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霖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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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霖霖-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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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立在夕阳之中。

    “一边游湖,一边用餐,冷小姐应该会喜欢的。”他见她站在微微晃动的船边迟疑,自己跨上船,伸出手。

    看着他宽大的手掌,他是个陌生男人,她没有伸出手。眼前突然闪现,将来某一天,张博容与玲玉一身喜服,在张灯结彩的张府中的情形,这一天是逃不过的。于是很乐意地握住他的手,上了船,只是一顿饭而已,有什么不妥的呢?即便不妥,又与博容何干呢?

    两人之间不知为何,有些别扭,船行了一段,只听到风吹荷叶声。

    “我娘早年间就是这里酿酒人家的女儿,那还是她遇见我爹之前的事情了。”

    程昊霖抿一口花露烧,顺手一指,高低荷叶后露出四面敞亮的亭子,那是南宋就留下的酒坊。

    冷伊这才明白过来,他娘原本便是安临城人士,死后魂归故里倒也是极说得通的。

    “我爹在辽东打了许多仗,那年难得休憩,人生头一次跑到烟雨江南,也就是乘这一叶小舟,夜游西湖,遇见泛舟湖上的我娘。”

    脑中满是年轻少将与水乡温纯的小家碧玉相见的场景,定是一个低首、一个凝眸,便奠定后面所有的人生基调,和许多绮丽上都是这么相似。冷伊咬了咬嘴唇,露出个柔柔的笑。

    “沙沙”晚风吹过,撩起湖面阵阵涟漪,荷叶荷花顺着碧波荡漾,将这水纹越荡越远。空气中弥漫荷香与酒香,岸边草丛里,翠绿的光点翩跹,握也握不住的细小,逗弄着视线,叫人总也离不开这些萤火虫。

    程昊霖瞥见她的神色,心神一荡,左手撑在船舷上,右手握酒杯,大半杯花露烧下肚,一向冷峻的脸微微泛红,于他也是难得的,他心说自己好像有些奇怪。于是凝望杉树林里若隐若现的亭台楼阁,在猜想哪一个才是他娘当年的栖身之所,眼中泛出点儿忧伤。

    过了会儿,平静了思绪“换你说说你自个儿了。”他带着微醺的语调,却精明得很,明明是他自愿絮叨的,这会儿又要硬逼着她和他交换故事。

    冷伊也小半杯花露烧下肚,嘴里发甜,面上如火烧。心想,他身在这样大的旧式家族,妻妾成群的事情司空见惯了吧?也许他能给她个做妾的理由,让她回去与张博容继续未完的缘分?

    她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被空中的酒气熏得又醉了几分,“张家,为了我们家出的这些事情,不大乐意结亲了。”也许是伤心了多日,今天终能如此平和地讲出来,又或者因为面前是个不相干的人,她正需要这样一个人,听她波澜不惊地陈述。说出口,她觉得也不是很难过。本来以为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可现在,心里最大的疙瘩,居然是害怕娘会难过。

    程昊霖却吃了一惊,悬着的杯子放在桌上,正了正身,仔细听她说。

    “念在我们自小长大到现在的情分,他家想让我做妾。”说完,冷伊冷笑一声,“情分”,她说出来都觉得牵强。

    本以为世故圆滑的他定不会有所反应,却未料他还没等说完,已经连连摇头,“冷小姐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不应当做妾。”

    冷伊没料到他是这么新派的人,总以为他不会在意才是,“可现在只有这一个法子,才能和他在一起了,我不是为了他张府的名望,我只是为了他,纯粹为了感情的妾,能做吗?”掺杂了感情的事情,就不能用以物易物的平等思维去考量。

    程昊霖沉默不语,从衬衫口袋掏出块怀表,打开盖子,递到她眼前。原来怀表盖子里头镶了一个女子的照片,看那阔袖的样式,是二三十年前的旧照片了。那女子倒是很清秀的,深深的人中,透出英气。抬头看看他,原来他身上的那股子气质,并不完全来源于行伍生涯,也不是他那戎马一生的爹,竟是传承他娘的。

    “我娘就是妾,她当年如果留在安临城,守着外公的一爿酒坊,过得也许比实际的状况好上不知道多少倍。”他很平静地陈述这样事实上很是惊涛骇浪的旧事,如果不是冷伊也醉了,定是一惊一乍的。

    现在她有些糊涂,望着他,承了程将军兵权的他,怎么会是庶子?

    他把怀表收回去,自己细细端详,“我娘就是为了他,抛弃这里的一切,跋山涉水,在冰天雪地的北方过了不足十年,化成几缕青烟和一抔土,被他手下的人送了回来。冷小姐,你为了感情可以做妾,他张博容为了感情又可以做什么呢?”

    “他”冷伊一时语塞,不,是心塞,程昊霖到底站得高看得也分明,说起话来字字戳心。

    他却如和人辩论得了理一样,不依不饶,“张家这样的大户人家,纳个妾不过长脸的事而已,连损失都没有,更谈不上牺牲,可是你呢?”

