一把。

    心中暗自称赞了下,这礼节,冷琮和张博容都是学不会的,或者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学。

    他挑了个位子,从窗户里望出去,刚巧能看的见进香河。这个时刻了,还有乌篷船在河里慢悠悠行着,划出清爽的声响。

    店小二推荐了几道特色菜,冷伊却没有什么食欲,反倒让荐了几个小吃。

    对面的军官笑着也没有坚持,自己要了碗熏鱼银丝面,又添了笼小笼,末了,吩咐要了壶上好的碧螺春。

    不一会儿,千层糕、马蹄糕还有鸭油酥烧饼便先上来,点心什么的都是做好的,冷伊见都是自己点的东西,有点不好意思。

    他却略带笑意斟茶,“女孩子都喜欢点心。”

    夹起一块千层糕,软糯香甜,每层都涂了酥油,撒上坚果末,一口下去,两颊留香。

    他一手握拳撑着头,眼神飘在外面的河道上。

    “那位先生,是冷小姐的”他又打量一下她,像是思量什么,“未婚夫吧?”

    羞涩地点点头,想来因为自己学生打扮,他揣度下来,定是未婚的。

    “很相配。”他点点头,望向她。

    冷伊这才有机会在不慌乱的情形下仔细看这个男子,方正的脸庞。不禁想起,前段时间许多小报上,顺应时局,编出的军阀红颜的里年轻将军该有的长相,剑眉凤目。看着那映照出头顶灯笼光彩的眼睛,冷伊突然想到大海星辰这四个字,把自己一骇。高挺鼻梁,一双薄唇,被滚烫的碧螺春染成殷红。脸上很光洁,于是下巴上隐约可见青色的胡茬。

    “冷小姐芳龄?”

    听了答十七后,他噗嗤一声轻笑。见她有些疑惑,忙解释道:“我比你长了好几岁,不仅是惊吓你,现在还感觉欺负了小孩子,真对不住。”

    本是极刚硬的声音,此时沉沉的,也不那么生硬。

    “我”冷伊迟疑一下,终于还是要问出口,毕竟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认作一个他的死对头,这事情还是需要问问的,“我是不是像先生的什么朋友?”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问到这件事,一愣,又用手托着头,仔细端详她。

    被他这么直直地看着,冷伊的脸一下就红了。

    “朋友谈不上。但是,像,实在像,只是多看一眼就又知道不像了。”

    “哦?”红房子餐厅那次他也是端详后态度大变的。

    他耸耸肩,拨弄一下茶杯,“气质差别很大。”

    蓦地想起祥云时装公司里见着的那个女人,眉眼那么相像,可那绰约风姿,确实不同。见他没有继续透露这件事情来龙去脉的意思,她也识趣地主动另开了头。“先生有孩子了吗?”

    他先是一愣,眉头一锁,继而又是一阵发笑,冷伊被他笑得窘迫,总觉得自己说错话。

    他见她这表情,又摇头,“不是笑冷小姐,只是近几年老被问这个问题,想到自己其实还孑然一身,有些无奈地发笑。”

    可她分明没看出无奈,相反地,有那么点儿安然,自得,当然难免带着落寞。

    这个时代已经比父辈开明了许多,饶是这样,早早结婚却也还是风俗,于是还有许许多多的青年人,没有恋爱过便结了婚,当然也有勇士,先住在了一起,同居也要登报说明,却迟迟不结婚。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稀奇,这句话是张老先生总是感叹的,感叹中不必说的,必有愤懑。

    面前这个男人看得出,不光家世显赫而且身居要职,居然还没有婚娶,真奇怪了。不过转念一想,他没有妻室,定不是没人愿嫁,倒很有可能是想嫁的太多,他挑花了眼。

    他似是看出她在想什么,补了句:“不过这样的日子大概快结束了。”反倒长叹一口气,这时才真正显现出无奈。

    好一个花花公子,冷伊心中暗笑。

    月朦胧鸟朦胧,从北门桥踱到鱼市街,不过几十步而已。

    冷伊谢绝了他要送到家门口的好意,虽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只是今天她若是看见这样一个男子送她回家,定要问,解释起来啰啰嗦嗦好不麻烦。

    他见她一抬手指着的屋子近在咫尺,而且又一再坚持,也就在大路口告别,将末了多要的一份装在纸袋里的千层糕递给她。

    伸手的瞬间,他警觉地瞥到几个街角之外,摊贩早已撤去,空空荡荡的南门集市,迟疑一下,“前几天是不是”紧盯着冷伊的鹅蛋脸,看她脸上细微的表情,“是不是又惊扰到了冷小姐?”说完薄唇紧抿,即刻透出冷意。

    刚想点头,突然想起冷琮冲出来的那一拳头,打得不轻。仔细看他左脸颊,似乎还有点点淤痕,再加上冷琮似乎与军队里头的人不对付,一时舌头打了结,装作没明白的样子,瞪大眼望着他,微微摇头,“什么?”

