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霖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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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霖霖-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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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气了。”

    这样和气的对话,冷伊听着简直好笑,仿佛剑拔弩张的情形都忘了个干净。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你哥办的小报,还是谨慎为好。”

    他指名道姓,冷琮的小报,听得冷伊心中一紧,“犯了什么事?”

    他摇摇头,金黄车灯的光束穿过幽静的林荫道,直射在洞开的大门外。“非但没事,反倒是得了嘉奖。”

    她安心地点点头,又不解地看着他。

    他还是摇头,一副“你什么都不懂”的无奈神色,“正是这嘉奖,大概鼓舞了他们,长此以往,要出大乱子。”

    “我也不大问他们这些事情,应该都是有分寸的人。”她只得把冷琮的信誓旦旦转给他。

    他还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惋惜地摇头,“趁早收手,安生过日子的好。都是中央大学的毕业生呐”

    她这才知道冷琮口中的同事们,原都是学校里的师兄,心中顿生好感,也更加放心。心说程昊霖和冷琮二人,心里是相互看不上,不如不聊。“莎莉小姐”她想起那混血的佳人,也不知他在苦苦追寻的路上走到了哪儿,“好久都没见着莎莉小姐了。”

    “前些日子同她父亲去东印度一趟,还没回来呢,再不回来,今年我和她是见不上喽。”出乎意料的,他的话语间并没有沮丧,是他生性乐观,还是已十拿九稳?

    “斯宾塞先生?”她却恶作剧般的不让他安下心来,偏偏提起这茬,仔细地观察他的神色,想看看他窘迫的表情。

    晦暗的路灯,折射进车窗玻璃,半明半昧,像幅油画。画中的他一脸坦然,“印度这段日子瘟疫肆虐,他自愿去那里帮助控制疫情,不简单的人。”

    他的话语间居然还有几分钦佩,让她不禁想起夏日里,马背上跟着那两人偷听时他自己说过的话“心要大,才能办成大事”,此情此景,听闻此二人不约而同,或者更有可能的是暗中约定一同去了印度,他还是这样豁达,他若不做成大事,也太白费了。

    颐和路到鱼市街,短短的路程,两人说着话,都不觉着,开到巷子口才发觉,这就到了。

    下午似乎有个街坊家突然有人走了,白事已经开始办,不宽的巷子里堆了不少杂物,又是抬轿子小人又是木头的柜子,里头还放着故人的衣物。

    “程老师就送到这里罢。”冷伊望着这空出的窄窄小路,让程昊霖停了下来。“多谢你们的款待。”知道了程昊霆的行踪,她已心满意足。

    “那些的细节你还记得清楚,饭桌上给我们解了围,该我说谢谢才是。”程昊霖下车,帮冷伊打开了车门。

    她点点头,走下车,雨停之后,空中泥土的芬芳是今年夏天最后的气息。“程老师再见!”踏着路灯下反射积水亮光的路面,朝巷子深处走去,微明的灯光下,发现自己身上的罩在丝绸旗袍上的一层纱,如蝉翼般轻盈。

    她放下脚步,看着自己的衣裳,轻轻笑了,有些讽刺,因为她记起自己头一次见这衣裳的时候,都呆住了,忙不迭地买了回家;可头一次穿去张家,被博容的娘盯着那开高的衩,看了好长时间,当时懊恼不已,回家压了箱底;今天再看却仍然觉着好看。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这是为了穿给博容看才买的,可博容的爹娘不喜欢,细想想,博容也没有夸这衣裳半句。尽管如此,她仍然觉着,这一身很好看,她很高兴。

    脚步又快起来,透过小院唯一块花墙,她发现正厅里昏黄的灯光下,三四个身影正围在桌边低语。停了停,见其他几人正聚精会神地听冷琮在说什么,声音是那样细微,如人沉睡中的低吟。

    身后是响亮的皮靴踏在石子上的声音,她慌忙转过身,压住身前被带起的飞纱,只看到巷子那头,程昊霖手握雨伞向她走来。是她去时带着的伞,这会儿雨停了,便忘记在车里。

    她转身的档口,他也停在了巷口的路灯下,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一时默然。

    冷伊瞟一眼家中聚集的一众青年,不想让他们被发现,就主动朝程昊霖走去。

    “粗心了,一时粗心了,多亏程老师仔细。”伸手去接雨伞。

    他递过来,却顿了顿,斟酌一下,“才八点不到,赏脸一起逛逛?”

    路灯下程昊霖一脸热切,冷伊竟找不到一句话来推辞,便点点头重又上了车。

    一路开往玄武门,地是湿的,空气是湿的,好像两个人的心情都是湿的,路上突然没什么话,冷伊却不觉得尴尬,那种潮湿,带着点儿甜香,也许因为已经有桂花开了?