    冷伊一直不曾细细去算计得与失,只一味想着感情与名分哪一个更重要,没想到,程昊霖倒是旁观者清。

    “谈感情,那就是要一心一意长相厮守;做妾是为了摆脱原本不堪的生活、去享受原本无法享受的荣华富贵的。冷小姐,你如果愿意做妾,那又何必跟着一个商贾之家呢?你在大学这么几年,见过的事情也不少,你是真不知道如果放下身段,你能够到什么样的境界吗?”

    这几年她见过、听过,许多她的、冷琮的女同学的那些故事——还未及毕业便匆匆地嫁人,放弃学业甚至放弃名分时全然没有伤心,相反地,千辛万苦地进入大学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天。

    夏虫唧唧,船娘摇着橹,哗哗声清脆动听。仰望星空,璀璨的丝带照亮大地。

    “程先生的父亲,应该还是给了那份感情回报的,程先生现在”她没有明说他的现状是拜他父亲所赐。

    可他也明白她的意思,脸上显出一丝不悦,“大太太没有孩子,我就是长子了,虽然是庶子,可也是他的长子。”他漫不经心地将怀表塞回衬衫口袋,晃动手中酒杯,“但凡有一点点机会,他都会把这家业给他和大太太的孩子,直到我二十来岁,他们还想着要有个嫡子,直到他死,我才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终于还是留给了我。”

    他三十都没到,冷伊从没有见过这年纪的人会显出这样的疲惫。

    “程先生,是要回上船的地点,还是送到苏堤?”一直沉默不语的船娘开口发问了。

    他俩的酒都醒得差不多,他清清喉咙,“回上船的地点。”脸上的红褪去不少,“我爹对我还是不错的,只是想起小时候我娘过的日子。”他摇摇头,“她错了,她就是选错了,她如果是别有所图,倒是挺好;错就错在她为了感情,她就死在这上面。”

    冷伊从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他,可他今晚说的话,是这样的醍醐灌顶。虽不愿去承认,但他说的都是对的,博容仍然会关心她爱护她,可是她绝对容不得他对玲玉的好,将来更容不得他们的孩子

    抱青别墅透出的灯光宣告着里面的热闹。

    程昊霖先冷伊一步上了岸,转身弯腰伸手,将她扶出船舱,树叶间的月光照在她的旗袍上,发出洁白的光亮。他看在眼里,心说,这酒,是喝得有些多了,人飘飘然地,轻出一口气,“冷小姐如果愿意做妾”又忍住了,自己在乱说些什么!

    冷伊的脸上突然一烧,急匆匆地走在他跟前,走回房间,官胄之家!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冷雨霖霖'民国',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聊人生,寻知己

第40章 官胄之家(四)() 
天亮了;酒醒了;冷伊心里尴尬了;面上却强忍着装作再正常不过,只是昨夜虫鸣中推心置腹的交谈,让她觉得他不再那么面目可憎。

    她终究也不能体会那个西子湖畔的年轻女子;为了一段炽热奋不顾身的感情;在天寒地冻的辽东大地过了一段怎样不堪忍受的时光。她很想知道那种凄苦的心境的,但昨晚那情那景一去不复返,空余当头的白日,她再无从开口。

    回程气氛倒是融洽,有一搭没一搭地天南海北到处聊,当然还是程昊霖比较健谈;在他跟前,冷伊的气势总是弱下几分;她安慰自己多半是年龄上的差距,这是生来的;没有法子。

    其实她不懂;程昊霖也对前一个晚上;自己心神间一个念头;而忐忑了许久,但他为人沉稳,用些旁的事情;总能压下自己的不安。

    当太阳最后一点圆弧消逝在牌楼市井之后;紫红色的余晖直冲天际的时候;车子开进越来越窄的小巷子里,冷伊知道再往前走似是没有路的地方,见得一片爬山虎覆着的矮墙时右拐,便又柳暗花明,之后就到家了,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度假’就要告终,心中小小释然,却又冒出一丝怅然,这就是她的惰性吧,在一处久了,即便没有什么值得欢喜的,却也不想离开。

    家门敞开着,只厨房里头一个小丫头搬张竹椅,坐在刚泼过井水的院子里,摇晃芭蕉扇,见得汽车停在门口,急急迎出来,“小姐,小姐,你回来了。”

    冷伊点头笑笑,却见得里面堂屋黑灯瞎火,“我娘呢”

    “嬢嬢到铺子里去办点事。”

    她心里一拎神,娘基本不去舅舅的古董铺子,除非像上次暴雨进了水这样需要人手的时候,“舅舅那儿出事儿了?”推开车门。

    程昊霖将冷伊的小藤箱从后车座拿出,其实也在留意她们的交谈。

    “没有,嬢嬢就是去办点事,这会儿也该回来了。”这小丫头眼神闪烁,看来短短几天,家里出了点状况,碍于当着程昊霖这个外人的面,冷伊也无法细问,示意小丫头接一下行李。

    “程先生进来坐坐吧。”

