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人平时看着老老实实的,看不出来,啧啧。”
这些个议论,既要低低的如耳边嗡嗡的,却偏又要让当事人听个清楚。
冷伊只能当什么都没听见,进了院子就把门一关。看到冷琮正坐在桌子旁研究他那宝贝的硬柿子。
“冷大少爷,你快歇歇把玩这宝贝什物的劲头吧。”她凑上前去一把抢过那柿子,青黄青黄,大块硬着的手感,实在没什么值得收藏的。“我听说你干了大事?”虽是这样说,却无半点欣喜钦佩,看着他的脸,泛起的惊讶里没有一点骄傲的意思。脑中无来由地又想起那天,他俩被程昊霖带着手下,追着在错综复杂而又四通八达的巷子里四处仓皇逃窜的情形,“我都听别人说了,你还不快快坦白?”
他从她手上拿过那生柿子,居然抚了抚,“不过就批判了对外事务部和其他一些机构结构臃肿人员冗余,还揭发了几个**的事情罢了。上个月,涉事的主要官员都被撤换了,我们,那个副刊受了夸奖,为促进建立一个民主自由的国家做出了自己的努力。”
冷伊被他这大道理噎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深吸一口气,“当初程昊霖把我错认成王依,你拉着我没命地逃,也是为了这个事情吧?这样的事情你少做才好。”听见娘在厨房里烧菜,探过头去打了声招呼,回头压低声音对冷琮说,“那会儿以为那帮人追你来着的是不是?所以你一直知道自己是不招人喜欢的,你以为你现在受嘉奖的情况能持续多久?你真以为你们这样一身正气,那南北联合会里头的人有几个看得顺眼的?政治这种东西,不是你我能够沾染上的,一旦牵连,不是一己之力能够担当的。”
暑假里,程昊霖的那些告诫冷伊都记在心上,一个涉事已深、站在更高处纵观全局的人说过的话,不管爱听不爱听,她都记着的。
冷琮怔怔看着冷伊,而后轻笑,“女孩子的耳根就是软,这话,不是你说得出来的,我猜猜,你和程昊霖,没少聊过天吧?”
冷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我是为你好。”
“那一拳头打他真没打错,你想一个能带着手下在南北联合会门前的闹市里追一个错认的交际花,而后又在光天化日之下、百年老店里强行掳走女人的人,他能够对我们宽容吗?他和我的立场完全不同,你居然拿他的话来劝我?”他果然记得那时候的程昊霖,只是那天在狮子楼,他们还相谈甚欢。
“你为了程虹雨,在她哥跟前装得可够好的。”冷伊思量了会儿,不禁冷笑道。
冷不丁把程虹雨扯上,冷琮气势也减了,顿了顿,“他跟我能和得来吗?还请我们吃饭,他不也在装呢吗?你说他是为了什么装着?”换了个调笑的腔调,贼贼地看冷伊。
“我怎么知道?”她一怔,等反应过来,又气又恼,作势要打他。
别看冷琮莽惯了,看起来粗放得很,可一到这种时候别提多机敏,想法子换话题,瞬间反客为主、制敌于无形真是拿手。
程昊霖为什么装,还不是因为王依,还不是因为自己和王依这一模一样的脸?冷伊觉得心里有个钝钝的角,咯得很不舒服,拉过桌上一个茶杯,慢慢在桌边坐下,认真看着他,“北平死过多少学生,从前,博,博容是同我们都说过的。”说到博容时他还是不禁一愣。
他也放下那强装的戏谑表情,将柿子放在一旁,“那还是军阀的时代,现在,毕竟是不同了,我相信这是最好的时代。”他眼神那样神采奕奕,这样的神采,曾经在博容的眼睛里闪烁。“况且,当年的学生是为了推翻军阀政府,可是我,我不想推翻这个,相反我希望她好,我觉得现在是真正属于我们的时代,我们不都该为她做些什么吗?”
他这样雄心壮志,她一时无法反驳,只能喃喃地道:“可是我不希望冲在第一个的是你呀,你,你让别人去”
娘从厨房里走出来,端着刚刚炒好的芥菜,碧绿油油。
兄妹二人各自望向一边,无言。
“快去把鱼汤端出来。”娘冲着冷琮招呼。
冷琮应声而起,蹭蹭便跑了进去。
“伊儿。”娘叫冷伊的名字拖着长音,这就是她碰上重要的事情要说了。
她连忙正襟危坐。
“上次,他来,说你和那什么军阀有交情,是真的?”
哦,那个他说的是她的爹啊。冷伊咬了咬唇,“交情谈不上,就是认识,他现在是学校里的客座教授。”
娘坐在刚刚冷琮坐过的位置,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你,你能带我见见这个人吗?”言语甚是急切。
有些为难,冷伊歪着头,带着自己的娘去找他,理由是什么呢?