    窗外熟悉的街景,此时以比往日快许多的速度,往两边倒退,倒是很新鲜的,她心中也不由地泛起快慰。

    汽车停在玄武门下,“敢不敢和我去城墙上走走?”

    心说同样是走,城墙上总也没什么机会上去,今天正好有这个机会,哪肯走平常的路,忙回道,“敢!”便沿着半边坍圮的石阶梯朝上走去。

    雨刚停没多久,虽是周六,玄武湖边的人也不是很多,隐隐在稀疏的路灯下可以看见幢幢黑影,转眼便掩入沉沉的夜色中,不见了。

    “打仗是什么样子的?”冷伊仰头看天,乌云散得差不多,只留薄薄一层蒙住月,透出如蜜糖般浓稠的月色。

    “打仗啊。”他想了一小会儿,踢开路上小半块碎砖,“打仗就是听天由命,活跟死,不过顷刻之间的事情。”他发出深深的叹息。

    “你打了多少次仗?”他是她亲眼见着的,唯一一个上过战场的人。

    他立在墙垛旁望着和夜色一样沉的玄武湖水,“记不清了,十五岁的时候就陆陆续续在战场上跑,到现在已经十年多过去了。”

    她暗自咂舌,在枪炮之下奔走了十来年,他居然还好端端地活着,“那怎么还这么精通俄语?”

    “后来辽东安生了许多,我爹也不再是年轻时拉杆抢就打的保安团长,想着自己从几十个人的地方保安团,折腾着折腾出了名堂,儿子也该有点文化,说不定能做点大事,就让我好好上学,又送去俄国待了几年。”他突然转过头来定定看着冷伊,“我去俄国前,你姐姐才是个十岁出头的丫头片子。”说着还用手在胸前比划了下。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冷雨霖霖'民国',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聊人生,寻知己

第53章 想她念她(一)() 
冷伊张大了嘴;没想到程昊霖居然这样坦然地谈起王依。

    他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自己“嗤嗤”笑着;“她是个丫头片子的时候,你就也是个那么丁点大的丫头片子。我不过去了俄国四年,她一下子就长大了。”他的声音里慢慢透出点凄凉。

    身上阵阵发冷;她不禁缩了缩肩。

    他顺手将自己身上临出门前套上的灰蓝军装外套脱下;给她披上。

    “她十岁出头的时候什么样?”好奇这个同胞姐姐过去的生活是什么样的,问出口却又后悔,当年的事情,娘到现在都不肯讲。如果知道过去过得好,她还稍稍欣慰,可大抵是不好的多;那样她会不安,甚至没有来由的愧疚。

    “我是在静海认识她的;那个时候我经常带她出去骑马,她骑得可好了。”他笑起来。

    她却感到阵阵心酸;突然又不能原谅;难道是多年前的愉快相识;换来现今变本加厉的责难?

    “在那家西餐厅认错人的时候;你瞪我的神情模样都特别像她。”程昊霖转身背靠在墙垛上。

    冷伊淡淡地一笑,“长得像,干什么都像。”心里暗想;当时自己是愤愤看着他的;难不成当年王依对他也没有好脸色?

    “那可不是;你那眼神,可虎了。”他不禁哈哈大笑。

    她皱了皱眉,虎?这算什么形容词?娘亲向来让她要柔,要礼,要文,这虎是什么玩意儿?

    “你瞧,这会儿又虎起来了。”他指着她,笑得可欢了,笑声一直飘到城墙下去。

    冷伊都见着树冠之下有人不住抬头往他们这处望,“那怎么又发现认错了?”

    他笑着笑着,哑了,干笑两声,声音低沉阴晦,“你那时的气质太像我去俄国之前认识的她了,年轻的学生样,因为太像了,这才觉得是认错人,因为我回来之后,她身上就没小时候的影子了。”

    她心中一阵发堵,原是这样,他心里善待的始终是十岁出头王依,恶脸相向的是现在的王依,于是他时而看见冷伊同幼年的王依相像,时而又发现冷伊同王依一道成长的面容,冷伊便感受着这喜与怒。而现今的王依,也在他的鄙夷与憎恶中低到了尘埃之中,此刻对冷伊的善待,不过是对早些年错过的弥补,是对他自己心中缺憾的弥补。

    “有点晚了,我还是回去吧,我娘身子一直不大好。”她将身上的外套脱下,递给他。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急剧地从中抽离,面上露出睡梦惊醒的神色。接过外套穿上,同她一道默默往城墙下走去。

    如果有从前,如果能回到他去俄国之前,那时他也只是二十岁左右的稚气小伙,她还在他身边,他一定要保护好她可当年何尝不是这样想,他没有能力,为了和她在一起,他做出了能做的所有努力,却只能眼睁睁看她消逝。