    看见他胸膛起伏一下,长舒一口气,似是应了,可迟疑片刻,却推辞,“我还有事。冷小姐,我就送到这里。”

    “有劳程先生了。”冷伊站在门口恭送他。

    那小丫头倒是提着她的东西,一溜烟地就爬到小楼上去。

    他走近她,使她莫名地慌张,见得他低下头,眼睛分外澄澈,她不由自主也微微低下头,只看见雪白的衬衫和淡米色的扣子。

    “别的人都可能辜负你,你自己千万不能辜负自个儿。冷小姐,告辞了!”低沉的嗓音,让她再一次恍惚。

    黑色汽车发动,缓缓驶在悠长悠长的小巷,向西面耀眼的晚霞行驶。他将方向盘握得紧紧的,王依是个可惜的人,他不想让冷伊也走一条令人惋惜的路,她是值得人好好珍惜的。

    转身,小丫头已走到冷伊跟前,“刚煮了绿豆汤,小姐喝点。”说完转身忙又去搬张竹桌子。

    “这个我来,你去盛两碗,我们一起喝。”

    片刻,还有点温度的绿豆汤冒着白气,却因为加了新买冰块的缘故,喝起来倒也凉快。

    “我娘干什么去了?”这会儿没有外人。

    她吐吐舌头,“大小姐来过。”

    “恩?”冷伊一时懵了,大小姐?突然意识到,这个家里的称谓要改了,她自己只是二小姐,“她,来干什么?”

    “姑爷一起来的。”

    皱皱眉,既然十几年前就分开了,他们父女俩一直盯着冷家算是什么事,“来干什么?”虽是至亲,可这样陌生的至亲,她还真倒没什么感情。

    “就是来串串门,我在厨房里也看不真切,只知道这大烟是真不能抽。”

    大烟?“我爹?”找不到更合适的指代词了,只能不情愿地用这样的称呼。

    她摇摇头,吐着舌头,一脸不堪回首的神情,“大小姐。哎呀,那个烟瘾犯了,在厅里”她不住啧啧。

    冷伊心里的厌恶之情愈发蔓延,突然开了窍,又觉得难以置信,“我娘不是约了人去舅舅铺子里卖掉家里的老东西吧?”

    小丫头直摇头,“这个真不知道,嬢嬢马上回来了。”收拾起她自己的碗,道一声“开始做晚饭了”,就溜到厨房里去,留冷伊一个人对着乌青的天空与白墙之下纹丝不动的芭蕉出神。

    暑气在蒸腾,像是蒸去她浑身的力气。这样的亲戚是摆脱不掉了,这不是她想的,也不是她能改变的。程昊霖说得对,张博容如果是对的人,他该愿意牺牲才是,可他半点儿都不牺牲,只叫她牺牲,这个妾她是定不会做的。

    拿定了注意,反倒定了神,走回二楼,自顾自地收拾起衣服首饰来。院子里却有了人声,娘和舅舅果然回来得快。只从窗户里一探头,就觉得几天不见,娘似乎又老了,自从上次大病之后,她就以惊人的速度衰老,看得揪心。

    看到冷伊完好地回到家,他俩面上的表情如绝望中得到片刻安宁。娘伸手要摸她的脸,冷伊却发觉她一直戴着的、据说是外婆留给她的翡翠镯子没了。

    “妈,出什么事了?”

    她疲惫地笑笑,“卖了,买家可大方了,几百块呢,说买就买。”

    “你戴了几十年呢,怎么说卖就卖呢?”

    “伊儿刚回来,累得慌吧,来来,我们开饭了,钱财是身外之物,过几天舅舅给你慢慢讲。”舅舅强打精神打圆场。

    “他们是不是又来了?”冷伊立在原地没有动,心里一股怒气在升腾,又不是什么长脸的亲戚。

    她点点头,脸色苍白,“卖了给他们救救急。”

    “什么急?”最后一点耐性都耗光了,她这样不知检点地生活,连大烟都抽得起,还需要娘的镯子吗?

    娘迟疑一下,没有开口。

    “妈,你和他们跑得这么勤,你为我想过没有?现在和张家的事情一团糟,引这样一个轰动全姑苏城的女人进门,妈,你想过我没有啊!”冷伊愈发气急败坏了。

    “你们都是我生下来的。”娘的声音发颤,“这么多年没见,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们怎么会回来?”

    “哼”冷伊冷笑,“她过的什么日子,你以为是我们能想象的?你那镯子,不过跳支舞、某个军阀一开心一挥手的事情”

    “啪”一个耳光扇过来,冷伊整个人都愣住了,眼前一片漆黑,娘居然打她。

    “诶诶,好好说,怎么能动手呢?孩子不明白,你怎么也变得不明白了呢?”舅舅急忙挡在母女二人之间,把冷伊护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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