“妈就像当面问问,你姐姐给弄到哪儿去了,犯了什么错,我都想法子给她补救,这样求人的话,你不好开口,都交给妈,你就让我见见。”
心头一紧,反过来紧握住她的手,“妈,你别急,我虽然没和你说,但是在想法子,星期六可能就能有点眉目,你别操心了。”拍拍她的背,最近她的憔悴让人心酸。冷伊抬头望一眼,冷琮端着鱼汤,背靠厨房外的墙,他俩相视点点头。
“谢谢。”这是娘首次和他们提到王依,话语里透出不尽的生疏,似乎他们是外人,王依才是她的女儿,一个闯了祸的女儿,冷伊只能默然。
“对了,博容来电话,说下个月来看看我们。”
“他,没说什么事?他的心情怎么样?有没有说家里怎么样?”冷伊控制不住,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心里砰砰直跳,暑假里那样不明不白的,总不能连个说法都没有,她总是不安,这回,如果真的无可转寰,大概就要一刀两断了。
娘伸手摸了摸她的肩,“他挺好的,说中秋节快要到了,铺子里忙得很,张家夫人好了许多,但张家老爷的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他就更是脱不开身了。隔了这么就也没见面,心里很惦记我们。”娘虽是苦笑,却透出点欣慰来,在她心里,博容还是记忆里的那个博容,那个注定是她的乘龙快婿的博容。“你们这婚事”她试探着。
可冷伊又如何知道呢?张家夫人的意思,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剩下的,只能等他们改变主意了。
“别急别急,嬢嬢,现在不同了,妹妹大学刚毕业,不去南北联合会干段日子,岂不可惜?”冷琮端着鱼汤上了桌,算是解围。
娘显然没想到冷伊还有这么条听着怪有震慑力的去处,登时愣了,“南北联合会,岂不是最高的衙门?”
“是呀,妹妹英文学得这么好,人家很满意。”
冷伊心里有些怨他,话说得这么满,回头若是落选,岂不是拉上娘一齐失望一回?可转念一想,他这肯定的神情,与先前看见程虹雨的样子如出一辙,他俩,原来一直背地里联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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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看人下菜碟(一)()
一连几日的雨;夜里听见的都是雨滴落在屋瓦上的声响;弄堂里的屋子;远近的屋檐相互呼应,滴落到天明。
周六就这么到了。
一早上,冷伊便将衣柜里的衣服一套套拨弄过去。都是中规中矩的旧式样子;一则是因为这些都有娘参与挑选的份儿;另一则就是因为博容守旧的爹娘。
唯一新式的一套;还是之前引发了她与娘大吵一架的那一套。因为袖子短,适合在夏日里头穿,如今八月流火,再看它已经不合时宜,若硬要穿,非但不能显出它那优雅新潮的姿态;反倒露出自己没有时髦衣裳穿的底子。
吃过午饭,又踌躇半晌;终于选了件小碎花的旗袍。上学时的两条辫子解开,在脑后松松扎了一条;又拿梳子把前面两侧的头发梳得蓬松了;嘴上抹点胭脂。
一转眼也就到了程虹雨打电话来约的时间;从窗户望出去;一辆黑色的轿车已悄无声息地停在院门外。
电话里,她一个劲地道歉,因为还有几个朋友来;这些人;哪怕时间是说准了的;也说不准她们什么时候露面,她整个下午都得在家里候着,不能亲自来接,想着下雨天路不好走,特地遣了家里的司机来接冷伊。
对此,冷伊已不胜感激。
见车已到,也就该去了。
下楼和娘招呼一声,走到院子里,已看到院子外头那些围观的邻居,窃窃私语,猜疑、惊羡、不屑
冷伊都只当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
司机下了车,道一声“冷小姐好。”拉开车门,她便坐进去,心想,流言这种东西,一旦给了它机会发了芽,就再也扼不住。
这几日的雨,将路边的树叶淋得有转黄的兆头,萧瑟的夏末,路上行人匆匆,从鱼市街往颐和路去,走路不出半个钟点,却几百米换个气象——从开门营生的沿街铺子,一路到了高墙深宅的别墅区,热闹喧嚷的街市逐渐被高大梧桐遮挡在身后,剩下的只有寂静冷清的马路从德国铁栅栏中穿过,偶尔几辆小轿车穿过,也是毫无声响地驰过,留下空中一层水雾。
熟悉的街角,青砖大宅冷冷地伫立在层层翠绿之后。
看门人缓缓走出门,将那黑色大门打开,汽车便静默地缓缓驶入宽阔的林荫道。
上次看到过的那冰冷没有人情的宅子,此刻每个窗户里都透出橘色的灯光,一副热情待客的模样。
许是远远就看到这轿车,程虹雨此刻已站在宅前的台阶上候着。
只有她一人,猜想程昊霖并不在,冷伊松了一口气。
“冷姐姐,还是你来得最早。”
冷伊心里苦笑一下,还不是因为程虹雨派人接她接得早。
一下车,冷伊就被程虹雨亲昵地挽住胳膊,“走,我带你参观下我家。”
她却并没有带冷伊从一楼逛起,而是直接上了二楼。
楼梯上去是个极为宽敞的大厅,只在两侧有些边柜,“以后可以在这里开舞会。”她很是高兴。大厅的南面,几扇雕花大门此时看了半边,外头是个大露台。因为在下雨,她俩只站在门槛边朝外望望,一片郁郁。
“我看见后头还有个房子?”冷伊想起之前一次来,听到过从那里传来过的撕心裂肺的嚎叫。
“我二哥和表哥住在后面。”她不假思索地回。
“你表哥?”回想起她之前说过大太太的侄子,“是之前在戏院看到的”冷伊的声音低了下去,目睹了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撇撇嘴,又点点头,“亏得大哥镇得住,不然表哥就是这宅子的主人了。”
“他不在?”
