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容却没有动筷子。
她抬头,这才看见他的脸色不好看,皱着眉,狠狠地道:“记在他账上?这样横行霸道,一顿饭就当赔不是,当我张博容稀罕他的饭吗?”
“算了算了,现在再计较也没多大用处,既然不想领他的情,一会儿我们把账结了就是。”果然还是没那么容易就让这事过去的,冷伊只能劝他。
他却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那神情像极了他嫂嫂以前讲过,张家老爷在家发火的神色,“他赔不是,你也就算了是不是?”
冷伊愣了愣,喉头梗了几句,硬是没有说出口,自己夹了块牛筋嚼了起来。正好店小二又端上一大盆冒着红油的毛血旺,她吩咐小二,就这么几个菜可以了,一顿便饭而已,没上的都别上了,一会儿进包房替他们再谢谢程先生。要说程昊霖和她交往确实很不愉快,平时她也不会这么客气,可这会儿,博容像是在对她训话,她也来了气。
“程先生,程先生,你倒是叫的挺熟络。我想起来,之前冷琮似乎也和个军阀家的女孩走得很近,你们真是”他摇摇头,自顾自地夹起一大块子牛血、牛肚。
冷伊的心已经凉透,幽幽地道:“我看你刚才奉承他的样子,还当你改了心性呢,我这不是顺着你的意思吗?怎么知道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他被她的话一噎,嘴里的菜咽下去,又喝了一口茶水,“我爹现在有大笔的生意要同政府做,你刚刚也听到了,新军阀混战此起彼伏,南北联合政府在扩充军需,我不可能这个时候得罪军队里说得上话的主顾。”
她也冷笑一声,“原来你为了点钱,都能卑躬屈膝了,那我和学校的教授客气点有什么?”
“你”博容瞪着她。
她也抬头看着他,突然觉得面前的不是博容,而是他那个古板顽固的爹,在大家面前吹胡子瞪眼地说着些仁义道德,实则身后左右各站一个年方二八的小妾,滑稽可笑。
“你以前没这么伶牙俐齿的。”
“你以前也没这么咄咄逼人的。”她微笑着看他,觉得背后冷风嗖嗖,认识他了这么多年,这是怎么了,短短的几个月光景,他就一变再变。
“我们不说这个了,行不行?”他有点气急败坏起来。
她也不想难得见面,就弄得太尴尬,也就点点头,应允了,尝了口毛血旺,辣椒放得太重,简直无从下口。“你们这次,住在哪儿了?”
“中央饭店。”他干脆地回答,头也不抬。
她又讨了个没趣,便默不作声。
半晌无话,他终于抬起头,“我得了空就来看你,却没想到见了面这样聊不到一起去,我对你很失望,现在就送你回去。”
冷伊胸口一闷,有种贼喊捉贼的感觉,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心说,你都到了金陵城这么久才来找我,谁知道是不是游乐之间抽了个空来看我?你和我聊不到一起去?你这样蛮不讲理,谁能和你聊到一起去,大概只有玲玉了,想想憋住没有说出口,“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叫辆车走。”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招呼店小二结了账,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消失在门外热闹的街市之中。
恰恰程昊霖又从包房里出来,绕到掌柜身边接了个电话,无意识地就瞅了瞅冷伊那一桌,见她独自喝茶。
上的这五个菜,除了酱牛肉真不错以外,其余的她吃起来味道都重了,她只能一个劲儿地喝茶,想想,博容真是点了个他想吃的菜馆,也只有他想吃,哪儿顾及到她基本下不了口。
程昊霖边漫不经心地听办公室的人给他打电话,汇报了些不痛不痒的东西,边到处张望,那个张先生,果然是走了,把她独自撇这儿了,这算什么事儿!他心里有些好笑,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期待地挂了电话,踱过去,“张先生怎么把账给结了?”
冷伊气不打一处来,寻思着他绕到跟前来同她说话,真像是追着在嘲笑她,落到这个田地。“他顺手就结了,都忘了要记在程老师账上的。”她笑笑。
他低头看看桌上的菜,大多是博容动过的痕迹,“这几个你吃不了吧?点的松鼠鱼怎么不要,我还以为你喜欢的呢。”他真的特特为她点的。
她淡淡一笑,“两人吃个便饭,点得太多也吃不下呀。”却没有抑制住,长叹一口气。
被他听到,“张先生这是有事先走了?”
她觉得面子有些绷不住了,“恩,他下午还有点事情,要赶去下关那边处理,我吃完再走。”抬起头看他,没有什么其他可以说的。
他定定在她桌边站了会儿,思量一下,觉得还是该告诉她,于是轻声说:“我和王依来吃饭的,她在包间里头,你进不进来见见?”