    他释然一笑,“没事。”继而眉头紧锁,“告辞了,冷小姐。”

    点头跟他告别,转身走进巷子,高低的房顶,投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各种形状的屋顶里穿行,突然想起,仍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转过身去。

    他像在北门桥刚见的样子,双手插在口袋里,挺直脊梁,迈着大而轻快地步子,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头高高扬起,背影被路灯拉得颀长。

    这时追上去再请教名讳,反倒像她过分在意他,他是个花花公子,定会让他看轻了,何必呢?轻笑一声,转身继续朝家走去。

    “妈,这千层糕不错,你尝尝。”一进门,娘正坐在饭厅昏黄的煤气灯下,手上一件细羊毛披肩,还是冷伊前几个礼拜和同学去白鹭洲踏青时,在杨柳上钩破了几道。她正拿着钩针细细编织,一边等着。听见脚步,已经站起身。

    冷伊扬扬手中的油纸袋。

    她反身从厨房拿出一个青花白瓷碟,并三双筷子。

    冷伊将油纸袋中半打千层糕摆在碟中。本来一碟子是四个,早先在城丰酒楼,她和他各吃了一个,碟子余两个。因为她连连夸赞这糕是几样小吃里最出彩的,他索性又要了一份,并这两个,一同给带了回来。

    冷琮听见招呼,从楼上走下,向冷伊挤挤眼,示意吃饭时的危机已经结束。

    冷伊舒心地点头,下决心从今往后坚决不这样顶撞娘。

    “我说你头一次排演怎么去了这么久,原是偷嘴去了。”冷琮打趣道,一边已夹起一块,“味道不错。”

    娘的筷子还在手里,冷伊已经夹起一块,送到她嘴边,她一怔之后笑着衔过。

    “对了,明天晚上我们到莲湖糕团店吃饭去。”冷琮提议道。

    娘摇摇头,“明天正打算炖老鸭汤呢,好端端去那里做什么?人又多,东西又不便宜。糕点今天也算吃过了。”

    冷琮笑笑,“前几天替糕团点掌柜写了篇小传,刊在金陵城老字号的专栏上。那掌柜送了两张他们家的票子,算下来,我们三人吃一顿,再带几个糕团回来正正好。”

    饶是这样说了,娘还是推脱,让冷琮分几次带个看中的女孩子去,但敌不过冷琮软磨硬泡,终是应下了。

    冷伊心里一阵高兴,那里的桂花元宵,酒酿发出新酒的甜香,桂花花瓣舒展,一层层金黄地缀在雪白的小圆子里,看着也比别处的诱人,更别提那滋味,明天又有机会来一碗,很合心意。

    娘在厨房里忙着把碟子和筷子洗了,催促兄妹二人早些收拾了休息。

    他俩并排走在略挤的楼梯上,好在楼梯虽旧,当初却也是个小富人家装的,厚重稳固。

    踏上最后一截台阶,一个小小的厅,摆着一面大书橱,冷琮转身就要往书橱旁他的房间走。

    “哥,你那天见了几个军人为什么这样怕?”想着冷琮自小莽撞的性子,别是犯了什么错,早知道了,他们早合计,也好及时补救。

    他一愣,显然心里有事,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子,“我没犯什么事,我做的都是对的,而且合规矩的,你别瞎操心。”

    她不过随便一问,他这样急着解释,反倒此地无银三百两。

    接着问他做得合规矩的是什么事,他支支吾吾起来,最后下定决心,底气足了许多,却也压低,不让楼下的娘听到。“你知道,文人有文人的武器,从维新,到废帝,你知道,文人的力量也是不可小觑的,你知道”

    他连着三个“你知道”,她心里“咯噔”一击,这一紧张就改不了的毛病。“你就说你干了什么罢。”她一急,也不让他再废话。

    他垂下头,“我们十几个人,还办了个副刊。”

    就知道他不安分。

第10章 尴尬的处境(一)() 
冷琮和张博容上大学的时候,南方之地本就战火四起,军阀混战,而后逢辽东战争。

    每次回姑苏城,只见得这两个从一南一北两所文人先锋聚集的大学回来的意气风发的青年,时时批评军阀种种劣行。

    当时舅舅就说,莫要沉迷在里头,回头自己想要脱身也难。

    毕业后,博容回家料理铺子,虽仍然愤世嫉俗,但做生意讲究的是笑脸相迎、迎来送往,他上学时激进的性子淡了许多,虽见了冷琮,两人难免辩论一番,但好在他的生活再没有发表见解的余地。