“现在是不在,他陪大太太出去看戏了,还是上次那儿,大太太喜欢极了那戏台子。我是因为家里有客,不然又得跟着伺候去。”她倒不避讳谈及自己的处境。
冷伊心里头纳闷,既是大太太这么不喜欢她,恨不得当丫鬟使唤,又怎么会同意她在家里接待朋友呢?管不了那么多,打听她二哥最为要紧。
林荫道上又缓缓驶来三辆轿车。一楼大厅里的大钟发出沉沉地敲击声。
冷伊感到诧异,刚要开口问。
“她们和说好了似的,迟到都要一起!”程虹雨不满地抱怨,脸上却笑嘻嘻的。
“都是你的同学?”冷伊无奈,只得顺着她,对今晚其他客人还一无所知。
“就一个是同学,另一个已经做了太太了,在家闲不住,剩下一个毕业后待嫁。走,冷姐姐,我们下去。”
程虹雨和冷伊立在台阶上,见得车上下来三个翩翩佳人。两个个头很高,另一个稍矮小些却老成许多,见了面如多年未见知己般欢呼雀跃,细细听来不过上个礼拜才在某某家的牌局上见过。
一起在一楼客厅的沙发坐下。因为他们都是相熟的,唯独冷伊是个生脸,程虹雨不得不介绍了下,只说是中央大学的学姐,另三个人先还在期待她继续介绍下去,却发现这就介绍完了。那两个高个子的便相互递了个细微的眼神,面上还是笑盈盈的,冷伊心里却隐隐有些难受。
在厅里坐下等着开饭。
因为之前程虹雨介绍她们三人时也只说了名字,冷伊不得不自己揣测她们的关系,听了有二十来分钟,却没能听出什么有效的信息,大概因为她们聊的最多的还是电影与唇膏。
坐在边上看着,冷伊只能感到那个最矮小的,被程虹雨唤作“何姐姐”的,在这个圈子里却有着最高的地位。
“另一个高个子的女孩子,打从坐下起心神就没定过,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终于熬不住了,昊霖呢?”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都笑她,“就知道昊霖昊霖,哪天让昊霖把你给收了。”
“谁叫我呢?看会儿文件都没个清净。”
冷伊心里咯噔一下。
“说曹操曹操就到!”几个人又笑作一团。
那要寻程昊霖的高个子女孩,应该姓唐,倒也不害羞,直接站起来,扭了扭腰肢,贴到程昊霖跟前,刚点着的一根香烟夹在指尖,递到嘴边吸一口,放下时却搭在他肩上,还挑逗地向他脸上吐烟。
冷伊这才发现,她确实是个高挑的美人,想要这样靠在他身上,没有个高身量还真是困难。
“就是我在叫你,让你请看个电影怎的就这么难呢?”微落下的眉梢显得漫不经心。
“我的唐妹妹。”他语气甚是亲昵,左手抬起反搂住她的肩,让她在沙发坐下,自己则靠在的扶手边,“又要打仗了,你知道现在司令部里头多忙吗?”
“打打打,总也打个没完!我们少帅都说不打了,怎么还有些转不过弯来的!”唐小姐嘟着个嘴,又抽了一口烟。
一直被众星捧月却甚少开口的何小姐此时幽幽道:“就是有这些转不过弯来的,你爹正好大显身手,昊霖这样的青年将士才大有可为。”高屋建瓴的话语,似乎唐家程家都掌握在她手里。
“何姐姐说得极是极是。”程昊霖对这何小姐也极为奉承,恭维地上前替她将烟点着。
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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