冷伊一愣,之后忙连连点头,之前吵了那么大架,觉得已经无望了,怎么会想到现在有机会,忐忑地跟在他身后。掳人的是他,不放人的也是他,现在怎么突然这么好心?难以置信,总觉得这是个蹊跷的圈套,脚下却不停顿地往包间走去。
推开门,背对着他们,一个妖娆的女子,一袭姹紫嫣红的旗袍,如果不是她这样白皙的,大概也驾驭不了这一身春华灿烂,只是头上蒙着层黑纱,看得冷伊心惊。
“张先生走了,我把冷伊叫进来,你们好好聊聊,我出去抽支烟。”
冷伊根本没没想到,他就这样轻易地让她们独处。
“我说了不见!”王依居然还能对他发脾气,一转头见冷伊已经立在了跟前。
透过黑纱,冷伊尚能看见那双晶亮的眼睛,愤愤地从自己身上扫一下,又望向程昊霖,“你也别出去,没什么好跟她说的。”
“之前是我不好,姐姐,你原谅我好不好。”这道歉的话说出来舌头没一点打结,冷伊蹲在她身边,“你和我回去,妈想见见你。”
王依低头乜了她一眼,又回头夹起一筷子菜,“不见,这么多年都没见了,不用再见。”
脾气和冷伊料想的一样坏,却不想放弃,“正是这么多年没见了,我们才更加挂念你,娘很想你。”
她冷笑一声,瘦削的肩膀一耸,“你们挂念我?你也是今年才知道有个我的。娘想我?她都没和你们提到过我,这叫想?我这样的人,也就不去打扰你们的好日子,你们自己个儿安安生生过日子吧,就当我没出现过。”
“你别这么说”蹲在她边上,腿都麻了。
程昊霖反倒有些看不过去,走到冷伊身后,“坐下来说话。”给她拉了张椅子,“王依,你也别太耍性子了,毕竟是家里人。”
“我家的事,你就别管了。”她冲他的这句话里,含着道不尽的倦意。
程昊霖双唇一抿,也就捡了张椅子,坐在王依的身后。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冷雨霖霖'民国',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聊人生,寻知己
第65章 剑拔弩张(三)()
“姐姐;你是不是恨我,你要我们做什么?你才跟我们回去,你现在,现在”冷伊瞅了瞅程昊霖,说话还是要顾及着旁人的;“你终究;是住在自己家里最舒适了是不是?”
“谁稀罕你们家。”她不耐烦地翘起腿,“我在昊霖这儿都挺好;回去让娘别挂念了;昂,去吧。”她这就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昊霖;这样的称呼她都能随口说出来,他们的关系确实是不一般,冷伊怎么也不明白,年初两人还一副势不两立的架势,这会儿怎么反倒同仇敌忾起来。
她一直这样轻蔑而又不耐烦的样子,让冷伊也愤怒了;“既然这么喜欢他家;当初在绿柳居你叫娘做什么?娘那天就病倒了,现在为了你的事每况愈下;你连见一面宽慰下她不肯;我看是你;耍了点聪明;自以为过上了好日子;不想我们去打扰才对吧。”
她回过头来看冷伊,透过那层薄纱,看得出她笑容里的冷意,“你走,昊霖,让她走!”
“冷伊,下次再谈吧,我让人送你回去。”
“你爹跑去我们家又吵又闹,不让人过安生日子,一定让我来找程昊霖,把你接出去,我这才来的,你是安生了,我们可怎么办?你只顾自己眼前的事儿,身后那些乱七八糟的后果你管不管!”
程昊霖眼见着姐妹二人的嫌隙不小,不是眼下能聊开的,索性拉着冷伊的肩膀往外头走去。
门合上的一瞬,冷伊看见她依旧摆着那优雅的姿态,斟了一杯茶水,慢慢地品。
“到底是你不放人,还是她不想走?”冷伊甩开程昊霖的手,瞪着他,想起那天徒有“父亲”称谓的那句“别也是有什么歪心思的,我大女儿也不是什么人都跟的”,这兄弟俩究竟是谁和她有过一段?
程昊霖耸耸肩,两手一摊,“你看呢?”她平时看着挺伶俐的,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冷伊撇撇嘴,“看出来她是不想走。”
他点点头,顺带帮王依辩了两句,她有她的苦衷,别往坏处想。
冷伊怔了怔,这二人不管是什么关系,关系好是没错的了,不禁怒从中来,“你既然和她关系是要好的,那你骂我和冷琮做什么?”冷着脸。
他被这一问,也愣住了,垂下手,“我”不知从何解释,王依是被托付给他的责任,而冷伊和冷琮,他应该让他们离程家远些,注定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我走了,程先生帮忙劝劝她,早点回去,我娘经过之前绿柳居的那一次,身体大不如前,现在想她想得又要病了。”冷伊终于收敛住自己的心情,说得很平静,但祸端都是由他或者她而起的,静静想来,不觉得自己这一家子很是冤枉吗?
