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远心下了然,像自己这种有功名的人身边总是要带个小厮的,无奈自己家穷,现在虽说有了功名,可惜没有当官的资格。自己又不想去做那起子师爷之流的职务,师爷账房之类的,不能算作朝廷的官职,最多只能充作县官老爷的私人内设,领的也是县官老爷的俸禄,而不是朝廷的俸禄。县官是九品,这些县官老爷的幕僚们是最末流的无品。县丞倒算是个官职,有了举人的功名是可以做的,可惜只是个副的,有正经的县官老爷在,那有县丞的什么事儿?还不都是妄想,总得考上个进士才行,魏明远想着。做了这个行知书院的夫子,月银只够家用,一家人刚好温饱,根本请不起丫鬟婆子,更别提买一个小厮了。
绿衣大婶端出一碗水来,魏明远喝了几口,正端着碗歇一歇,那大婶找他说话,道:“小哥这一路来如此辛苦,是要往何处去?”
“往城东吴家去。”
“哦!可是去喝喜酒的。”那绿衣大婶神秘兮兮的往魏明远跟前凑了凑,讲道:“我知道啦!城东吴家公子最近听说新娶了一房姨太太,是从永州城抬回来的,听说正是永州城中最得意的小倌儿,花了八千两银子。
“哦!还有这事?”魏明远惊讶道。
“当然是啊,难道我会诓你不成,听说那位名妓长得可漂亮了,听见过的人说,是我们永州最漂亮的,宫里的娘娘也不过如此吧!”大婶子八卦起来一发不可收拾。魏明远一个男人家不知该如何接话,况且他也从不喜欢背后讲人家的是非,便托词自己赶路,向那位大婶子作了个揖便告辞了。重新上路,往吴家去了。
日头虽高,好在是春分时节,并不见得十分的炎热。魏明远一路紧赶慢赶,从城西到城东倒也用了两个时辰。他人到吴家时,吴举人正在陪一众人等喝酒闲话。见到魏明远来,吴善直呼稀客,迎上前来引入了上座,一应礼数,周到细致。待魏明远坐定,又倒酒布菜,两三杯酒下肚,便把桌上众人一一介绍开来,这位是吴家本家的六叔公,哪位是同村的于保长,又一位是永州通盛米铺的少东家高少爷,一通介绍,众人又是一番见礼问好。
酒桌上推杯换盏,众人皆是兴致昂扬,高谈阔论,想必都是见过世面的,谈乡里乡情显得土气了一些,大家都愿意讲江宁城以外的世界。通盛米铺的高少爷是个有钱的主,玩的自然不一般,见过的世面和排场必然是多一些大一些,他讲起自己在永州城的事来,可谓是滔滔不绝,吃的是山珍海味,倒掉的都是白米饭,玩的是青楼名妓,玩腻了送给朋友的都有好几个,喝的是美酒佳酿,醉卧在软玉温香。一番夸夸其谈,高少爷的卖力演说直讲得桌上众人两眼放光,于保长作为一个有见识的村里一把手也忍不住羡慕道:“乖乖,高少爷,您这过的那可是神仙的日子啊!山珍海味是享用不尽,绫罗绸缎是穿不完啊,简直比地主老财还享福啊,我看皇上也就是这种日子了吧!”
高少爷端起桌前的一杯酒来一饮而尽,似笑非笑的瞟了于保长一眼,嗤笑道:“你这就说错了啊!皇上,皇上才乎这些呢!皇上想吃什么没有,早就吃腻啦!皇上想穿什么没有,这天下的好东西都紧着他老人家用。皇上只怕是除了天上的仙女得不到,还有什么没见过?我们这种,差远了,连知府老爷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更不用说皇上啦!”这一番话,明显是看不起于保长,说来丑他的,高少爷似乎觉得自己懂得多一些,便看不起这些乡下人。说实话,要不是吴善考上了举人,自己的老爹叫他多和吴善亲近亲近,打好交道,他还真不愿意来这穷乡僻壤。他有的是钱,自家的通盛米铺在全国每一个省都有分,见过的达官贵人不算少,眼见自然就越来越高了。
于保长听高少爷这么一说,老脸一红,再不敢随意开腔了。吴家六叔公看不过眼于保长受王八气,咂巴咂巴嘴,下巴的一簇白胡须一动一动的,他在嘴里溜了溜舌头,拿出在家训孙子的架势出来,捏起杯子一口把酒干了,砰的一下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撞出声响来,拖着声音开口道:“高少爷考中举人了?”