    这也是舅舅千方百计让冷琮回去古董铺子帮忙的缘故,收收他的心。他不听,好在他工作的报社偏重于风土人情、季节更新、生活之道与名流八卦,本以为他能安分守己,谁想到他还是给卷了进去。

    冷伊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拍了拍肩,“你哥有分寸,别的人也有,都是中央大学的同窗,谁都不傻。”说着,顺手捞起躺在书橱前桌上的一本书,“这书没见过。”

    “今天刚借来的。”前几日,教授说英文系的学生,不要整日钻在英文文学里,也该看看别的,冷伊正想拿什么来看看,那程虹雨不知哪里听来的消息,下午就早早候在她教室门口,塞给她这本契诃夫短篇集。

    冷伊左手握书脊,右手拇指扫过每页书页,两张纸片飘了下来。

    冷琮已弯腰拾起,一边故作惊讶,“别是什么人借着借书的名头,给你写情书。”

    又好气又好笑,“别乱说,借我书的是个女孩。”从他手里接过两片纸,像是信,密密麻麻好像是俄文,看着就头疼,不过笔迹却不同。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数。”他故意戏谑走回自己房间,结束了关于他的谈话。

    几朝古都的金陵城,因经历了几多战事,城墙坍圮、宫殿荒颓,无论是从前皇宫的午门还是城墙的城楼,巍峨屹立,留给后人的是唏嘘,而非欢乐祥和,与北平大前门前繁荣喧闹的场景截然不同。

    于是金陵城最热闹的地方离旧宫远远的,但却也是本应与市井生活不搭界的地方,从前用来科举的贡院。就着悠悠秦淮河水,这里成了最纷繁的地界。

    打着旧时御膳招牌的大酒楼,与叫喊着卖臭豆腐的摊位比邻;打扮入时的来听秦淮歌女唱戏的绅士,与满身补丁、满脸泥巴在夫子庙里乱闯的的黄毛小儿擦肩而过。

    莲湖糕团店就在这最热闹的贡院里最热闹的地块儿,斜对面是二层的戏台子,因为辽东战事平息,不少辽东之地的达官贵人南迁,这戏台子就是专门为了迎合这批人而建的,请的都是唱京剧的名角,与不远处秦淮河边的丝竹小调交相呼应,愈发衬得金陵城是个包容汇通的都城。

    娘只说兄妹二人点菜。冷伊自然不和冷琮客气,一上来要了碗桂花元宵与鸭血粉丝,冷琮连说,两碗连汤带水的得一斤多重,这哪里是年轻女子的胃口,她也不管。又知道娘最喜欢鸭油酥烧饼,特为她点了一份,剩下的随冷琮发挥,他的口味很是正常,不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端上来。

    这莲湖糕团店,生意真真是好,大厅里可以坐四个人的方桌挤挤挨挨从里直摆到店门口寸许,估摸能有三十张桌子,几乎都满着;外头买着带走的玻璃窗前人头攒动。

    他们的桌子是进门后的第二排,往外一望,就看得见来来往往的人,与对面半个戏台子以及临街的几张看戏的桌子遥相呼应。

    冷伊背对着街道,冷琮坐在对面,点好单子,双手一合放在桌上,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周遭,想来是当了记者,要写这么多的东西,不把周围的一切看仔细了,没法凑足字数。

    看着他饶有兴致的扫了一圈儿,又把头昂了起来,是在看那戏台子吧。突然眉头紧了紧,“这人家的佣人穿得倒是好。”

    听他这么一说,冷伊也把头扭了过去,果然华丽,阴天的光线下,鹅黄的纱绸裙比其他颜色都亮眼,看上去却让人平静,剪裁得当的腰身,以及帖服的长下摆,让这个佣人格外窈窕,难怪冷琮这么大意的人,也能注意到这身服饰。

    冷伊也觉得纳闷了,这一身衣服似乎在某个橱窗里看见过,记不清实在金陵城还是在哪儿,既然是摆在橱窗里头的衣服,定是价格不菲,况且这女佣露出的一截胳膊雪白/粉嫩,才能够配得上这一身,若让弄堂里几个整日家长里短、围着水池搬是非的大姐,定是穿不出来的。

    可若说她不是个佣人,一张四人桌,撇去背朝戏台子的那个不算,共有三个位子可以坐,现在不过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珠光宝气的女人,带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男子,她为什么不坐,而是毕恭毕敬地站在那妇人的后侧?

    因南京城里数这个地方的戏最好,人也多,饶是看得出他们花了大价钱定的是张好桌子,看戏的客人实在多,伙计多数时候都是照顾不周全的,全是这个女佣跑前跑后。他们在远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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