“等等,我送你。”他走上来,却被她摆摆手回绝了。
程昊霖定定站在包房门口,看她走出去,心头竟然涌上“跳进黄河洗不清”的委屈感,过了会儿,返身进房间。
王依的指尖,袅袅的烟正升腾。
“医生让不要抽。”他说着就要夺走。
“这都什么时候了,最后点儿痛快都不给吗?”幽幽的声音,透过面纱,直直地望向他,“你是一点痛快都不肯给我。”情绪突然无法平稳,一扫方才对冷伊的傲慢,“为什么?为什么?”
“吃完了?可以回去了?”他不想和她多啰嗦,想去门外等她,袖子突然被拉住,没有碰到他的手腕,只是,轻轻地捏着那层挺括的布料。
他停住没有动。
“要是,要是,我没有和你从俄国回来后,会不会”声音居然有些哽咽。
他淡漠地道:“不会,我心里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呵。”那拉住袖子的、令人怜惜的小小动作转瞬而逝,她重又吸了口烟,“那你是逗逗冷伊?”
“你”程昊霖的心口被一戳,剧烈地跳动,“和冷伊有些纠缠,只是因为你的事情;至于你的这档子事儿,是因为”
“是因为她,你心里唯一的她!”王依冷冷打断了他的话,“不需要你一遍一遍地提醒我。”站起身,“我累了,回去。”
冷伊回去的一路上,正好一个人好好思量思量。当下知道王依过得挺滋润,简直是乐不思蜀,也是好的,至少可以言之凿凿地让娘安心。
中秋前的中午,太阳失了些气势,走在明城墙的阴影里,倒也凉爽。再次升起的希望,这次也算是破灭了,博容原来竟是这样不爽快的人,光乱发火,却也等不来个了断。
“冷伊,冷伊!”身后不远有个陌生的声音叫她。
她停下脚步,见得几十米远处车窗里探出头来,是那个要进商务部的于同学,冲他招招手,心想,他隔着这么远还要打招呼,真是热情,可没想到他居然开车门下来了,于是她也上前走了几步。
“你怎么大中午的在这儿走?你住这儿?这么远?”
她摇摇头,“刚吃完午饭,下午也没事做,就走回去。”
他一听,乐了,“下午没事?那刚好了,我要去参加个聚会,就是几个朋友,有的和我们一起毕业,也有毕业一两年的,大部分要进各个部门的同学或者师兄师姐的,你一起来吧。”
冷伊迟疑一下,这些人她都不认识,他们都是朋友,她这样冒冒失失的去,肯定是不好的,“不不不”脑中想着托辞,怪就怪刚刚嘴快,一上来就说下午没事,还有什么旁的借口呢?
“一起来嘛,以后说不定还要遇见的,不如早认识认识。”
“我和他们都不熟。”冷伊心想,我连你的名字都叫不出来,这聚会着实不能去。
“都是从不熟到熟悉的,来来来,一回生二回熟。”他引着她到车跟前。
车门都打开了,她实在推不过去,只好上了车。”
“商务部,我听说很难进。”冷伊不动声色地恭维了他。
没想到他却大大咧咧,在她看来甚至还有些愚笨地实话实说,“我爹保我进去的,不然我可进不去。”
她抿抿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车开了许久,在绕山的小路上开了一阵,过了一段跨越小小山涧的石桥,一座石堡般的小别墅立在石桥背后,独倚一片由绿转黄的山林。
走下车,看见石堡门前站着个下人,看见他们从车上下来,急忙迎上来,“于少爷。”
于同学伸手,道,“这位是冷小姐。”便带着冷伊走进去。
满眼黑色的家具,整个小别墅是沉重压抑的氛围。
他压低声音和冷伊耳语,“这是陶家小公馆,陶委员五姨太的公馆,陶家三少爷占下来成了我们聚会的场所。”
也是,如果没有长辈,这别墅大概也不会选这么沉重的颜色。突然身后一阵狂响,吓得冷伊几乎跳起来。
“五姨太是个附庸风雅的人,说什么最崇拜的就是古时候的乾隆皇帝,现在什么时候,还崇拜清朝皇帝,真崇拜也不能说啊;这也就罢了,这乾隆皇帝的风雅她也没学来,就单单学会了一个癖好:收集钟。刚刚就是一屋子的钟到了两点报时,我第一次来,吓得摔了一个杯子。”他这绘声绘色的话逗得冷伊笑了出来,他仍接着笑这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五姨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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