高少爷喝得迷迷糊糊的,不解其意,只偏过头瞪着眼睛道:“没有。“
吴六叔公再道:“哦!那高少爷想必是秀才公吧?“
高少爷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硬声不耐道:“没有,怎的?“
吴六叔公轻笑一声,道:“本朝律例一向严明,凡商户者,不得身着绫罗绸缎,商者乃贱籍,只可身穿麻布粗衣。”说这番话时,吴六叔公颇为得意,摇头晃脑,扯着自己身上洗得微微泛白的绸缎衣。
看他还要再说下去,吴善反应道也快,忙叫过一边的下人来,吩咐道:“六叔公年事已高,不胜酒力,赶快扶回家去休息。”那仆人领命去了。吴善转过身来,看见桌上众人脸色怪异,均都默默不言语,原来是高少爷脸都青了,阴沉沉的。吴善赶紧斟酒给高少爷赔罪,高少爷受了这杯酒,脸色也慢慢好起来,但他似乎是没心情再喝下去了,推说自己喝多了,要休息,吴善只好安排仆人带他去客房休息。
第九章 和盘托出()
闹了这一出乌龙,酒席道也散得快,吴善也得了空闲和魏明远叙旧一番。
魏明远因为晚上还得赶回家去,所以将事情全部托出,他这一说不要紧,搞得吴善是脸色大变。吴善乃机谨之人,最善于专营,他不同于性格单纯政治敏感度不高的魏明远。他非常明白此事的厉害。见魏明远殷殷切切的盯着自己,一定要自己拿一个主意,他皱着眉头,在书房里踱着方步走了两圈,心中也没有万全之策,于是只好对魏明远讲道:“魏师弟,此时关系重大,也许是冲着师父他老人家去的,你此去切记不可操之过急,随意动作。对了,此事你有告诉过第三人没有?”
魏明远:“没有,只对吴师兄你一人讲过。”
吴善:“家里人呢?”
魏明远:“家母和内人均不知情,此时关系重大,我心中实在是恐慌,万望师兄指点一二。”
吴善:“师弟讲的是哪里话,自家兄弟,岂有不帮之理。你容我细细思量一番,两日后必定给你回信。”
听吴善如是说,魏明远终于放下心来,心想,终于还是吴师兄有本事,我且静候吧。
就这样,魏明远提着心来,放着心回去了,当天晚上,终于是睡了一个好觉。
魏明远这边是好过了一些,那边钱玉宁却越来越难过起来。魏母本就不喜钱玉宁这个儿媳妇,偏偏看重魏举人新娶回来的姨娘秋云。秋云丫鬟嫁进来魏家给了本是大老婆的钱玉宁很重的危机感,钱玉宁因着要做出正妻和小妾的区别,处处要学着别家正房夫人的样子,势必要压秋云一头,而那秋云偏偏最会做戏,惯会装柔弱博同情,往往钱玉宁还没有怎么样,她就总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去魏母跟前一顿哭诉,倒挣得了魏母十二万分的同情。这样一来,钱玉宁总是处于下风,小妾没有收拾到,反而遭了婆母的唾骂和厌恶,常常被叫去训斥一顿,骂得她是眼泪汪汪的,总要叫她日子过得难受才肯罢休。
对于这些事,魏明远是不知道的,他总是一个人在书房呆着,显得很忙,晚上也歇在书房里,即不去钱玉宁房里,也不去秋云房里。这看在魏母眼里,急得不行,儿子老这样怎么行,自己还等着抱大孙子呢。
于是这天,魏母招来魏明远问话:“明远啊,最近这是怎么了,饭食是不合胃口怎么的,怎的吃得这么少?”
魏明远对老母亲恭恭敬敬道:“儿子没事,娘亲不用挂心。”
魏母不相信:“那为何你不吃饭呢?你看你人都瘦了!”
她哪里知道魏明远这是操心操的,心里这事儿太大了,又不方便和她们说。
魏明远还是那句话,连音调都没有变过:“儿子没事的,娘亲不用挂心。”
魏明远无奈,听了这话,魏母也很无奈,她只好叮嘱道:“儿啊!今儿个不要再睡书房了,还是去看看秋云那丫头吧,这娶进来都这么多天了,也没去看过,总是不大好的。”
魏明远不答话,只是扶着魏母回房,末了,对魏母道:“娘亲早些歇息吧,儿子也回书房了。”看重儿子走出去的背影,魏母直叹气,这儿子也太倔了,这脾气,像死去的老头子,哎!还是熄灯睡了吧!一夜无事。
魏明远不去秋云屋里,因他知道那秋云不是什么好人,定是赵县丞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探子。他不去妻子钱玉宁屋里,却是怕自己忍不住她双目盈泪看着自己的样子,他怕自己一心软就将事情讲了出来。玉宁只是一个深闺小妇人,哪里懂得这些肮脏事,再一个她不会掩饰心事,一害怕便会露出马脚,叫人察觉了去,容易坏事。
魏明远一边等着吴师兄的音信,一边给师父写了一封信,讲了最近遇到的事,从头到尾把自己知道的写得详尽,有关此事的一应人等都特别做了叙述,也请师父放心,有吴师兄帮忙。信中写明了魏明远自己害怕此事牵涉到皇家夺嫡,故而不敢擅作主张,烦请师父定夺的意思。他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师父一定是有训示的,故而将这封信交与送信人黎叔的时候,他特意叮嘱了一番,叫他务必送至京城亲手交与吏部尚书于真清大人。