    那是种怎样的无力感,以至于他握住方向盘时,仍然没有知觉。

    一旁的冷伊,恹恹地坐着,来时的那些快慰,被他的话语、以及她自己的那些思虑,冲散得一干二净。

    “伯母什么病?”车开了一小会儿,他清清喉咙问道。

    “也没什么病,就是上次惊惧之下昏厥之后,伤了元神。”她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绿柳居他怎样捉住王依又怎样践踏他们一家人的?她始终记得娘晕倒在地上时,他高傲的一瞥,而后便是事不关己地离开。

    他也只是开车,不再说什么。

    她心中冷笑一声,他这样活在自己高贵的宅邸里的人,又怎么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感到不安呢。

    “停在这里就好了,程老师再见。”没有等他的回话,她打开车门,急匆匆地走进弄堂的阴影里,才能远离这个伪君子带来的恼人气息。

    走出数十步,才发现自己将那把雨伞攥得紧紧的,按在自己身前,按得手心生疼,这才从思绪中缓和下来,不禁觉得自己幼稚,既然他是不相干的人,当下该着急的,是该怎样把王依带回身边,而不是纠结这个伪君子的种种。

    她气恼地向前走着,想要将他的一言一行从脑中剔除,愈这样想,却愈发无法忘却。

    冷伊的身后,程昊霖的车一直停在巷口。见她下去,他本想开走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像被抽干了力气,就在巷子口久久地停住了。

    他想她,她走了有好几年了。看到她最喜欢的海棠花,他想她;喝到她最喜欢的茉莉香片,他想她;再见到王依这个她喜爱的小妹妹,他还是想她。

    在车里,他点燃一支烟,袅袅的青烟当中,他看到个穿旗袍的女子。

    丁香色包边,粉色花骨朵与芽绿的嫩叶,在象牙白的底子上,由右上往左下蔓延开,肩上只有一点点如红杏出墙头的羞涩、到了胸前便是热烈奔放的。旗袍是改良的,小腿边上开了个到大腿下面的衩,丁香色的两个盘扣谨慎地守在开衩的边上,丝绸的料子上罩了层薄纱面子,静着的时候妥帖覆在丝绸上,若是有风,薄纱飞起,与丝绸留了半指的缝隙,那满园的纯色便同蒙了烟雾似的。

    她大大咧咧的,不穿这样精巧细致的旗袍。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这身旗袍真真是配冷伊!为什么想到的是今天晚上的冷伊!他一拳重重捶在她坐过的副驾驶座椅上。

    她青春年少的时候义无反顾地爱上他,嫁给他。她红颜薄命,没能和他相伴一生,那么他要想她念她一生。

    花墙内,客厅里,冷琮一个人闲适地坐在水曲柳沙发上读报,娘的房间里灯已灭,想是又早早地睡下,这忧心忡忡却又不肯与小一辈诉说的娘亲,真让人心焦。

    “在栖霞山的宅子里。”冷伊合上厅门,和冷琮坐在一起,对他轻轻地说。

    冷琮愉快地点头,可那愉悦的神情,却是在她说出话之前已浮在面上的。

    见她盯着他,他不自然地抹了抹下巴,“明明饭局早就散了,莫不是同什么男子花前月下去了。”

    如果是心里有鬼的人,定被他这一招顾左右而言他打败了,可冷伊却毫无掩饰,“我见着这屋子里的集会,就赶在程昊霖发现前,同他往别处走了走。”她看出了他绷着的脸下不经意的一惊,“该你交代,是怎么知道宴席什么时候散的了,是不是和程虹雨联系了?”

    于是冷伊又一次惊异,原来冷琮还有这样窘迫的时候。

    只见他挠了挠头,白皙的脸上居然一阵飞红,“她就打电话给我说了你的英勇壮举,哎哟,我没看出你还这么活学活用。”窘境之中还不忘再使一招顾左右而言他。

    也没心思同他较劲,她一边忧虑王依,一边忧虑他这个报纸、这个团体,刚在车上没来得及细想,现在回想,程昊霖的话里暗藏玄机,都是中央大学的学生呐他知道个冷琮也就罢了,居然还知道所有的人,这也就罢了,许是嘉奖的时候一并听来的呢?可个个是中央大学的,就值得推敲了,为什么连他们的背景都知道?

    “你们在家里干什么?”她正色问。

    冷琮也正色答,“布置布置明天要做的事情。”

    “见好就收。”她知道自小辩不赢他,今天也不必再试,只是应当把程昊霖的忠告告诉他,即使程昊霖是个那样不讨喜的人。

    “形势一片大好,他有他军官的眼界,我有我们进步青年的眼界,他思虑深远是有他的道理的,但他打仗不也是要审时度势吗?我们现在得了嘉奖,已经是阳光下的报刊了,这时这势,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做下去呢?”冷琮拍拍妹妹的肩,宽慰她,“好了好了,你别再担心,我们明天正好要去市郊那一块办事,我先顺道探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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