这封信魏明远很放心的交出去了,负责送信的人是一个老瘸子,四十五岁上下的年纪,身量偏小,精瘦精瘦的,着一身青布衫,两眼炯炯有神。大家都叫他黎瘸子,魏明远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在二十年前父亲似乎救助过此人,当时父亲将一身是血的黎瘸子带回家养了两个月的伤,为此母亲很不高兴。可父亲却很高兴,很看得起这个人,两人总是把酒畅言,相谈甚欢。黎瘸子养了两个月的伤,伤好了就走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哪儿,但每年都会回江宁城看望父亲,直到父亲去世。本来魏明远已经几年没有看见过他了,可巧两个月前在城门口看见黎瘸子在那里拿个破碗蹲在地上讨饭,看着实在是可怜。小时候魏明远还总是唤他黎叔叔的,想起他和父亲的交情,于是心下不忍,扶了黎瘸子起来,在便宜的小巷子里租了一个屋子给黎叔住,每月给些银两,也算是赡养了起来。
这一番恩情,黎叔是感动得老泪众横,他孤家寡人,没有亲人,年轻时候又得了魏明远父亲魏修林的救命之恩,心下早就把魏明远看成自己的儿子了。黎瘸子在魏明远的照顾下闲了几个月了,想找事做,但人家一看他年纪那么大了又是瘸子都不肯用他,心里正闲得慌,这下看见魏明远叫自己去京城送信,立马应了下来。其实黎瘸子以前就是从京城来的,他左边这只腿也是在京城断的,当年他在京城是一个船帮的堂主,只因为一次意外事故,得罪了人,被别人追砍出京城,那人追了他一个月,不仅砍断了他一条左腿,还伤及心肺。当时他逃至江宁城外的十里坡,实在不住晕倒了,从小山坡上滚下来,幸好遇到从城外干活回家的魏明远他爹,才得了救。
说实话,回京城,黎叔心中是忐忑的,他怕会遇见旧人,到时候又免不了重提当年的恩怨,惹来仇家追杀,但看见魏明远交给自己这封信时候那殷殷切切的的叮嘱和凝重的目光时,黎叔又没有说出口自己的担忧,毅然同意了。魏明远拿出自己的积蓄一共两百两白银,平分成两份,一份给黎叔,另一份自己收起来。看着黎叔出了城门,魏明远终于放心的回家了。
第十章 黄雀在后()
在江宁城顺宁街中间的县衙里,赵县丞正和县官老爷崔庆一起听一个衙役做报告。崔庆是一个大胖子,穿一身绿色的蛤蟆衣,也就是九品芝麻官的绿色官服大马金刀的坐在大堂的最上方,他的下首左边端坐着一身黑色常服,脸色依旧很白,胡须依旧很规矩的赵县丞。那衙役是一位三十左右年纪的一个汉子,着灰白色衙役皂服,左手自然垂放至腰下大腿旁,右手紧按着别在腰间的一把宽边大刀的刀把上,对着堂上二人躬身而立,甚是恭敬。
“禀大人,那魏举人昨日去了城东见吴大善人家的二公子吴举人。今日倒是什么人也没见,但是他救济的那老乞丐出城去了,背着一包袱东西,不像是出去讨饭的,倒像是要远行。”那中年衙役一一如是说道。
“哦!张老三,我叫你监视魏举人的一举一动,如有异常马上前来禀报,这都十天半个月了,你才来禀报这么一回,是不是偷懒了,没去监视啊!”崔县令不满道,挪了挪靠在了椅子上,斜了堂下的汉子一眼。
听县令老爷这样一说,张老三倒也不紧张,他冷静道:“大人明鉴,小人一直是盯着魏举人的,他此前除了书院就是在家,从未出过门,也就是这两天才去了城东和那老乞丐的住处。其他的,确实没有什么了,就是跟平常一样,吃饭,睡觉,在书房看书写字。”
听他这么一说,崔县令冷着脸哼了一声,挥了挥手,叫他出去。见张老三退了出去,崔庆突然脸色变得好看起来,满脸堆笑,起身走至堂下的赵县丞面前,讨好的说道:“赵兄,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呢?”这一番话,倒像赵县丞才是他的顶头上司一样,好生奇怪。那赵县丞也像是惯常了崔县令的这番作态,竞也不拿出一番属下的态度来推脱一番,反而像他才是此间的主人一般发司令起来。他发话道:“我看吴善此人必不可轻视,听说此人手段了得,且和永州诸多人等都很熟悉,况且他也是于尚书的得意弟子,如果此人可以拉拢,想必要比魏明远这种迂腐的书呆子有用处得多。至于那个老乞丐,我看他就没必要再讨饭了,还是送他上天去安享极乐吧。”
这一番交代下来,赵县丞心中想着如能拉拢吴善此人,想必魏明远就不用留了吧,毕竟手中有一支笔就可以写字了,再多一支似乎用处也不太大。他暗暗思虑了半刻钟,便想出了约吴举人出来的法子,脸上不禁带出一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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